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撿賠錢貨 第二十章

作者 ︰ 金吉

沒多久,龔維忻讓會館的總管領著入內來,一進到廂房,見到宮千和梁安琪,心下立刻猜到大半,他臉上慌亂又蒼白的神色讓梁安琪的心也涼了半截,她本想等他開口,但龔維忻卻只是來到她面前,低著頭。

「是你讓他打傷你?」梁安琪只得道。

「是,但是那不全是為了接近你。」

「不全是?」梁安琪差點笑出來,「不全是,也就是你根本有想過了不是嗎?你知道我是保管『寶物』的人,龔維惇會找到和歌村也是你通知的?」

她憑什麼質問他?梁安琪心里也覺得可笑,但是于此同時她才發現其實在她心里,她並不是真的想要算計龔維忻才與他成為夫妻。

她以為他渴望家的溫暖,其實,是她自己渴望著。

「是,但是那是因為我不想傷害你。」

「不想傷害我,所以來個調虎離山,方便你們的人搜查我家?」梁安琪幾乎想將一切吼出來,可是她拔高的音調已經掩飾不住顫抖。

她告訴過他,那個莊園對她的重要性了不是嗎?即便想算計她,為何連她葷瓜寵最重視的地方也不放過?

「我並不想利用你。何況那樣東西對你也沒有用處……」他的間接坦承與理直氣壯,讓梁安琪忍不住一巴掌打斷他的話。

「對我沒用處?真是理所當然!就像你們派人搜我家一樣!我受夠你們兄弟倆了!」她轉身要離開,龔維惇的人卻攔住她的去路。

「梁姑娘,你還是得把那樣東西交出來,那是屬于龔家的。」

「安琪,把那東西給維惇,然後听我解釋好嗎?」

給他?她應該的嗎?所有人費盡心思地守護的重要事物,這大少爺想要她就應該給?梁安琪氣得想各甩他們兄弟一巴掌。不!揍他們一頓都嫌客氣!但她只能打眼前的龔維忻,于是又氣得狠甩他-巴掌。

「如果是龔老爺留下遺囑,要擁有那樣『寶物』才能掌管三分之一,那麼他想必提醒過,那是因為他希望我父親鑒定你們夠不夠資格,而現在這責任落到我肩上,我坦白告訴你們,你們兩個都吃屎吧!那三分之一還是捐了做善事,看看能不能替你們積點陰德!」

「不交出那東西,你別想走!」龔維惇使了眼色,頃刻間整個會館原本埋伏在各個房間的黑衣打手傾巢而出,光是門外走廊就站了一排的黑衣打手。

「維淳,不準對她動手!」

「只要她交出龔家的東西,保證她一根寒毛也不會少。」

「我梁安琪有膽直的走進來,就有能耐直的走出去!」說話間,她已一擊撂倒守在門口的兩名黑衣保鏢,讓他們翻個跟斗,腦門砸在地板上,走廊上一共八名黑衣人立刻一涌而上。

梁安琪雖然氣憤,但過去父親的磨練讓她依然在必須行使武力應敵時立刻回復冷靜,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全放倒他們,重點是讓他們無法攔住她,她看準了對手的隙縫就出手攻擊要害,如果沒有隙縫,便自己制造隙縫!

梁安琪像貓兒似的一跳便抓住了天花板上的橫梁,避開前後左右夾攻,接著翻身跳到樓梯上,身後又有人追上來,她翻過欄桿跳到二樓,仿佛背後生了眼楮那般,握住從背後持刀偷襲的家伙手腕,手指在麻穴上施力,立刻令對方感到酸麻而松開手中的兵刃,然後毫不留情地肘擊來人下巴柔軟處。

陸續有黑衣人從樓上或樓下加入助拳,但其余的人全讓龔維忻打倒在地,地下格斗場出身的龔維忻,一出手必讓敵人見血,于是瞬間二三樓走廊上傷病處處,龔維忻向來是打到對手怕得無法還手,而梁安琪卻是專打羶中、太陽、廉泉等穴,或專挑手腳的關節與要穴打,動作利落絕不遲疑,有的被打得手腳麻痹,有的則昏了過去。

龔維惇從廂房里走出來,神色陰沈地想著,真讓這兩個家伙在一起,根本是人間凶器!

