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往幾家親戚處折騰過再走,到普渡庵的時候已經近中午。『*首*發』澄心看著庵門越來越近,門上三個大字「普渡庵」清晰可見時,對著小母親繃緊小臉兒道︰「要是沒有禮遇,母親咱們走!」
鄭夫人在忙著換衣。身上原本是件墨綠色繡珠紋衣服,昨天一夜揉搓得皺巴巴不能見人。手里掂里一件湖水藍色,一件淺草綠色衣服的鄭夫人正在為難,听到澄心這樣說,忙對她道︰「而今咱們是求人,可不能這樣。」當務之急,是先安頓下來再說。
換上湖水藍色青樓台錦外衣,鄭夫人告訴澄心︰「不然你在車里,我自己去見那姑子。」澄心別扭著不肯,經不起母親勸,只能留在車里不下來。鄭成也告訴鄭夫人︰「相待不好,咱們別家兒去。」
來此是鄭成勸著來,快到的時候在路上,鄭夫人覺得鄭成這主意不錯。慧豐這姑子平時言談,和一般的僧尼是不一樣。她但來就是說佛緣,走時布施多少從不爭論。鄭夫人在心里給自己打氣,身後是幼女,還有鄭成這個忠僕,獄中還有待探望的老爺,不管怎樣,我們得先安頓下來,趕著去獄中送飯去。
澄心在車里瞪大眼楮,揭開車簾一角往外看。看到母親走到庵門,小尼迎門還算恭敬。引客進去,也算有禮,澄心松一口氣,只覺得身子酸軟無力,手緊緊抓著門上車簾才算沒有一下子軟跌在車中。
小尼引鄭夫人庵中去,鄭夫人松了半口氣。小尼見自己來,慌忙命另一個小尼往里通話。那小尼不顧出家人行止,雲裳隨著急步飄搖,就是鄭夫人也覺得怪,象是在等著我來?昨夜的事情到此時近午時,這庵里人沒往京中去,就不會知道鄭家被抄的消息。鄭夫人只能疑惑,象是有事情找我一樣。
庵主慧豐匆匆迎出,兩人在庵內一條石頭路徑上踫面。慧豐倒是不慌張,合十為禮道︰「夫人大駕光臨,小庵蓬蓽生輝。夫人請庵堂里坐。」鄭夫人是理過發絲撫過面容進來,雖然眼楮還紅腫著,卻是態度安詳象沒有發生過什麼事兒,對著庵主還過禮,還是那個客氣慈悲的鄭夫人︰「打擾庵主了。璺硯卿」
進來坐定命人送茶,慧豐詢問道︰「夫人來了,小姐又在哪里?」鄭夫人愕然一下,她本待先坐下來,再和慧豐說過以前自己的相待,察顏觀色間視其情況再提出借宿一事,不想慧豐一語就問出來。心中有事的鄭夫人明睜雙目,對著慧豐怔怔地看去,難道她知道什麼?
鄭夫人的驚疑不定,全看在慧豐眼中。她念一聲︰「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再道︰「夫人雙眸紅腫,小尼看得清楚。」鄭夫人見她依然是面色平和,突然心就定了。一股暖流在心間流過,明明白白告訴她,這姑子如鄭成所說,是個可靠的人。
「師傅,請容我講來,」鄭夫人心中一寬,昨夜淒楚又上心頭,她含淚起身對著慧豐拜倒︰「落難人前來投靠,請容身一時。」慧豐大驚,急忙拉起鄭夫人︰「世人有難,本該相助,夫人言重了!」
這樣說過,慧豐又喚小尼︰「雲智,請剛才那兩位施主來相聚,再讓雲眠去門外請小姐和夫人的行裝來。」鄭夫人只听著,淚水不急氣地順著面頰又出來。此時不是哭的時候,鄭夫人急急拭淚,問慧豐道︰「請問師傅,敢是知道我家的禍事了?」
慧豐手握佛珠,呵呵笑上兩聲並不答言。一面讓茶一面听到外面有腳步聲時,慧豐才笑著一伸手︰「夫人請看,這是何人?」順著她的手指鄭夫人看去,門外進來一個婦人和一個丫頭,都是面有啼痕又兼慌張。
婦人和丫頭進來就張著眼楮看,惶惶神色與鄭夫人驟驚的眸子觸踫在一起。鄭夫人立即站起來︰「女乃媽!蓮瓣!」這兩個人是澄心的女乃媽鄭剛家的,和鄭夫人的丫頭蓮瓣!
