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她都要晚上10點之後才能過去。那時候，他肯定已經吃過東西了，只是……不管他想不想吃，這都是她的心意，也是她此時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
做好所有他喜歡的，景吾還特意在開水里煮了個熱雞蛋。他有怪癖，從不吃雞蛋。說是小時候被母雞啄過，所以討厭一切和雞有關的東西。
景吾覺得雞蛋有營養，還是揣在了保溫杯里。
吃了晚飯，給鸞鸞洗了澡，自己洗過後，也才8點多一點。景吾覺得如今的一分鐘都那麼難熬。
他，現在大概又睡著了吧？
另一邊。
鄉下的夜，比城市里來得要早很多。這兒的天幕，都是明朗的，依稀能看到繁星在天空中閃爍。
一輛軍用車就停在鄉下的道上，蒼天大樹稍稍擋住了車身。中年男人端直身子坐在駕駛座上，一手牢牢扣著方向盤，似是在下什麼很艱難的決定。
他從入伍到如今，都忘了有幾十個年頭了，素來都是雷厲風行，果決獨斷，何曾像今天這樣婆婆媽媽過。總是如此，遇上那麼個人，就會莫名變得不像自己。
擱在儀表盤上的手機響了兩聲，在夜里，听起來特別的突兀。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光線打在他剛毅的面頰上。
是兒子，沈柏軒。
「爸，爺爺下午給我打電話，說是您沒有把資料送過去。是怎麼一回事？」
「我下午臨時有事，所以把這事耽擱了。我說過，這事兒不用你再操心。下午老爺子再找你，你讓他直接來找我。」
沈柏軒問︰「爸，你現在在哪？」
「爸有事。不說了，掛了。」沈霆鈞不等對方再說什麼，斷了線。另一邊，沈柏軒坐在露台上，眸色冷沉的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這邊。
沈霆鈞掛了電話，像是尋到了些勇氣一般，豁然推開車門，下去了。
這一次，沒有給自己遲疑的機會，直接敲響了門。
很有禮數的只敲了三下，一會兒就見到院子里亮了燈，緊接著，傳來聲音，「來了，等一下。」
這聲音……
雖然早已經知道這里面住的是誰，可乍然听到，沈霆鈞垂在身側的拳頭還是不自覺顫抖了下。時隔這麼多年，她的聲音已不是當年少女時的清脆和婉轉。相比之下，多了些許時間的歷練和成熟。
可是……
在他听來，還是那麼好听。清婉動人。而且，還是不需要費任何力氣，第一個字就能認出是她的聲音來……
他心里忽然有些惶然。這麼多的年頭過去，故人再相見又會是一番什麼樣的景象？自己是不是已經老了？臉上又多了多少條皺紋？怕是早已不似過去那般精神。
听到細碎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他下意識低頭又整了整襯衫領口和衣擺，背脊又挺直了些。很久沒體會過這樣緊張的感覺，之前上頭給自己授予軍餃的時候，也淡然處之。
就在這會兒，門被人從里面倏然拉開。
里面的光線，從門內照射出來，映照出沈霆鈞那張剛毅的臉龐。閔星憐的視線對上他，亦是震驚不已。她沒多想，背過身去了。
「星憐！」沈霆鈞低叫出一聲，如洪鐘的嗓音此刻竟浮出絲絲黯啞來。
閔星憐穿的是很隨意的居家服和拖鞋，頭發也只是隨意的在腦後綁了一下。
她萬萬沒想到會見到故人。她可是如此狼狽的樣子啊！
「星憐，轉過身來，讓我好好看看！」沈霆鈞心頭萬千澎湃，凝著那細瘦的背影，抽不開視線。
閔星憐心里也是無法平靜，唇瓣有些抖。他既然已經來了，她總不至于要將他關在門外。
但是，很快，她就恢復了淡然，「你等一下吧，我進去換身衣服。」
語態，盡可能的從容。
說罷，不等沈霆鈞再說什麼，她已經重新進了門。沈霆鈞也沒走進去，就站在門口，打量著這整座院子。這就是她住的院子……
十分鐘後，她從房間里再次出來。
換了套清爽的衣服，頭發也盤得仔仔細細，一絲不苟。一下子倒年輕了許多。她看向門口的男人，開口︰「進來坐吧。」
沈霆鈞的視線始終凝在她面上，直到她表現出有些不自在後，他才尷尬的移開視線。
耳根，有些紅。馬上五十的人了，竟還會表現得和個年輕人似的。
「我……你……」他想說什麼，又訥訥的，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先坐吧。」比起他，閔星憐的表現淡然得多，只是，心頭的感慨卻是只有自己知道。
