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謝謝你。」
元潤玉在他為她再倒滿酒的時候,開口向他道謝,只見他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道︰「我把你的家都給燒掉了,你竟然還感謝我?我還以為,你心里肯定是怨死我了,要不,陳嫂壽辰那一天,你做什麼拿那種恨不得刮掉我一層皮的眼神看我?後來我想,肯定為了這件事情,你恨上我了。」
「我……我哪有?!」元潤玉想起那一天,頓時心虛了起來,總不能告訴他說,她其實是妒嫉他帶了蓮惜姑娘吧!她憑什麼身分與他追究呢?她一臉正色,要為他的想法做一個糾正,因為往後,她不會再用那種怨婦般的態度對他,他們只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那天……那天蘇小胖打從我們一進門,就想趕我們出去,我沒被當客人,心里不開心,不行嗎?」
藏澈聞言笑了起來,「元宵那天,你整他整得夠嗆的了!那一場廟會,從頭到尾都是他一手操辦,被你引進那些雞鴨豬羊給弄得一塌糊涂,你們走後,他只差沒捉狂。」
「沒有羊。」她很認真地把他扣在她頭上的罪名除掉這一個,才說完,就听他笑得更大聲,她鼓了鼓一邊臉頰,緩了一下,才又說道︰「而且,那座宅院不是我家,是雲叔叔賜給爹的,所以我沒有太舍不得。」
「在你口中的那位雲叔叔,該不會是當今……」他若有所指地一頓,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了。
其實,只要略一猜想,再加上一些調查,藏澈就已經心里有數,那一天,當他看見那一屋子的紫檀家愀時也有些咋舌,大件紫檀木的數量當今已經十分少見,更別說件件都是頂好的料子,就算一件要價數萬兩銀子,怕是有人出得起銀兩,也買不到那屋子里隨便一件珍品。
如此手筆,若說出自當今聖上,這天底下最至高無上之人,就一切都說得過去了!
後來,他也回憶起來,在約莫十六七年前,他大概十三四歲時,曾經名動天下的御前第一寵臣元奉平被貶至金陵一事,可謂是轟動一時。
而在更早之前,關于元奉平這個人,教人所津津樂道的是他十七歲中狀元,在檠天帝晚年便得大內行走的殊榮,在溫和得近乎懦弱的大皇子段競風即位之後,獨排眾議,一力主導立二皇子段競雲為皇太弟。
而在段競雲,也就是當今聖上順利即位之後,一路為他掃蕩朝中擁立段競風兒子的異己之臣,助其坐穩皇位,相傳,這個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稱喚之人,對敵人下手狠辣,並非是表面上看起來的良善之輩。
「對,是他沒錯。」元潤玉點了點頭,「我說過我留了密語給爹,做為我與他之間的聯系方法,不過,我爹說過,知道那套解密法的人,還有雲叔叔,一開始,那一套解密法,就是他們當年互相傳遞消息所用,想想真是諷刺,我在天子腳下,用那一位也知道的密語,聯系另一個他欲除之而後快的人。說起來,我娘也是那一位害死的,如果不是他執意要把我爹貶到金陵,讓娘隨著爹一路舟車勞頓,也不會讓我娘流掉當時肚子里所懷的弟弟。」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藏澈的語氣很淡,想起了在他的安排之下,在幾年前摘下狀元之位,進朝為官的陸雪龍,從小一起長大的幾個兄弟里,在他的諸多盤算之下,大多都讓他們離了京城,各司其職去了。
如今,還留在京城里的,除了蘇染塵他們三個,就只剩下陸雪龍了,只是前兩年,皇帝欽令他南下辦差,即便往來京城與封邑之間,也總是公務在身,無暇多待,好些年,他不曾與幾個兄弟如同此刻一般,把酒賞月,閑談平生。
「是,是這個道理啊!所以也不能怨,是不是?」
元潤玉點頭,又飲了一杯酒,想難怪蘇小胖會喜歡喝這酒,竟是越喝越著迷那一股從唇齒滑進喉嚨的醇厚香氣。
她抿了半晌,才又啟唇道︰「我娘小產以後,身子骨就不好了,我娘是外公老來得女,視若心尖兒的寶貝,娘死的時候,外公很傷心,一直說是爹害了娘,堅持把娘的骨灰帶回京城,在娘死前,外公是很疼我的,可是,娘仙去之後,外公徹底把我與爹一並恨上了,爹曾經以為,外公不至于如此絕情,無論如何都應該會收容我才對,卻沒想到……呵!後來想想,外公舉家遷走也好,至少,可以確保不會被元家的禍事給連累,而且,在十四年前,我也因此才能遇上了夫人,你知道嗎?在我小時候,曾有一個會看命的人,到我家里,看了我之後,他說,我這一生災禍不少,不過,只要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渡過的災難越大,往後的福分就越大,果然,當年我沒在街頭凍死,就遇到了夫人,我想,那就是我的福氣,此生最大的福氣。」
藏澈沈靜地听著她的每一字一句,眸色掠過一絲深沈,總覺得在她這番話里,似乎藏著另一個意思,一個不能對他明白說出來的意思。
元潤玉在告訴他,也在對自己說,能夠遇見夫人,在『宸虎園』里長大,最後被指給鴻兒為妻,就是她最大的福分。
這一生,她再無所求了。
藏澈不喜歡她此刻的眼神,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她是一個極坦率的人,可是,她在這一刻的表情,卻有一種強作歡笑的虛偽。
她在隱瞞他什麼?
