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起桌上的熱茶,大大的喝了一口後,呼了口氣,才繼續道︰「可能你會鄙視我,溫如玉閣下,我來應聘成為這里的雇佣幻術師,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後,我已經基本確定這是一個無法破解的幻術,或者說,以我的水平,不可能破解掉的幻術……但為了獲取碧氏家族每個月的高額酬勞,每天都必須要進入其中,怎麼辦呢?去酒館喝酒是一種不錯的消遣,反正我已經可以臆想出最基礎的銅幣了,算是有花不完的小錢……」
風晴朗點點頭,表示明白他這樣的心態,心道,像他這樣心態的幻術師,恐怕在這個團隊里不在少數,所以碧氏家族才推出末位淘汰制,將弱者淘汰出局。
範郜道︰「我就是這樣和酒館老板成為朋友的,我沒和調查員他們說真話,其實是我告訴酒館老板,幻術這個玩意的,甚至還嘗試告訴他,他們並不是真實存在的,只是生存于一個虛構的幻想世界之中……」
風晴朗皺眉道︰「你瘋了?」在幻術的世界里面,一旦世界規則成立,世界架構穩定之後,幻術中誕生的人物,往往都以為自己是真實存在的,這個世界也是真實的。但如果有人告訴他們真相,這些虛構人物也相信這個真相,那麼他們的精神會崩潰,整個精神世界也很可能會隨之崩潰。
那或許可以重創施術者,將雇主從幻術中解救出來,但更可能會令碧雲天從此變為白痴。
範郜嘆道︰「是啊,我也覺得有點瘋狂!不過酒館老板每次都是哈哈大笑,他並不相信我的話,只當我是一個有趣的客人……就等于在現實世界中,有人跟你說,你活在一個並不存在的世界,大多數人都是不相信的。」
他再大大喝了口茶,繼續道︰「那天清晨,我做了一件你肯定認為更瘋狂的事情……嗯,我喝了酒才進去的,因為我收到了一則噩耗,當年出賣我那位師兄死了,嘿,就是死在幻術之中,我心里很難過,畢竟那是我曾經唯一的朋友……因為喝了酒,我進去之後,和酒館老板說了很多話,他總是哈哈大笑,認為我又在發酒瘋了。」
範郜苦笑道︰「是的,我真是發酒瘋了,為了不再愚弄這位心里面認定的朋友,我向他證明幻術的存在,我在他面前持續臆想出大量的銅幣,堆滿了整個吧台,當時整個酒館里面的人都驚呆了。開始他們還以為我只是一個有錢的魔術師,但當他們發現,我身上不可能裝下這麼多銅幣時,他們的精神開始崩潰了,尤其是那位酒館老板,他終于相信了我的話,他只是生存在一個虛構的世界之中……」
範郜的臉色變得有點慘白,繼續道︰「然後,隕石雨忽然就降臨了,我的酒被嚇醒了,那是精神世界要崩潰的信號,我知道我必須馬上撤離,要不冇然我的精神本源也會和這片世界一同毀滅。但我未能離開,我那唯一的朋友,那位酒館老板,死死的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眼神變得凶厲起來,我知道,我根本沒來得及道別,我那位朋友已經不再存在了……」
「我的記憶就是從那里開始斷點了,接著,就變成了一個該死的瞎子,還是一個五弦琴琴手,有著自以為光輝的故事……溫如玉閣下,請允許我再次向你道謝,是你將我從永恆的沉淪中拯救了出來,為了報答你,我才決定將這件事的真相告訴你了。」範郜再次鄭重起立,施禮致謝。
風晴朗也再次默默的受了,他沉吟道︰「範郜閣下,恕我直言,你的眼神里還總是充滿迷惘,你心里是不是還有什麼未曾解開的謎團?」
那種深切的迷離再次浮現在範郜的眼眸中,他從身後的櫃子中,取出了一把五弦琴,低聲道︰「這是今天下午,我叫碧氏的人送過來的。」
他的手指輕輕在琴弦上起舞,悠揚的樂曲便響起,回蕩在這片小空間中,風晴朗皺了皺眉,道︰「範郜閣下,你的琴技確實不錯,但你的意思是?」
範郜臉上涌現了懼色,低聲道︰「溫如玉閣下,我…我之前是不會彈五弦琴的,但我現在的技藝,你看……如果我騙你說,我從小就學習這玩意,恐怕你也會相信吧?」
他還掏出自己掛上頸上的項鏈,在風晴朗面前晃了晃,道︰「還有,在你來之前,我偷偷做了測試,測試表明,現在,我竟然…我竟然仍然在幻術之中!」
話畢,範郜死死盯著風晴朗,就像擔心他確實是幻術的一部分,隨時會消失一般,這實在令風晴朗也有點毛骨悚然,他不禁想起了「轉瞬千年」,在這個幻術中,他學會了許多技藝。