沈霆鈞照著她的比劃坐下了。
「你……我沒想到還能和你再見。」沈霆鈞率先開口。
閔星憐給他沖茶，「我這兒沒有名貴的茶，你就將就一下吧。」
上次鸞鸞爸爸倒是送了茶來，只是，她沒拆。上次他們沒直接帶走，她想著，總有一天要還回去的。實候不個實。
「什麼茶都好，現在都老了，沒年輕時那麼挑。」
閔星憐將茶送到他手邊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下了。
「星憐，這麼多年……過得好嗎？」沈霆鈞眸色復雜的看著她，唇翕動著，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喉間堵著，又叫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閔星憐只當看不到他眼里的殷切，淡淡一笑，明顯表現出一絲疏離，「挺好的。鄉下空氣好，人也淳樸，日子過起來沒那麼累。」
「那就好。」
閔星憐看他一眼，「你這麼晚來找我，是有正事的吧？」
沈霆鈞想起正事來，面色微僵凝了些。
「你女兒和我佷子沉軒在一起了，這事，你知道嗎？」
閔星憐心一沉，「你也知道了？那……沈正罡……」
沈霆鈞沉重的點頭。
剛剛淡然的面具碎裂開來，閔星憐面上浮出一絲惶恐和驚懼來，只本能的低喃出一句︰「我不想見那個人……我不要……」
她害怕的樣子，讓沈霆鈞看著不忍。下意識伸手過去，安撫的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現在老爺子還不知道景吾就是你女兒，也不知道你住這兒。我會把你的資料攔下來，暫時瞞過老爺子。」
他粗糲的大掌覆蓋下來，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閔星憐的哆嗦稍微緩和了一點，冷靜了，才發現他們此刻的舉動有多麼的不合時宜。
連忙快速的抽回了手。
抵觸得情緒很濃重，甚至將手藏到了身後。
沈霆鈞的手，尷尬的僵在空中，最後，緩緩抽了回去。
閔星憐再無法淡然，一直心神不寧
景吾提著東西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十點多。探視的人已經陸陸續續離開，住院部特別安靜。
她才進去，就被護士攔下了。這個點已經不準外人進來探視，這是醫院的規矩。景吾求了好久，嘴巴都要磨干了，對方也不肯放她進去，只說擔不起這責任。
最後，還把她毫不留情的請了出去。
站在外面，夜的寒風刮過來，景吾咬著唇，壓住心頭的委屈。吸了吸酸澀的鼻子，也不肯走，把保溫瓶緊緊摟在懷里，就執拗的挺著背站在門口。晚上若是見不到他，白天就更沒有機會了。
值班負責人從樓上下來，透過玻璃門，一眼就見到門口的她。都深夜了，這會兒的外面，肯定是冷的，她穿得也不多，單薄的身子有些抖。
「這人干什麼？上去的時候就見她站這兒了，這會兒怎麼還在？」負責人問一旁的小護士。
「說是要進來探視病人。可都這個點，病人早就休息了。」18700627
「她等多久了？」
小護士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個把小時了。看她這樣子，還真像是要一直等下去的模樣。」
值班負責人沉默了下，開口︰「算了，讓她進來吧。」
「可是，醫院的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看她在外面這麼等著，也不容易。」
小護士嘆口氣，這人確實是執拗，而且，外面這會兒冷得厲害。點了頭，道︰「我現在就去開門。」
另一邊。
沈沉軒醒了。白天睡得太多，到現在反倒是完全沒了睡意。
因為公司里工作量太多，手機一直響個不停，為了讓他能休息好，所以胡珮文把他手機給沒收了。
他本想給景吾打個電話，雖然見不到，就算是听听她和鸞鸞的聲音都好……
可現在……
外面查房的護士那兒是有電話的。沈沉軒支起身子，就這麼稍稍動一下，背上就火辣辣的痛，傷口像是隨時會裂開一樣。
他咬牙忍著，攀著一旁的支架，艱難的拖著步子，一步一步往外走。
才拉開門，就听到有輕輕的腳步聲，從遠及近。
而後……