「安琪,听我解釋!」龔維忻揪住膽敢偷襲梁安琪後背的人一陣快拳猛打,然後甩開被打得吐血的保鏢追上梁安琪。

「滾開!我再也不要听你的鬼話!」她把一名被她踹了腿骨,重心不穩的打手借力使力推向龔維忻,這名打手又被不耐煩的龔維忻拉住衣領,他抬起膝蓋往打手胸口狠狠一頂。

「別擋路!」

這小兩口一路從三樓追到一樓,也一路從三樓打到一樓,又追過天井和大廳,傷兵也一路擴散,整個會館簡直就像被兩部重炮前後輾過……

龔維惇示意身邊兩名對這一切鬧劇面無表情的保鏢出手,兩名真正的武林高手立刻上前壓制住報維忻。

「龔維惇!」盡避兩人確實有合作關系,他早該想到龔維惇為了怕他獨佔那樣寶物,會對安琪說出那些話。他派出去的人一直找不到寶物,而他也始終害怕向安琪坦白,一個月下來已經讓龔維惇懷疑他的居心。橫豎就是失去那三分之一,龔維惇要對付勢均力敵的他易如反掌,整個龔家畢竟都是龔維惇的人馬,而他在八雲樓的人也被削去了大半。

但是,龔維惇就怕他先得到那三分之一,這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梁安琪,你可以不交出那樣東西。」

龔維惇隔著天井對她喊話,「但其他人也別想得到它!」

梁安琪回到八雲樓,立刻收拾包袱。她瞪著之前搬過來的一堆書,煩躁得想尖叫。

最後不得已,她只帶上了棉花和煤炭,以及父母的牌位。書反正再集就有了,幸好她都沒帶上最重要的那些。

她拿龔維忻給她的鐲子,雇了輛馬車,一刻也不想耽擱地回家去,回她真正的、唯一的家!

她無法再多容忍一刻那些殺千刀的跑進她家翻箱倒櫃,只為了尋找別人費盡心思守護,他們卻想不勞而獲的那樣「寶物」!

一路上,梁安琪難忍憤怒和傷心,卻又諷刺地想著,那兩個混蛋肯定沒想過龔天問這個大男人,為什麼用「寶物」來形容那樣東西吧?她听到時很想笑,但一個人坐在馬車里想到那兩兄弟的嘴臉,又氣得想哭。

去死吧!兩個王八蛋!

她沉浸在自憐的情緒中好久好久,直到她估算也差不多該到家了,掀開窗簾,果然見到熟悉的景物。

沒關系,只要回到熟悉的家,父親和她親手打造的家,就把皇都那些混蛋忘了吧!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好的!報家的債不討也罷,她早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那筆帳不過是一筆讓人不得安寧的橫財,想多了是自找麻煩。

只有母親和她親手畫的藍色和白色小屋,她和父親親手打造的家,是她真正的棲身之所,能夠安慰她蒙受背叛與謊言而受傷的心,她雖然沒有娘家,但她還有一家人的夢想建造而成的堡壘,勝過皇都所有瓊樓玉宇。

然而,轉過大彎道,路的盡頭,黑煙裊繞,她以為自己眼瞎了,或出現了幻覺,每每從皇都回到家時迎接她的景象已面目全非,成了一片焦黑。

梁安琪,你可以不交出那樣東西。但其他人也別想得到它!

不……

小天使,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的父親和母親,真是兩個極端的結合體,母親總是瘋瘋癲癲說些不著邊際的傻話;父親卻是嚴謹而寡言,但也總是用帶著縱容與微笑的眼看著她們母女倆。

那是她七歲以前的事了,那些回憶被大爆炸粉碎成無數個不連貫的片段,如果不是父親後半生的寂寥與思念,她會以為那不過是兒時作過的惡夢。

在那些破碎的惡夢里,整個世界都慘遭戰火的蹂躪,父親是飄洋過海到異鄉求學的游子,在異地遇上了離經叛道的金發褐眼姑娘……關于他們的故事,後來孤身大半輩子的男人總不願意說太多,因為總是起了個頭,他便嗓音瘠 ,雙眼灼熱而刺痛,陷入了回憶之中。

當戰火橫掃西方世界,狂熱的惡魔掀起滅族式的屠殺,許多人都不能幸免于難,男人那時說,他們不如逃回東方吧!逃回他的國家。

能逃去哪兒呢?遙遠的東方大陸,也在軍國主義的魔爪下呻-吟著,這整個世界,竟然沒有一處安身之所,渴望和平的羔羊只能等待宰割。

那時候母親常常哄著被外頭的轟炸聲嚇得不敢入睡的她,作著遙不可及的美夢。

她們不要天空的城堡,只要在一處沒有戰爭的地方,蓋一座母親的小花園,一座她的書房,一座父親的工作坊,一家三口過平凡踏實的寧靜日子。

她和母親畫出了夢想中的城堡,那張畫紙伴隨著他們一家三口逃離戰火的足跡,邊緣都破爛了,卻始終像寶貝那樣珍藏著。

當整個世界容忍魔鬼的暴行,最後誰都不能幸免于難!