如果按照範郜的邏輯,那豈不是自己依然一直在幻術中,始終未曾醒來,自以為逃出了幻術,其實仍在別人的愚弄之中,還幻想自己千里獨行,逃過重重追捕,還發生了後來種種故事……
現在遭遇上範郜,說不定只是潛意識中的一個投影,化身為範郜,提醒自己,幻術依然存在,趕緊回到現實。
這樣的想法實在太過驚悚,他趕緊喝令自己馬上清醒過來,回到基礎的邏輯世界之中,無數次生與死的體驗,都清楚告訴自己,這一切並不是幻象!那麼,問題只出在範郜身上,或者這條項鏈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仔細打量起那根項鏈,平靜道︰「範郜閣下,你項鏈的秘密,是不是也分享給那位酒館老板了?」
範郜臉一紅,點點頭道︰「是的!我的一切經歷,幾乎都和他分享了。可是,這不足以顛覆測試規則啊。」
面對範郜求助的眼神,風晴朗知道他已經走在危險的邊緣,一旦他確定自己仍活在幻術世界,他說不定就毫不猶豫選擇自殺,想借此月兌離出去,回到所謂的現實世界。
風晴朗思索了一會後,才緩緩道︰「範郜閣下,你听好了,你的項鏈很可能已經被污染了,因為你在幻境世界呆太久了!明天你向碧氏申請一位白魔法專家,淨化一遍你的項鏈,相信結果將會不一樣!」
「好吧,我听你的!」
「……」
告別了範郜,風晴朗回到碧氏為他安排的**寓所中,重新理了一遍所有的思路,基本已可確定,這個幻術是有人主持的,也就是說,碧雲天的精神世界並不是無序運行。連號稱千古第一幻術的「轉瞬千年」,也需要有人來主持,更何況碧雲天中的這個幻術,風晴朗既然已經進去看過,自然可以判別出,這次的幻術雖厲害,但還遠不如轉瞬千年。
那麼,施術者到底是誰呢?能長期呆在碧雲天的身邊,保持整個幻術運轉的,風晴朗首先在「碧老夫人」的名字上打了個圈圈,然後又在「暗侍衛」的名字上打了個圈,那些隱藏在陰影里暗中保護碧雲天的高手們,同樣有著嫌疑,因為他們幾乎也是和碧雲天形影不離……
最後,他還在「碧雲天」的名字上打了個圈,這是一個古怪、令人悚然但偏偏又合理的猜想,能有機會一直呆在碧雲天身邊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他自己。
一個幻術師對自己下手,還真夠恨的!雖然幻術史上罕冇有這樣的案例,但並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
思索間,房門卻被輕輕的敲響了。
門開,一道倩影正立于門外,正是碧翠絲。
風晴朗為之一喜,因為他看到對方手中還拎著一個精美的大籃子,里面正散發出酒肉的香氣,目測有幾道剛做好的小菜,兩壺好酒。
碧翠絲看到風晴朗並未因自己深夜造訪而驚訝,反倒有歡喜的意思,眼中不禁也涌現喜滋滋的氣息,但她很快又敏銳的觀察到,對方貌似更關注自己手中那個籃子,一陣從今天湖上同行就積壓起的郁悶,不禁就升華為怒氣,忽然就冷下臉,漠然道︰「嗯,敲錯門了。原來我想找那位英俊的幻術師不是住這間房。」
說著就要轉身離去,風晴朗哪肯宵夜就此離去,慌忙陪笑道︰「沒錯沒錯,我就是那位英俊的幻術師,碧姑娘里面請!」
碧翠絲重重的哼了一聲,才不情不願的走進房間。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更有絕色佳人相陪,窗外明月當空,風晴朗自覺心頭壓抑著那些荒謬念頭和猜想,也褪去幾分。
「好吃嗎?」
「好吃,你親手做的?」
「不是,我只負責做好之後往里面下毒。」
「……」
柔和的月色下,碧翠絲察覺了風晴朗眉宇間尚有幾分未曾消失的茫然,便笑道︰「你剛來第一天,就將那個倒霉的範郜閣下救出,現在家族上面的人都稱贊我們外事部,終于找來了一位能人呢。」
風晴朗只有苦笑道︰「能得到幕後大能們的稱贊,我今夜做夢也會笑。」
碧翠絲晃了晃食指︰「我看不出你有開心的樣子,是不是踫到什麼麻煩了?」
月色的光輝仿佛都集中到碧翠絲的俏臉上,顯得明亮皎潔,風晴朗只見眼前這輪明月滿是關切的目光,只好坦白道︰「範郜閣下有點迷惘,他還懷疑自己尚在幻術中,這令我想起我那位中了‘轉瞬千年’的朋友,他是否也真月兌離出了那個幻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