庵堂內哭聲嗚咽,鄭剛家的和蓮瓣一左一右跪下,各拉住鄭夫人的一角衣襟,鄭剛家的泣道︰「能再見到夫人,如同隔世一樣。昨夜家里驚變,夫人和小姐被趕出門,我們都是搜身過才容許出門,說是怕夾帶何物。我和蓮瓣到處尋找夫人,尋到舅老爺門上……」
說到這里,鄭剛家的說不下去了。鄭夫人面色鐵青听著蓮瓣接下去哭道︰「舅老爺不收留我們,反而說什麼早就斷絕兄妹關系。我們只問夫人哪里去了,舅老爺讓人……把我們打了出來。」
「我兄……不以我為妹,我也無兄!」鄭夫人憤然一卷袖子,面上舊淚痕停在面上,眼中只有怒氣滿眸,再無新淚出來。慧豐勸道︰「夫人請安坐說話,」再勸鄭剛家的︰「女乃媽也請坐,」
又伸手相扶蓮瓣︰「總算與夫人相聚,姑娘莫再悲泣,徒惹夫人傷心。」
外面有腳步聲響,是小尼雲眠陪著鄭成和澄心進來。跪地的鄭剛家的和蓮瓣又撲過來去扶澄心︰「姑娘!」慧豐則是過來見禮,一毫兒禮節也不失。彎腰稽首道︰「見過姑娘。」
澄心睜大眼楮對跪伏著哀哀的女乃媽和蓮瓣看看,認真鄭重地繃著臉兒,對慧豐還禮︰「我和母親來此,打擾師傅了。」這不卑不亢的姿態讓慧豐暗暗稱贊,慧豐再勸起女乃媽和蓮瓣,親自送澄心入座。轉過身對雲眠道︰「後院收拾出兩間靜室,請夫人她們住下。」再對著鄭成合十,面色猶豫道︰「這位貴介?」
鄭成趴下來叩頭有聲,對慧豐重重磕了幾個頭,再爬起來道︰「我哪里都可以歇,大師只收留夫人小姐就是大恩大德了。」慧豐見他明白,呵呵笑著對鄭夫人道︰「小庵全是女尼,實在是收留貴介不便。」鄭夫人由心中暖流轉為心中激動,又見到兩個家人,只對著慧豐默默淚流。端坐著的澄心伸手去扶母親,輕晃幾下讓她別再哭,自己對著慧豐一本正經地道︰「有勞師傅。」
見到鄭夫人和姑娘有了落腳處,鄭成躬身道︰「夫人和小姐這里先打擾師傅們,我去城里打听老爺關在哪里,天將午時,這早飯兒不知道有沒有用上?」這話一說出來,一直肅然的澄心也流了淚,鄭夫人和鄭剛家的、蓮瓣失聲又都痛哭起來。慧豐也不再相勸,只是念謁道︰「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澄心只容淚水流出片刻,也不掏絲帕,用力舉起袖子,用力在面頰上擦過,對著鄭成重新肅然地點頭︰「有勞鄭大叔。」鄭成出用力對她點點頭,嘴里發出沉沉地一聲「嗯!」,不再說話,轉身走出。
庵堂上哭聲中,慧豐不慌不忙問道︰「天將午時,敢問夫人小姐們,可用過午飯?」鄭夫人搖一搖頭,又看向鄭剛家的和蓮瓣,這一對忠僕,是上午奔來,應該也沒有用才是。慧豐這樣一說,大家都覺得月復中饑餓,對著慧豐一起看過來。
慧豐親自起身,先吩咐雲智︰「把齋飯送到後面靜室里去,」再對著鄭夫人彎腰︰「小尼領夫人小姐過去。」把主僕四人送到靜室中,熱氣騰騰的飯菜已經送來。慧豐退去,主僕四人不及看這住處,分著用過午飯。鄭夫人讓她們都坐下來,一一安撫過,細問昨夜情形︰「蓮實怎麼不在?」這兩個貼身的丫頭只來了一個,鄭夫人心中起了擔憂。
不提蓮實還好,提起來蓮實,鄭剛家的和蓮瓣又傷心起來。鄭夫人心中一痛,驚問道︰「她,她……」蓮瓣泣不成聲︰「昨夜夫人被攆出門,他們滿府里搜查過,又把出府家人個個搜身。蓮實她,她說清白姑娘家,怎能讓男人們搜查,她羞憤之下…….就撞了牆。」
好似一個雷霆重重擊來,鄭夫人身子搖晃幾下,想到昨夜那樣的慌亂……突然就是一陣旋暈,人似沒了骨頭一樣往下墜去。
在神智不清中,耳邊傳來女兒澄心的哭喊聲︰「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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