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會兒,服務生領著一個熟悉的人走了過來。景吾抬頭,見到他,視線定住,有些挪不開。落到他額上的傷,呼吸微緊了些。不知道傷到底如何,這會兒還貼著紗布。很顯然……他沒料到她在這兒,深邃的眸底閃過一絲驚訝,繼而是更為復雜深沉的情愫。但是,很快又被斂藏了,只從容沉穩的朝她們走過去。面上,沒了神情。像是很淡漠的樣子。景吾訕訕的別開視線,把眼低下去,不再看她。對面的胡珮文看了她一眼,笑笑,朝沈沉軒揮手,「兒子,這兒。」沈沉軒再沒看一眼景吾,只是走到胡珮文面前,彎。一手搭在胡珮文的椅子靠背上,一手撐著桌面,低聲問︰「還有事麼?沒事的話,我帶您走。」語氣溫柔,面色和緩。和剛剛看她的模樣是截然不同的。景吾壓抑的坐在那,呼吸有些艱難。不過,想想,這樣沒什麼不好。以後,身份不一樣,總歸是要避嫌的。「就走,不想坐一會兒麼?」胡珮文有意問。沈沉軒低頭看了眼時間,「公司還有事,看您這麼久沒上去,擔心您遇上什麼麻煩,所以我才下來看看。」「我能有什麼麻煩。」對面的人,被他徹底忽略了。景吾覺得此刻的自己,坐在這兒就像完全不存在的空氣。她知道,是昨晚的事,讓他耿耿于懷。她沒想解釋。只是默默的將脖子上戴的戒指,塞進衣服最底下,藏好。「沈先生。」她,終于出聲了。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先開口,沈沉軒身形一僵。可是,那個生硬的稱呼,又叫他更寒了眼。面色,也僵冷。他沒有立刻回頭,只是頓在那。胡珮文嘆口氣,拍他一下,「叫你呢,別不應,基本禮貌。」沈沉軒調整了下情緒,這才不疾不徐的轉過臉去。視線,對上她的眼,面無表情。冷漠得幾乎要讓景吾打退堂鼓。「有事?」見她好久都沒說話,沈沉軒淡漠的問出兩個字。「……嗯。」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景吾低頭在口袋里翻出一張銀行卡來。他蹙眉,冷眼看她。她徑自把銀行卡推到他面前,「這是給你的。」連一旁的胡珮文都一頭霧水,但是,不做聲。這是他們的事,她插不上嘴。「解釋一下。」沈沉軒站直了身子,視線在那張銀行卡上堪堪掃過,而後,從上而下看她。那深邃的眼,似冰寒地窖,讓她只覺得渾身發寒。深吸口氣,她道︰「這是……以前你打給少川的那筆戒指的錢。」那兩個字,從她嘴里溢出來,讓他眉心突突的跳,血液上涌。「他本來是希望我拿著這筆錢防身,不過,這麼一大筆,我也用不上,所以還給你。密碼是你的生日。」沈沉軒沉默。薄唇抿成了一字。目光在她身上流轉,異常的深,讓人猜不出來他在想什麼。只是,氛圍壓抑到讓人窒息。周身的溫度,低到不能再低了。胡珮文到底忍不住打破這樣的僵局,話是和景吾說的︰「你朋友說得沒錯,這錢,你該拿著防身。千萬別覺得你自己用不上,往後啊,孩子長大了還得上學,這些錢就當是鸞鸞的教育基金好了。以後也可以不用受那麼多苦。」沈夫人的話,暖暖的,滲進景吾心窩。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孩子,日子辛苦,是旁人難以想象的。胡珮文說著,將卡推到了景吾面前。景吾剛想說什麼,一只大掌已經將卡直接抽走。胡珮文不解的看著兒子,她壓低聲音提醒,「這是給你女兒的。」「不必了,我女兒的錢,我會再給。」用不著從陸少川那兒轉一次手,讓他做了好人。「這錢你給景吾,防身也好。」胡珮文始終不認同他把銀行卡拿走。錢,他又不缺。何必做到這個份上?「不必了。」沈沉軒將卡直接收回了錢包內。都是陸少川轉手過的錢,鸞鸞不能用,她自然更不可以!景吾本就沒想要拿這筆錢,見他收了回去,便起身,「事已經說完,那我先走了。」胡珮文也沒有什麼理由再留她,只是嘆口氣,頷首,跟著起身,「也好,一起出去吧。」沈沉軒抽錢,買了單。胡珮文特意走在最前面,心里是心疼這倆孩子的,他們的感情自己是看得明明白白,可是,能幫的卻是少之又少。那種深深的無奈感,讓她深有愧疚。沈沉軒走在中間,景吾則緩步跟在他身後。也就是只有這樣,她才能如此貪戀的看他……雖然,只是一道背影……這已經叫她很滿足。