元潤玉在他仿佛要洞穿她心髒的注視下,必須很用力才笑得出來,也必須很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開口問他,如果有可能……哪怕只是一絲毫可能,他會喜歡她嗎?
他會嗎?
她不知道。
但她不能問。
不能問!
元潤玉一再地在心里對自己大喊,但是,想說的話就像是要涌開鍋蓋的熱氣,她饒是緊緊地搗按住,都要被那強烈想要涌出的渴望給燙痛,痛得她想要在這一刻大聲喊出來。
不能問……元潤玉,你到底以為自己憑什麼身分問他呢?你與鴻兒再過不到幾個月就要訂親,來年春天就要成婚了,你憑什麼問呢?還是,你只是狡猾得想要用他否定的答復,讓自己徹底對他死心呢?
或許吧!她想要他否定的答復,回答她說根本就不可能喜歡上她,好讓自己從此絕了這份心思,但是,她不想死心……元潤玉絕望地發現,饒是他根本不喜歡她也好,她也不想對他死心,甚至于會想,她只是喜歡上他這個人而已,與他何干呢?他不需要知道,完全不需要……
忽然,藏澈勾起了笑,在胸腔里悶震了幾聲,讓她在意了起來。
「笑什麼?」
「你想知道?」見她點了點頭,藏澈唇畔的笑意更深,一邊為兩人倒酒,一邊說道︰「我發現你其實不若外表凶悍,第一次見你時,以為你性格里應該有幾分潑辣,但是,到了剛才,我才發現,你是一只老虎,卻是一只紙老虎,外表看起來凶悍堅強,其實,骨子里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擊,莫怪人們都說,『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比起第一代,差多了。」
「你憑什麼說這種話?雖然夫人當年確實出色,但我也不差啊!」說完,元潤玉再一次討厭起在他面前要強的自己。
「我沒有說你不好,是你做人不夠狠。」藏澈見她氣呼呼地又一口飲干杯中酒,霍地一聲又把杯子伸到他面前,他再幫她把酒滿上,又說道︰「你或許會咬人,但從來不忍心置人于死地,你的心太軟了,雖然,听說『浣絲閣』上下對你感激有加,何世宗找到弟弟之後,也很感激你給他們一個改過的機會,但是,在天底下,並不是所有人,你不忍心傷害他們,他們也就不會傷害你,就這一點來說,你比起你家夫人,真的差太多了。」
「你都不知道,我們夫人真的很疼我。」元潤玉不想與他爭辯她到底是不是紙老虎,只是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把夜光杯里的酒給喝掉,腦袋暈暈的,有一種飄飄然,忍不住想笑的開心感覺。
就是你這一點,我才說你是紙老虎!藏澈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不喜歡她說沈晚芽喜歡她的表情,比起感恩戴德,更像是只要沈晚芽一句話,她甚至于可以為之赴死的慨然就義。
但他最後只是苦笑了聲,沒再說什麼,只是見她又飲掉最後一小口酒,忍不住佩服道︰「我真沒想到,你的酒量很好。」
「有嗎?」元潤玉已經暈到不太記得他們剛才在說什麼,有些迷糊地搔搔頭,把手里的夜光杯推回到他面前,笑咧呵地瞅著他,心想她怎麼不知道自己酒量好?
她想了想,笑得又深了些許,忍不住一臉自豪道︰「那我算是天賦異稟羅!因為,今晚可是我第一次喝那麼……多……酒……」
「當心!」藏澈伸出長臂,及時在她從小床上翻倒之前,一把將她撈住,在將她抱進懷里之時,心底猶自驚魂未定。
第一次喝那麼多酒?原來,她不是酒量好,而是早就醉了,只是表面上看不出來而已嗎?
藏澈失笑不已,將她安穩地抱在懷里,才松了口氣。
他低下頭,看著她偎靠在他胸膛上的粉女敕嬌顏,想起她好得意地說自己第一次喝那麼多酒的興奮表情,忍不住笑得更深,伸出大掌,以男人的修長食指輕滑過她的眉梢與眼角,蜷起手背,撫過她帶著一點醺熱的臉頰,然後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卻還憨憨扯開傻笑的紅潤嘴唇。
她那兩片唇瓣,嫣紅得像是涂了胭脂般,在一啟一合時,可以看見紅女敕之間,幾顆如貝般的牙齒,還有剛才不住舌忝嘴的丁香舌。
「元小總管?」他試喚。
「……嗯?」她仍是笑,仿佛在找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在他的臂彎里蹭了幾蹭,呢喃道︰「喜歡……你別笑……我……我是真的喜歡……」
听她用一種帶著淡淡憂傷,卻又有無限喜悅的口吻說喜歡,雖然不知道她究竟在說喜歡什麼,藏澈卻在這一瞬間胸口緊得發痛。
在他根本還厘不清楚自己對這個女子究竟是如何想法,已經再忍不住胸口的騷狂激動,俯下首,吻住了那一張與他同樣都帶著天香酒的氣味,嘗起來卻更香甜幾分的小嘴,舌忝開了那兩瓣唇,深入地勾纏柔軟的舌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