華城蘇家,乃是當地名門世家。祖輩原是富商出身,後棄商從政,開始在官場混跡,在蘇然祖父時期達到頂峰。
在蘇然的記憶中,祖父一直都很忙,但他對她十分寵愛,她也喜歡粘著他,听他談古論今,看他笑著喊她阿愚。祖父晚年時,終于退了下來。空閑的時間里,他總愛牽著她的手,一遍遍地逛瀟苑。
這個時候,他總會跟她講述先祖的故事,講述瀟苑的來歷。
他說,瀟苑是蘇家的根,就算有一天蘇家敗了,瀟苑也不能丟。
曾不止一次,祖父笑著模她的頭,意味深長道,「阿愚,你記住嘍,蘇家以後是你的,瀟苑也是你的,你一定要守住嘍
從祖父晚年的言語中,蘇然可以感受到他的擔憂,「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盛極一時的蘇家讓他有了憂慮。
可也就是在那時,蘇然明白了自己的責任︰蘇家是她的,瀟苑是蘇家的根,那是她必須守護的東西。
這種責任感自小在心底生根發芽,最後成了執念。
祖父的擔憂在他離世的第十個年頭,終于成了現實。
那場變故來得太過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蘇然永遠記得那年的冬天,天氣異常的寒冷。
那天早晨,她起得有些晚,來到餐廳時,父親已吃好了早餐準備出門,母親拿了件大衣披在他肩上。
「爸,您這是要去哪兒?」她問。
父親笑道,「有個會議要開
她叮囑,「那您路上小心啊
父親笑著朝她擺了擺手,在母親殷殷的目光中徐徐離去。
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清晨,一段短短的對話。
蘇然怎麼也想不到,自此一去,便是永別。
十天之後,父親被隔離審查的消息傳來。
驚聞噩耗,她慌亂不知所措,可母親臨危不亂,開始在各地奔走,卻是處處踫壁,求助無門。
當時,蘇然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歐陽澈。歐陽家與蘇家算是世交,她與歐陽澈更是青梅竹馬,他父親又官居要職,請求他幫忙,應該不是難事。誰知歐陽家一改以往的態度,閉門謝客,她連人的影子都沒見著。
蘇然一遍遍地撥打歐陽澈的電話,一直處于關機狀態。一連三天,她都準時去歐陽家門口守著,始終一無所獲。
到了最後,守門的老伯實在看不下去了,出言相勸,「姑娘啊,你回去吧,別再等了!實話告訴你吧,少爺他已經去英國留學嘍!」
「老伯,您開什麼玩笑,他去英國怎麼可能不告訴我?」蘇然覺得自己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阿澈怎麼可能不聲不響地離開呢?
「我騙你做什麼?我是瞧你一個小姑娘,下著大雪還在這里挨凍,實在看不下去才告訴你實話的……少爺他走了差不多有一周時間了……」
那一瞬間,蘇然覺得整個世界都顛覆了,有種被拋棄的絕望感將她卷席。
蘇然清晰記得,那天下著雪,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她失魂落魄的離去,不知走了多久,只覺雙腿一軟,直直地跪在雪地里。她有嚎嚎大哭的沖動,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太過難受,就連眼淚都成了奢侈。
這個姿勢不知保持了多久,她抬起頭時,一雙深邃的眼眸赫然映入眼簾。眼角微翹,睫毛密而長,眼珠似琉璃般通透黑亮,似要綻放出朵朵桃花,美不勝收。
蘇然有片刻的怔愣,而後猛地站了起來,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疾步轉身離去。
她落荒而逃,只因她清晰地在那雙眼中看到了自己,那是一張彷徨無助,滿是哀傷的臉。
她從不習慣在外人面前顯露悲傷。
可是,老天並沒有給蘇然悲傷的時間。她的世界再次崩塌。
上面傳來消息︰父親心髒病突發,搶救無效死亡。
強撐多日的母親,再也熬不住,終于病倒了。
她還沒從父親的死訊中緩過神來,新一輪的風波襲來。
沒收違法所得,資產被封待查。
不僅是父親所有的資產,就連她與母親名下的資產都被封。
當時她們搬出瀟苑,所有的資產便是身上為數不多的現金。
那時的蘇然,不過是十八歲的女孩,從小生長在象牙塔里,是個實打實的千金小姐,未曾受過一丁點苦。
此次家遭突變,她一夜間從天堂掉到了地獄。
那段日子太過艱辛,仿佛每天都活在壓抑的絕望之中。
蘇然曾想過,那個時候如果沒有嚴伯伸出援手,她能熬得過去麼?
