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澄其實有很多話想和許璟說的,只是他不善言辭,有些話都是憋在了心里,壓起了心底的思念,等過一會兒,他原本想說的話便感覺變味了。
許澄出了會兒神,便被許璟的叫喚聲給吸引了回來,「哥,這藕該怎麼切?」許璟握著一截雪白粗壯的藕,刀刃朝著砧板,許澄從他手里接過刀,切了一塊略厚的藕片下來,又在中間劃開了一道不深縫隙,「待會這里邊是要放肉的,所以別切斷了。」
許璟點頭,按著他哥的動作,小心翼翼的切了起來,許澄便站在他旁邊,攪拌著面糊,又把豬肉切碎成末,加了些姜末去味兒,等著許璟切好,他便把肉夾入了切成有縫隙的藕片中,浸入面糊中,放入油鍋里炸開,不一會兒香味就出來了。
小時候,媽媽也會給他們做這菜吃,只不過做起來麻煩,所以也不是常吃。吃不到的東西總是最懷念的,許璟在英國的時候,總是想著有朝一日等他回國了,一定得吃到這道菜,所幸現在他哥會做菜,想什麼時候吃都行了。
許澄把炸的金燦燦的藕餅給盛出了鍋,許璟就迫不及待的要吃,結果太燙了,把他弄得嘴巴都合不上,他嗷嗷的叫,在廚房里蹦,許澄讓他把嘴里的給吐出來,可許璟就偏偏給咽了下去,雖然被燙的不行,也沒嘗出來是個什麼味兒,但許璟卻還是幸福的快要冒泡了。
要是他有尾巴,此刻都得搖著尾巴上天去了。
「哥,你真賢惠。」
真是個好老婆,當然這後面的話他也就只在心里自己偷樂著。
他等著許澄出鍋的菜,替他端盤子遞碗,又清掃了地和剛剛用過的碗碟,他做起事來倒也是毫不含糊的,許澄燒好菜後,便看著許璟做著這些事兒,不禁夸贊道︰「你才是真賢惠。」
許璟揚了揚眉,洗碗的手頓了頓,沒作聲,心里想著,賢不賢惠待會上床之後見高低。
吃過了晚餐,許璟就主動擔任了洗碗的工作,許澄也想過來幫忙,他就讓他哥坐在客廳沙發里看劇本,他讓許澄演的那個角色叫做六兒,一開始就是個挺陰沉的混混,各種壞事做盡,後來死的也挺慘的,為了替岱川守一個秘密,被人用亂棍打死。
這角色前前後後變化挺大的,許澄大概也是第一次踫到這種波動大的角色,先前他的經紀人就沒把他當苗子看,給的角色都是淺顯平庸,就算有點深度的,也是那種死得早的小角色。
這會兒,他看著戲里六兒的台詞,嘴巴里也不由自主的輕輕念著。
要說起演戲,許澄其實也不盡然都是為了許璟,他有時也會想自己怎麼會選擇一個需要走到人前的職業呢,他想不通,可有一點他得承認,他看電影時,那種悸動的感覺是任何事物都無法取締的。
扮演另外一個人。
不用作為這個自卑懦弱的人存在了,你可以自由的龜縮在自己的世界里,讓你扮演的那個人去替你生活。
許澄被這給誘惑到了。
他坐在沙發里頭,身子軟軟的靠著,客廳里的燈柔和的投在他的臉上,他開始想象六兒的世界,他想著自己應該就是六兒,他活在街邊小巷里,陰暗髒亂的胡同會是他的歸宿,他沒上過學,所以他被人罵成沒教養,他陰沉自私,干了數不盡的壞事,可心里卻還存著些許童話。
大抵就是這麼個家伙了。
于是,等許璟洗刷完,回過頭來看他哥時,冷不丁的被他哥那張陰郁的臉給嚇了一跳。
許澄的眉心皺成了幾張紙片似的,他眼梢下垂,原本秀美鐘靈的眼便少了些許靈氣,顯得死氣沉沉,眸子里刮起了一股冷寂,臉在燈下顯得慘白沉郁,可嘴角卻是勾起的,那弧度讓這張臉刻上了些許嘲諷的意味。
這活月兌月兌就是個六兒,是許璟腦袋里一直想著的六兒。
他激動的無法言語,他站在原地,顫抖的看著他哥在自己面前把六兒給創造出來,他強逼著自己安靜些,把歡呼吶喊憋在了胸腔里。
就是這樣,六兒就坐在自己眼前,許璟終究是忍不住喉嚨里發出了小小的聲音。這時,許澄睜開眼,睫毛覆下,又霎的睜開,他眼里滿是嘲諷的意味,他歪過頭,斜著眼看著許璟,哼了一聲,才慢條條的說了,「先生,你當這里就你一人啊?」
那是六兒的台詞,許璟愣了一下,便就看許澄突然皺起了眉,「還缺了點什麼?」
許璟知道,許澄這是在創造角色了,他把自己心里的激動給壓了壓,思索著便開口道︰「你得再給自己點希望,畢竟六兒心里還是有點光明的。」
許澄沒說話,只是又閉上了眼,開始一次又一次的構思出最適合六兒的世界。
一直到深夜,他都未睡。
…………
半個月後,《青木》開機。
因為拉結了連朝的加入,還有加上許璟這海歸導演的名氣上,群結而來的媒體倒是不少,不過許璟一點都不想張揚,簡單的弄了個開機儀式,就拉著一幫劇組人縮去了沿海一個偏僻的小鎮上拍攝。
靠近海就是冬季,陰濕潮冷的氣候著實讓人受不了,許璟穿上了厚重的軍大衣,里頭又成成疊疊穿著四五件,拍攝起來,他們常常四五點就起了,冬天早起就跟要人命似的,有時是要趕一個雨天的戲,往往都是要掐好點,半個月下來,許璟就從剛回國的英俊導演變成了胡子拉渣脾氣火爆。
這是許璟回國後的第一部電影,在國外就算是收獲再多的榮譽,回到國內後,也是要重新開始的,這就是個起點,只是比起旁人來說要稍好了些,許璟知道,業界的人都許導許導的喊著他,其實心里真正的把他當回事兒有幾個?
