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小皇帝再怎麼聰明也不會料到她居然會在離皇都不過半日路程的邑城吧?
「梅林故居不是老主人以前住的地方嗎?」
是啊,那是師父和師娘相識的地方,當年師父能毫不猶豫地燒毀東陵候府,卻始終舍不下皇都西郊的梅林故居——那里有他和妻子最美好的回憶。
「小雨,你還記不記得八年前你從島上來到皇都找我的那一晚?」
「當然記得啊!」當年她才八歲,千里迢迢來到皇都找主人,送來的,是老主人身故的消息。
「那天晚上,我跑到梅林故居去,親手放了一把火,把梅林故居化為焦土。」沒人敢救火,龍禨聞訊趕來,在她身後站了一夜。
「我那時跟小皇帝說了一句話。」她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說,我最重要的人死了,那我就讓他喜歡的東西跟著陪葬。」
小雨倒吸一口涼氣,「主人,您讓葉大哥說的那句話……不是在威脅皇帝嗎?」如果皇帝敢殺了葉大哥,那主人恐怕會讓很多人跟著陪葬呢……
「對啊。」她很干脆地承認。
「以葉大哥的性子,他恐怕不會把您的話轉達給皇帝了吧?」哎,真的不是她說那個人啊,主人叫他還真沒叫錯呢,石頭腦袋!
碧羅笑笑,「他如果知道我是在威脅小皇帝的話,當然不會說。可是……」她慢吞吞地啜了口茶,「他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
藍衣小姑娘再一次打從心底里佩服自家主人,高,果然是高!
「主人,我們真的要回碎葉島嗎?把葉大哥一個人留在皇都?」趴在桌上,小雨瞪大雙眼,不確定地問。
碧羅模模她的頭,「自然是要回碎葉島的,但是在此之前,我們有些事要做。」碎葉島,她的家,自是要回去的。只是,他必須和她一起回去!
窗外的秋風掃過了運河邊葉子稀疏的柳,她盈盈如水狄花眼定格在河面上,人卻似陷入了沉思。十年前,她和師父在邑城,也是這樣一個秋。十年後,她在這樣一個相似的秋日里,回想起過去,帶一絲淡淡的惆悵和緬懷。
師父,對您的承諾,碧羅快要做到了……
第十六章交換的代價
這一年的秋,很漫長。由秋入冬,他等待了很久。
今冬皇都的第一場雪,終于飄飄揚揚地下起來了,天地蒼茫一色,白雪覆蓋的皇都少了幾分濃墨重彩,添了幾分素雅出塵,誰又知這下面有多少暗涌奔流不息呢?
龍禨坐在御書房里,眼楮緊鎖著手上的奏折,心思卻飄得遠了。
三個月了,從葉行天被下天牢到現在,已經足足三個月了。
三個月前,他令人將葉行天下獄的消息傳出去,他以為碧羅會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趕回來,但是沒有。碧羅沒有如他所料地回來救葉行天,探子也找不到她,她似乎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估計錯誤啊……
到底是她太善變,還是他太笨,所以一直無法了解她?
她不會回來了吧?十年之期近在眼前,她定是走了,走得蹤跡全無。他卻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有的,只是淡淡的惆悵和莫名的不安,她會不會去了北地?她與龍洛一直有些……
「皇上。」
匆匆走進的小太監神色有些慌張,他擱下沒看進一字的奏折,心急速地跳了起來,「何事?」
「太、太……」小太監偷覷了眼天子陰晴不定的神色,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倒,「太傅大人進宮了,人在紫薇閣!」他不是不想攔啊,只是被太傅大人一瞪……嗚嗚,他只是一個听差的小太監,哪敢得罪權傾朝野但傅大人啊!
紫薇閣?
「好!好!好!」一連大喊三聲好,龍禨寬袖一掃,將御案上的一大堆奏折掃落地下,素來雍容的俊目陰沉得嚇人,薄唇一勾,他一字一句地說︰「擺駕紫、薇、閣!」
「砰!」
紫薇閣的門被人重重踢開。
撕去了謙和的表相,龍禨俊逸的臉遍布陰沉,眼中是一片暴風雨般的狂怒。
坐在椅上低頭喝茶的女子抬起頭,不以為意地輕輕一笑,「禨兒。」
禨兒!