「誒，怎麼又是你啊？」這聲音，他是認識的。負責這個樓層掃地的阿姨，每天會要到他房間里好幾趟。
「嗯，我過來看看病人，送點吃的。」
清婉，柔和的聲音響起，沈沉軒听到這聲音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一下子就將門拉開了。站在門口，側身去看，觸到那縴細的身影，詫異過後，唇角忍不住勾起。
所以……
昨晚根本就不是夢？更不是黎蕪？
「都這麼晚了，醫院還能讓你進來？」掃地阿姨熱情的和她攀談。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死纏爛打，他們也拿我沒辦法了。」
死纏爛打。
他倒真想看看她死纏爛打的樣子！
沈沉軒眸色更深，就那麼饒有興致的听著她們說話。
「你這是來看男朋友來了吧？」
掃地阿姨的這個問題，讓沈沉軒眸子微亮。他覺得，她這個問題問得很有水準，可以找醫院申請給她加薪。
景吾倒是尷尬了，咬了咬唇，思索一會兒，遲疑之後，還是認清事實的搖頭，「不算是……大概，算朋友吧……」
差評！
32個大差評！
沈沉軒黑了臉。
自己就算個朋友？
「別害羞了，阿姨是過來人，看得出。昨天你在這干等了一整天，今天這麼晚又跑來了，還能不是男朋友不成？快進去吧，別讓人家也跟著等急了。」掃地阿姨總算是放了行。
景吾和她說了再見，才提著行李往病房里走。
她想，現在，他大概又睡了吧……
這樣想著，先踮腳查探了下病房里的情況，里面沒人，床上也是空的。她心里微微一沉，難道，他已經不住這兒了？
著急的推門進去，轉身去關門，腰身驀地被一只大手伸過來摟住。
她驚叫一聲，幾乎是本能的掙扎，只听到身後的人‘呲——’的倒吸口氣。
「沉軒？」轉過身，就見他痛苦不已，一手還箍著她的腰，一手緊握著支架。額上疼得全是冷汗。
「你沒事吧？是不是我踫到你傷口了？讓我看看。」景吾心痛得不得了，快速的將手里的保溫瓶放下，兩手將他抱住。
「還好，沒事兒……」沈沉軒索性放開了支架，整個人都攀到她軟軟香香的身子上去。呼吸里，都是屬于她的香氣。那痛，像是瞬間緩解了許多……
有些人，就似一味靈丹妙藥。
「你都傷成這樣了，怎麼還下床亂跑啊？」她小心翼翼的扶著他，一步一步往床上走。動作很輕，很慢，生怕稍微重一點點就拉傷了他的傷口。可是，面色不佳，嘴上也還在絮絮叨叨的念著他，「幸好我剛剛沒很用力掙扎，我要是再使點力氣，你這身子不是要散架嗎？以後，別這麼胡鬧，就在床上呆著，有什麼事叫人就行……我是不是真踫到你傷口了？叫醫生過來看看，好不好？」
她真的很不放心。
沈沉軒眯眼，垂目看她。她訓人的時候，一板一眼，還真像那麼回事。
「兩天不見，怎麼這麼會念叨了，是不是得給你買個太太口服液？」沈沉軒捏住她的下頷，調侃。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景吾有些氣。這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擔心他！「你到床上睡下吧，讓我看看你背上的傷。」
「不睡。」沈沉軒將她抱住了，不再走，就把她當支架一樣，靠在她身上。他背上的傷，不可能給她看了去。現在，只怕還是森森見骨。
「讓我好好抱抱你……」他忽然輕語了一句，嗓音微啞。一句簡單的話，翻涌著各種情愫。景吾心頭微顫，好想抱抱他，又怕踫到他背上的傷，只得把手懸著。
「剛剛怎麼和外面那人說的？嗯？」他忽然問，似是不高興了，語調降了一級。
「什麼？」他問得沒頭沒腦，她听得不明白。
「不是來看男朋友的？」沈沉軒動了動身子，勉強站直了，盯住她的眼。
她麼想到是這麼個問題，心揪了下，別開臉去，躲開他的視線，輕聲說了一句︰「本來，也就不是……」
他眸色暗下，「……那在你看來，我們之間算什麼關系？」
「……」景吾默然不語。這個問題，她其實也很想知道。他們算什麼關系呢？戀愛關系？可他分明有未婚妻。不是戀愛關系，可他們又……
沈沉軒討厭她的沉默，不滿的哼出一聲，俯首就吮她的唇。很不客氣的那種，她‘嗚’了一聲，抬目瞪他。他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接吻？
他背上當然是痛的，這麼俯身，簡直是痛得要命。可是，也不就此放開，含住她下唇，又懲罰的重咬了一口，痛得她倒吸口氣，抬手把唇捂住了。