他不是什麼愣頭青了,也知道鋒芒畢露這回事兒在這個圈子里是不好的,這天的戲拍完,劇組的一伙人還要出去吃燒烤,許璟被冷風吹著,覺得有些氣悶,便沒和他們去,不過他把錢給了顧晨,就說讓劇組的人敞開肚皮吃著,他來請客。
許璟從劇組里離開,就回了他們現租下的一所旅館里,這沿海的城鎮偏僻,旅館設施也盡顯簡陋,不過好在劇組的人都是吃過風雨的,就連最大牌的連朝也不在意,這才是好的。
許璟回旅館後,就先洗了個熱水澡,他覺得自己大概是要感冒了,手捂著額角,扒開背包拿出了藥吃了兩粒,便躺在了床上。
許澄這會兒還沒在這里,許璟知道這地方偏僻濕冷,便把六兒這角色的戲安排在了最後,想著等氣候暖些了,讓許澄能夠拍的舒心點,不過他這個濫用職權倒是挺光明正大的,許璟打了個噴嚏,想了會兒他哥,沒等多久就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一覺醒來,許璟就覺得喉嚨干澀的厲害,房間里的空調開得很暖,他踩在地板上,映出了個腳印,許璟灌了杯涼水,卻喝的太急,嗆到了氣管里,他弓著背咳嗽著,咳得眼角都沁出了淚光才算好,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過頭看著透著暗光的窗外,漆黑的夜鋪天蓋地,窗外的樹影被狂風刮亂,外頭應該是下雨了。
指月復磨蹭著冰涼的桌子面,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了會兒影影重重的窗外,又重新爬回了床上,卷著被子,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第二天早起,許璟頂著眼瞼下的兩坨烏青,慢騰騰的爬了起來,他捂著額頭,難受的厲害,卻還是一聲不吭的撐著,今天這場戲挺重要的,講的是岱川的好兄弟落海身亡的戲。
這天正好是飄著雨,天卷著大片陰霾,烏沉沉的壓蓋下來,風雨欲來。連朝一早就準備好了,他的臉白的就像一張紙,發與眸卻是漆黑,沉沉的看著一望無際的海天一線,他渾身顫抖,近乎神經質的發狂的奔入冰冷的海水里。
這種天落了水,簡直就是進了冰窟窿里,等這幕戲拍完,從水里出來後,連朝依舊凍得面色慘白嘴唇發紫渾身顫抖了,助理們立刻圍上去,擁著連朝,用毛巾替他包裹著他,讓他喝熱水,用取暖器對準他。
許璟也站了起來,讓連朝先去把衣服換了,回去休息。
這幕戲他也沒說好與不好,只是連朝剛才演出來的效果卻不是他想要的,連朝垂著眼打了個哆嗦,抬頭看著許璟,「導演,我覺得剛才那幕戲我演的不好,待會兒能重來一次嗎?」
許璟當然是說好的,他覺得連朝這個演員是真的好,他連連點頭,就讓劇組的人都休息個二十分鐘,過會兒接著拍。
這幕下海的戲,連朝足足拍了五次,拍到後來,就連許璟看著他都覺得心疼了,他在顯示器里看著拍過的部分,覺得效果已經出來了,雖還不是盡善盡美,但加上後期,便就不錯了。
這會兒,連朝大概也是吃不消了,他搖晃著身子,來到許璟身邊,也看了一遍自己剛才演的戲份,沾著水珠的睫毛輕輕顫著,愣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許璟看他凍得直打哆嗦,臉都青了,就連忙叫過旁邊的助理,「快帶連朝去休息吧,明後兩天都沒他的戲份了,好好休息一下。」
連朝看了他一眼,便低聲說了句謝謝,助理就扶著他,回了房車里先換衣服。
…………
又吹了一天的冷風,晚上回去後,許璟就發起了低燒,不過許璟不怎麼在意,除去了身體暈暈沉沉的難受之外,其余的不適倒是沒有了,他這身體就是這樣,病來得快但吃兩粒藥就會好了。
許璟回了房間,吃了一粒退燒藥,又喝了一大杯熱水,他把放在櫃子里的被子也都拿了出來,卷在身上,他覺得要是自己捂出了一身汗就好了,他暈乎乎的靠在床上,房里開著電視聲讓他覺得不怎麼寂寞了。
其實在英國時,他一直都是一個人過著,有一次病了,也是躺在自己的公寓里,沒人知道。那個時候,許璟還悲哀的想著,要是自己死了大概也是在腐爛了發出惡臭後,才會被人發現。
獨居的日子,讓他覺得每一刻都是熬著的。
那是種煎熬,卻不是沒法忍受。
可當他體會了與許澄在一起的日子後,再回到這麼孤寂的日子里,他就難以忍受了。
許璟有些後悔把他哥的戲都排在了後頭了,就該讓許澄一開始就陪著自己。
他燒的迷糊了,突然手機就響了。
許璟揮著手把手機給掏了出來,低聲接了,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清冷的聲音似乎夾雜著些許咸濕海浪是,「許璟。」
許璟從床上蹦了起來,他睜大眼,激動的大喊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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