其實我是女巫唷!咯咯咯……母親總是說著各種天馬行空、讓人模不著邊際的話,在魔鬼的軍隊即將對他們藏身的小鎮展開轟炸的前一夜,母親對她這麼說。

小天使,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哦!母親對她伸出了小指,那是母女倆做約定的手勢,她笑得兩頰酡紅,和母親勾勾手。

那一夜,是她對母親的懷抱最後的記憶。黎明前最深的黑,魔鬼的軍隊毫不留情地摧毀了小鎮……

後來父親沒說,但梁安琪知道,他很懊悔,為何在那場爆炸之中,他只抱住了她。他以為死命地握住了妻子的手,最後原來什麼也沒抓住……

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梁安琪已經沒有印象。父親慌亂地只想尋找母親,但梁安琪是記得她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印象的。

知道嗎?她從沒看過那麼多眼里沒有恐懼的人,在田野間忙碌著,和平的天空,原來如此湛藍。

「你媽咪一定是在爆炸時和我們走散了,她一定也來到這個世界。」父親始終這麼相信著,在她十四歲以前,帶著她,在這個世界無止盡地尋找著。相較于父親的焦心與企盼,才七歲的她對這個世界,有更多的好奇與向往。

他們始終沒找到母親。梁安琪不忍說出她的想法,如果母親跟他們一樣來到這個叵界,他們應該不會分開。母親早就知道結局,才會和她做那樣的約定。但她什麼也沒說。尋找妻子、相信妻子一定也安然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是父親這後半生最大的精神支柱。

直到,父親發現自己得了絕癥。他不得不為她的未來著想,他必須尋找一處能棲身的所在,開始為她的後半輩子打算。

你看,我們把這棟房子蓋出來,如果你娘也在找我們,一定會听見人說,這附近來了個頭發剃了一半,腦後留根辮子的男人,如果她經過這兒,看到你和她一起畫的房子,就能知道這是我們的家。房子剛蓋好那時,她和父親站在前庭,父親這麼說道。

一定的!爹你那顆頭實在太奇特了,我們來到這世界後去過那麼多地方,都沒人有呢!她笑嘻嘻地回應。終于能安定下來後,她偷偷給母親刻了個牌位,不敢讓老爹知道,反正她刻得四不像,老爹也不知那是啥,但她還是能每晚對著牌位和母親說話。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她和父親找到了那樣的地方,生在戰火下貧瘠的想象也描繪不出來的美麗家園,最心愛的人卻不在了。

媽咪,今天我也很幸福。每晚,她會這麼跟母親的牌位報告。她想父親一定知道,卻不點破,他開始把他的「希望」放在心中,只是偶爾,他看著遠方,眼里卻仿佛穿越了時空,她知道父親心里始終割舍不下最後一絲奢望。

對不起,爹什麼都沒能留給你。父親臨終前幾日突然蒼老了數十歲,仿佛挺過了十幾年已經是極限,身子一衰敗就耗弱得連呼吸都無比困難。

梁安琪知道父親一直是為了她,為了等待母親才能拖著得了絕癥的病體,撐了十年之久。

不會啊,爹留給我很多東西。爹教我的一切就是你留給我最好的禮物。梁安琪這麼說著,卻在心里怪自己,是不是無意間讓父親發現她把拳法學得太好,所以他覺得自己能安心離開了?

但她也不忍心再看著父親受苦了。

不知道死後能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呢?又或者凱特只是一直沒找到我們?我的骨灰順著水流與風的話,也許能更容易找到她呢?

父親這麼說的時候,臉上終于出現許久不見的笑容。

會的,一定會的。她只能笑著忍住眼淚,知道不能自私地說出不舍,他已經思念了太久。

從小流浪慣了,她很少有什麼感傷,父親走了之後她才明白所謂失去了根、無所歸依的感覺。她在這世界,已經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了,連一個可以祭拜的墳也沒有,但是她想,她還有和父親一起親手蓋的房子,把兒時和母親涂鴉似畫的房子蓋出來。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小花園他們夢想中的家,就算不曾真正地在家里一起吃一頓團圓飯,就算錯置了時空,就算逝者已去,這座莊園就是她對家人最溫柔的懷念。她從來不曾覺得寂寞,因為她知道她如母親所期望的那樣在和平的世界里好好活著,在同時擁有父親和母親回憶的莊園里平平安安,自給自足。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我的小天使會幸福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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