可生活沒有如果,嚴伯來了,為她打開了希望之窗。
嚴伯是祖父生前的律師,也是祖父的忘年之交。
他不畏強權,為蘇家上訴,成功拿回了她與母親名下的資產。
然而,遺憾的是,無法拿回瀟苑。
瀟苑旁落,蘇然寢食難安。
沒過多久,瀟苑被公開拍賣,最後落入寰宇地產手中。
蘇然覺得,這可能是個買回瀟苑的契機。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試著聯系寰宇的總裁,卻處處踫壁。到了最後,她實在沒辦法,只能主動上門拜訪。
那是一家私人俱樂部。
她由經理帶領,來到一片碧綠的草場。
天空湛藍,白雲飄飛。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那個男人身上。他一身運動裝,臉上帶著大大的墨鏡,雙手抱胸,望著遠處奔騰的駿馬,嘴角噙著一抹笑。
她只能瞧見他的側臉,完美的線條,消瘦的下巴,狂妄不羈。
只見男人利落的翻身上馬,似要策馬離去。蘇然慌忙跑過去,伸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請等等!」
面前突然有人擋住去路,男人臉上閃過微不可見的詫異,只是片刻,他便微揚嘴角,沉默地俯視她,等待下文。
蘇然道,「喬總,可不可以借用幾分鐘?」
男人似是一愣,隨即便听到朗朗的笑聲,那笑放肆不羈。
「小姐,你認錯人了!」她還沒能來得及猜透這笑里的含義,經理已慌忙跑過來,急聲道,「這位是凌先生!」
蘇然尷尬一笑,歉意道,「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她本來想要給他讓路,可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已下了馬,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你說,找誰?」男人笑聲問道,聲音低沉而又充滿磁性,很是好听。
這是赤、果、果的調戲!
蘇然微笑重復,「不好意思,我真的認錯人了
「哦?……」男人似是不信,傾身靠近她,毫不避諱地細細打量著,像是在觀賞一件藝術品。
蘇然倒也大方,不但沒有絲毫躲避,反倒打量起他來。
單是側臉她已瞧出他長得不賴,可乍一看正面還是不禁暗暗驚嘆,果然是位活月兌月兌的美男子。美男子她見過不少,可眼前這個男人的臉蛋足已成為天下男人整容的範本。
等到瞧夠了本,蘇然輕笑道,「這位先生,我確實是認錯人了
話音剛落,她驟然傾近他,右腿卯足了力量猛地朝他月復部攻去,動作迅速,一氣呵成。
可男人似乎早有預料,微微側了身,後退了一步,堪堪避開了她的攻勢。他徐徐抬頭看向她,眸中是饒有興趣的笑意,「原來還會點防身術
蘇然收回右腳,往後退了兩步,動作利落瀟灑,她冷漠地瞧著他,「抱歉,浪費了你的時間,希望多多見諒
經理顯然被她的舉動嚇到了,慌忙喊道,「凌、凌先生,您沒事吧?」
男人只笑不語,默默盯著她瞧。
這時,突然響起另一道男聲,「是誰允許她進來的!」
「喬總,她、她說要找您……我、我以為……你們……」經理嚇得不輕,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蘇然這才瞧見站在身後的俊俏男子。
寰宇總裁喬駿逸。
喬駿逸冷聲道,「找我的人都能進來嗎?還不快把人請出去!」
蘇然繞過經理,閃身來到喬駿逸身前,「喬總,我想和您談談
「我們沒什麼可談的,請你出去!」喬駿逸漠漠道。