她依舊能清晰的勾勒出他好看的樣子。她很想問問他額上的傷,昨晚的車禍還有沒有傷到什麼其他地方,有沒有去做過檢查,可是……不能問。一個字都不能問。到服務台的時候,景吾跑去拿自己寄存的東西。沈沉軒的視線,這才跟隨著那背影轉了一圈,目光幽深。感知到母親探究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抽開視線去。「走吧。」胡珮文問︰「不送她?」「……」沈沉軒不吭聲。他若是說送她,她肯定拒絕。可是……她小小的身板搬著笨重的箱子,很辛苦。這兒的公交和地鐵人一向多,要尋個位置,恐怕是難上加難。「沈夫人,我先走了。謝謝您的咖啡。」景吾搬著箱子出來了,勉強笑著和他們打招呼。「是我該謝謝你願意陪我說這麼久的話。」胡珮文看了眼兒子,道︰「你去哪,不如讓沉軒送送你?我看你搬著箱子打車也不方便。」「啊,不用麻煩了。沈先生公司里不是……呃?」她手里的箱子,被抱走。景吾愣愣的看著他。「在這等著。」他只留下簡單的四個字,便往馬路對面走。胡珮文笑看了眼那背影,再看景吾怔忡的神色,她安撫的輕拍了拍她,「在這等等吧,他回公司拿車。」回神,景吾淺淺一笑,「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他並不覺得這是麻煩。也許,他求之不得。」「……」胡珮文也沒有再說什麼,和景吾說了再見後,便從人行道過去了。獨剩景吾站在這端,遙遙的看著他們。她環顧整個城市、對面cX的整座大樓,心里,悵然若失,沉沉的像是壓著一塊巨石。陽光明明清朗,可是,彌漫在她身上,卻感覺不出一絲絲溫度。這一走……不知道到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兩分鐘後,熟悉的車,從對面開了過來。徑自在她腳邊上停下。連車窗都沒降下來,他只坐在里面鳴喇。景吾嘆口氣,也沒拒絕,繞過去,上車了。車,開得很慢。景吾能看著整座燕城在自己眼里緩緩滑過。他平時的速度不是這樣的,這種緩慢的程度讓人覺得似垂死掙扎。好似最後一點點時光,他拼命的想要留住……這讓她覺得越發的難受、沉悶。她想起沈夫人和自己說的那些話——但凡有一點點可以選擇的余地,他都不會娶黎蕪……「你……」「你……」再開口,兩個人竟是一起。沈沉軒側過目來看她。她扯扯唇,「你先說吧。」「……什麼時候走?」沈沉軒問。視線又落到了前方的車況上。平淡無波。應該是剛剛沈夫人和他說的。景吾想。「明天的票。」「嗯。」沈沉軒沒說什麼了。沒有挽留,甚至是一點點挽留的表現也沒有。「我想見見鸞鸞。」景吾這才明白他送自己的目的。點頭,「好,可以的。」「……」沈沉軒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剛剛,想和我說什麼?」「還記得,四年前,你曾經和盛總還有管弦鳴說過一句話——哪天,如果一直沒有玩膩,和我結婚也是可以的……」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很輕松了。曾經的自己,還年少,還沒有經歷過磕磕踫踫、任何風雨,還有著最純粹的愛情觀,所以,初听到這樣的話只覺得屈辱,覺得天崩地裂。她欣喜的、驕傲的,用生命敬仰的愛情,在這個她深愛的、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眼里,原來,不過是個不堪的‘玩’字。如何不崩潰?只是,現在,已經能欣然接受。沈沉軒蹙眉,轉頭看她,他甚至忘了自己在什麼情境下說過這樣的話。「我想說的是……你現在既然已經決定結婚,那就認認真真的結婚,你可以把愛情當游戲,但是,別再把婚姻當游戲。」景吾定定的看著他,眼里蒙著一層薄薄的霧,讓他的心,也跟著變得濕漉漉的,像染著一層露水。「沉軒,對她認了真,你才會幸福。」如果他的婚姻,真的是條不歸路,她希望……他至少能愛上他的妻子。這樣,他才會幸福……她,希望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