「沈沉軒！」氣惱的叫他名字，可這三個字由她叫出來，也還是那麼軟綿綿的，沒幾分殺傷力。
他放過她，眯眼，「你和什麼朋友都這麼親密的？」
「……」她臉蛋兒微紅。
真是懶得理他了！
轉身拿了支架，讓他扶住。自己又往門口走。
「站住！不準走！」沈沉軒不開心了，以為她要走，皺眉把她叫住。
「是給你拿這個。」景吾無奈，把保溫瓶拿了回來。生病的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他面色微微好看了點，自己挪到床邊上勉強坐下了，痛得呲牙咧嘴。
「你別亂動了！」景吾心疼的看他一眼，確認他坐好了，才搬了一個小桌子在旁邊，一邊整理一邊和他說話，「晚上吃了什麼？還要不要再吃點？要是吃不下，喝點我給你熬的湯。」
「你親手做的？」他看她一眼，眸色微深。
她點頭。
他心里波動了下，眸色更深了些，「怎麼不叫別人做？廚房里那麼多人。」
四年前，還是學生的她，為他洗手作羹湯。那時，看著廚房里有那麼個女人為自己忙碌，讓他有種莫名的歸屬感。那種感覺，是過去從未有過的。
後來，他們分開了。
這些時間里，黎蕪也為他下過廚，那時他才發現，原來，歸屬感並不是任何一個人能給。
他也總是在想，這四年里，她會在哪一個角落，又為哪個男人洗手作羹湯？每次想想，都能把自己氣到胸口發堵。
「反正我閑著嘛，就做了些你喜歡吃的。」景吾不知道他心里此刻千回百轉，隨口回他。只反問了一句︰「為什麼沒和我說實話？」
他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我被打得這麼狼狽，還要說實話？你呢？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董助理不會多說什麼才對。」
「嗯，董助理只說你在國外出差。我是無意從你堂弟那兒知道你住院的事的。」
「柏軒？」沈沉軒不明所以，「什麼情況？你和他怎麼會認識？」
景吾把自己和沈柏軒相識的過程解釋了一遍，沈沉軒看了看她，「所以，你昨天一整天其實都在醫院里？」
「我本來是想等病房里的人稍微少一點的時候再進來看看，可是，她們到了晚上才走……」說到這兒，景吾微微垂目，眼里多了一層暗色。
所以，她就一直在醫院里，傻傻的等了一整天。
沈沉軒腦海里不自覺勾勒出她那樣執拗又傻乎乎的樣子，心頭悸動，手橫過去握了握她的，喃了一句︰「笨蛋！」
景吾已經給他把保溫瓶里的東西都收拾出來了，听他罵自己，作勢要菜全收拾回去。
「不給你吃了！」
「算了，反正胃一直就不太好，也不差這麼一頓了。」他狀似無所謂的說，也不看一眼那飯菜。
景吾听得心都疼了，轉了語氣，「你晚上沒吃好？」
「也不算很差，吃了兩口飯吧。」
「……」景吾越發覺得難過，「那現在趕緊吃吧，趁還熱著。」
他眯眼，微微湊近她，眼有興味，「不是不給我吃嗎？」
「你……真是個討厭鬼！」她沒好氣的嗔了一聲。明知道她在逗他。
他笑了，柔了嗓音，「你喂我，我沒力氣抬手。」
景吾發現自己是真的越來越沒辦法拒絕他了。明知道他在耍賴，可是，還是不自覺地想要縱容他，慣著他……
只是這樣的縱容，又還能有持續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她有種預感……這樣的親近，在他們之間，很快，會化作泡影……
想到這個可能，鼻尖不自覺酸了酸。將來，沒有他的生活，那會是什麼樣子？灰暗的、無光的、沒有盡頭的……
她突然很不敢想……
「怎麼了？」沈沉軒見她發呆，問了一句。1gsT1。
回神，藏住酸楚的情緒，搖頭。「你要多吃點，以後……記得不準再虐待自己的胃，知道嗎？」
她叮囑，故意凶巴巴的語氣。
「好。」
「還有，以後不準再和你爺爺作對了，都打成這樣了，你就不能乖乖听話嗎？」她像訓孩子一樣，義正言辭的教育他。
沈沉軒看她一眼，沒回答。
這次，還真不行。
「還有，這次出了院，你要記得多休息幾天，不要馬上就去公司上班……」
「景吾！」沈沉軒將她的話打斷。她‘嗯’了一聲，抬頭，「怎麼？」
他眼神沉沉的鎖住她，一瞬不瞬，「不要再交代了！我不喜歡听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