她刻意忽略他的怒意,直接說出來意,「喬先生,我只是想借用您幾分鐘,談談關于瀟苑的事情
「既然喬總有事要談,那我就不打擾了,先去那邊等候那男人笑道,策馬走了一些距離,忽然調回馬頭,來到蘇然身前。他俯來,望著她道,「差點忘記告訴你,瀟苑已經易主了
她有些懵了,怔愣地站在原地。
蘇然很快就知道,瀟苑轉賣給了那位凌先生。
當天,她並沒有離去,而是守株待兔。
月上枝頭時,男人終于從俱樂部出來,她一直尾隨到一家酒店,閃身進入他所乘坐的電梯。
「喲,真巧男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蘇然抬頭對上那雙眼楮時,頓時怔住了。
下午見面時,他戴著墨鏡沒能見到他的眼楮,此時看到不由驚訝。
這樣的一雙眼楮,她見過。
「你一直跟著我,難道就是為了看我?」他俊眉微挑,嘴角含著戲謔的笑意,「我知道自己長得好,但你也不用這樣赤、果、果地盯著我瞅吧?」
蘇然微微一笑掩飾自己的失態,「凌先生長得一表人才,是女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
他對她的贊美並沒有客套的推月兌,幽深的雙眸緊鎖著她,富有意味的一笑。太過專注的注目讓蘇然心中忽覺一涼。
他突然道,「記住了,我的名字,凌子軒
凌子軒。
蘇然在心中默默念著他的名字。
接下來的一陣日子,蘇然與凌子軒有過幾次的對決,皆是完敗。
瀟苑將要拆毀重建的消息傳來,她每天坐立不安,想盡了各種辦法,終是無果。到了最後,她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再次主動找他。
蘇然清晰地記得,在她等待了四天之後,他終于屈尊降貴見了她。
「听說你在酒店門口站了四天,就是為了見我一面他坐在沙發上,笑容可掬,「蘇小姐,你對我這麼熱情,可是很容易讓我誤會的
蘇然開門見山道,「凌先生,我想和你談個交易
他不屑嗤笑,「交易?你憑什麼和我交易?」
「我自己蘇然淡淡一笑,「我記得凌先生說過,想要看到我的誠意,今天我就是帶著誠意來的
凌子軒似笑非笑道,「我希望看到實際行動,而不是靠嘴皮子說出來的誠意
那天,她在他面前一件件地剝落自尊,躺在床上等待‘侍寢’,可等來的卻是他的秘書。
傅琪微笑道,「蘇小姐,凌先生請您出去
等到她穿好衣服來到客廳,看到凌子軒翹著二郎腿,手里夾著煙,神情愜意地坐在沙發上。
李燁走上前來,「蘇小姐,這是你需要過目的文件
她伸手接過,默默看完。
他開出的條件,莫名而又可笑。
以結婚為前提,卻是情人待遇。
蘇然握著文件的雙手不由收緊,卻是面無表情。
凌子軒勾唇笑了,「不同意可以不簽,我不會勉強
他徐徐站起來,厚重的聲線異常冷冽,「既然這交易談不攏,那就立刻給我滾!」
蘇然當然沒有走,默了半響道,「我們成交
他望向她,「會不會覺得委屈?」
「不會
「會不會生氣?」
「不會
「你已經生氣了
「凌先生說是便是了
他笑了,「讓她把協議給簽了
蘇然在簽下協議之前,再次看了一遍文件,確定上面有自己想要的。雖然是共有財產,但只有這個辦法能保住了。
從酒店里出來,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抬頭望天,許久之後,淺淺笑開。
哪天的天不是天?
人活一世,多麼不易,好好就好。
有生之年,瀟苑猶存,她便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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