暴怒的表情一僵,龍禨驀地瞠大雙眸,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震驚。
禨兒,她叫他禨兒?
多年前,那個在漫天飛雪中走入他生命的青衫女子,也常坐在這個地方喝茶,笑得暖暖的,依依切切地喚他「禨兒」。
「禨兒,今日的字練完了?別偷懶哦。」
「禨兒,你的臉怎麼那麼紅?生病了就別逞強,小孩子要懂得撒嬌。」
「禨兒,今日天寒,你別練字了,去給老師找壺熱酒,咱們來飲酒。」
「禨兒……」
「禨兒……」
哪里是現實?哪里是他的回憶?為什麼他看不清?站在這里的,是十歲的他,還是二十歲的他?為什麼他分不明?
她呢?她又是誰?是他曾經最敬愛的老師,還是他一心要除去但傅?
什麼時候開始,「禨兒」變成了「皇上」,「老師」變成了「臣」?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臉上不再有暖煦的笑,他習慣了獨自一人?又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忘記了他是她的「禨兒」,她是他的「老師」?
風穿堂而過,她的身影如燭火般明明滅滅,他看不清。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叫我,為什麼現在才這樣叫我?」他渾身地怒吼,雙眼卻不自覺地紅了。
為什麼啊……
為什麼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拋下他,為什麼要帶走他心中最重要的老師,為什麼不相信他,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禨兒,」她依然溫柔地笑著,「老師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你要听仔細了。你最感到鋒芒在背的東西已經不存在了,密詔我已經燒了,在先皇駕崩的當天晚上。」
不可能!他搖頭,恨恨地,「我不信。」
她嫣然一笑,「我知道,皇上不會相信我的話,但是,」頓了頓,她用一種篤定的語氣,「禨兒會。」
他的手重重地了一下。
桃花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捕捉的異彩,「禨兒,你該擔心的從來都不是那紙密詔,能威脅到你的,是你的兄長。」
他低下頭,看不清臉上是什麼表情,緊握的拳卻泄露了內心的真實情緒。
「你心里也很明白,龍淵和龍洛總有一日會反,但是那天是什麼時候呢?」吊人胃口似的啜了一口茶,她慢吞吞地繼續道︰「他們之前不反,原因有三。其一,準備尚未充足;其二,西涼王和龍洛尚未達成協議;其三,他們都對密詔還抱有一絲希望。現在這三個原因都不存在了,他們沒有任何顧忌,我可以斷言,三個月內,西涼王必反!一旦西涼王舉旗,龍洛定會起兵響應,到時西北告急,你僅憑手中的皇城護衛軍和南軍,能抵擋得住西北虎狼之師?而且你別忘了,你從未上過戰場,朝中可用之將也並不多。西涼王和龍洛卻是久經沙場身經百戰,手下能人無數……別發火,這是個現實問題。」
龍禨氣結,卻無從反駁,她的分析,是對的。
「你說這些,目的是什麼?」相識多年,對她的這點理解還是有的。
她抿唇一笑,不愧是她的學生,足以讓她欣慰了。
「禨兒,」她輕喚,站起身向他走來,「我只有一個條件——放了葉行天。」放了,這意思他懂。
她這麼說就是有辦法了?只是——
龍禨俊目一眯,「你跟我談條件?為葉行天?」
「是。」
「你果然是來為他求情的!」明黃色寬袖一甩,他咬牙道。
「是,他沒有錯,整個事件中最無辜的就是他,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八年前,為那道密詔,我們都選擇了自己,相互猜忌了整整八年,也相互算計了整整八年,今日,你選擇的仍是你自己,而我……要選擇他。我已經被一個誓言困住了十年,決不會讓他也像我一樣!」
手心一陣冰涼,他低頭,看到她的手與他的交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