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聲清脆的掌摑聲回蕩在空曠的宣邑宮殿上,沈惜言還來不及向宇文徹請安,甚至連腳步都沒站穩就被他一巴掌煽倒在地。♀
齒縫間滲出熟悉而又陌生的血腥味,她握著火辣辣灼痛的右頰,抬眸望過來時充滿了畏懼和不解。寶珍嚇得輕呼一聲,然而因為忌憚宇文徹的脾氣只能漠然站在旁邊不敢輕易有什麼動作,只是她剛剛才幫沈惜言束好的發髻也散了下來,狼狽不堪。
「皇上!嬪妾不知做錯什麼要皇上您親自教訓?」沈惜言很生氣,她听說他要過來,匆忙換了件新衣裳又吩咐寶珍梳了好看的發髻出來,卻想不到他一進門就打了她一巴掌,那力道如今依然殘留在紅腫的臉頰上,令她疼痛難擋。
「混賬東西!朕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得饒是你所犯之錯,想不到你們竟然始終當朕是個聾子瞎子,三番四次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傷害她。」宇文徹怒目圓瞪,漆亮的瞳孔中覆滿了令人心神動蕩的殺氣和怒火,比之當年在梅園都更讓沈惜言害怕。
聞言,寶珍已經嚇得開始渾身發抖,而沈惜言頓時斂去委屈的眸光,垂首的瞬間才發現一直捂著臉頰的手心里淌過些許新鮮的血液,她當即被嚇得魂飛魄散,一定是方才掌摑時被戴在他拇指上的玉扳指上瓖嵌的那顆紅寶石劃破了肌膚……
不,她的臉不能有事!她怎麼可以毀容?
剎那,沈惜言心里腦里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她只是像個瘋子一般捂著自己受傷的右臉,又因為太過疼痛而不敢大力觸踫,只要一想到從今以後自己的容顏不再那麼完美,她便發了狂似的在地上痛呼打滾。
「好痛!我的臉,我的臉!救命!皇上救我,皇上救我!」
她哭著爬到宇文徹腳邊,像個被撕去偽善面具的懊悔者,哭得淒惶而悲慘,只可惜她對楚若安做得那些事,早就磨光了宇文徹心底對她僅剩的那一點點憐憫,此時此刻,他恨這個女人,恨沈琥,且並不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他們。
「當初朕發落馮芷蘭時便警告過你,朕一直縱容你們沈家,一來是形勢所逼你們姓沈的對朕還有用處,二來念在你所做一切錯事都是出自對朕的感情,朕可以寬恕。只是……你非但不知道悔改,反而變本加厲,這一回朕饒你們不得!」
宇文徹凝視著面前的沈惜言,聲線低沉充斥著如火山爆發前的地動山搖,沈惜言淚流滿面,也許是臉上的傷口痛醒了她一直以來的痴纏和妄想,總而言之,這一秒她驟然看開了好多之前一直執迷不悟的事情,包括她這一生花在宇文徹身上的全部痴心和傻情。
「呵呵。」她慢慢站起身來,流著血的臉頰讓她原本精致美好的容貌看起來猙獰可怖,鮮血順著下顎一路渲染了她白皙修長的脖頸,便是連那一身女敕粉色的袞邊金絲長裙也染了淒迷,「哈哈哈哈,沒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像個瘋子那樣的迷戀你愛著你……可是宇文徹,他們說的沒錯,你根本沒有心,根本不懂什麼叫愛情!你這個傻瓜,全天下最大的傻瓜!」
沈惜言終究不是馮芷蘭,終究從一開始就對他付出了真心,而一個女子,無論多麼可惡多麼狠心,只要她付出了真心真情便始終是個脆弱的傻瓜。就像現在,她罵著他的時候,看著他熟悉而英俊的眉目輪廓,腦海中回憶起的仍然是那些個不眠的歌舞長夜,他輕輕將自己擁入懷中的溫暖……
該死,僅擁著這一點點的美好與溫暖她竟走了這麼漫長的寂寞人生,而今回首方覺自己在愛情中早已淪為了囚徒。♀
「娘娘,靜妃娘娘您冷靜一點兒,別這麼嚇唬奴婢好不好?」寶珍淚如泉涌,再也顧不上被宇文徹訓斥的那份不安,她沖上前去想要抱住沈惜言讓她慢慢安靜下來,然而那淚水和鮮血交融的畫面,讓她怔怔不敢直視,「娘娘……」
「皇上!這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從一開始就是奴婢看芍藥不順眼,所以想盡辦法去陷害刺殺皇後娘娘,所有的事情都與娘娘沒關系,求皇上開恩,不要治娘娘的罪!」寶珍撲通一聲跪倒在宇文徹面前,涕淚滿面地將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
宇文徹對于這一場忠僕護主的戲碼根本沒有興趣,別忘了他沒有心,人命在他面前都不過是無數螻蟻爬行而已,除了楚若安,所有人都不值得他胸腔里的那顆心顫動。
「哦?都是你做的?」宇文徹反而挑眉發出一聲令寶珍膽戰心驚的質疑,「朕果然是小瞧了沈家的叛逆之心!連一個小小的丫鬟都有如此厲害的本事刺殺朕的皇後,看來早晚有一天朕的江山也要改姓了!」
「皇上饒命!」寶珍聞言,深知宇文徹此次是下定決定要發落沈惜言,雖然明知自己這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然而她始終是沈惜言一手帶出來的,此生除了這個主子外,再無親近之人,「不是這樣的,不關大將軍的事!請皇上開恩,奴婢願意用一死來保得娘娘安然。」
言畢,寶珍起身便朝著一旁的柱子撞去,一聲悶響之後,她的身子如爛泥慢慢跌倒,鮮血在赤紅色的柱子上劃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線條,壯烈之余也不免叫人心酸。
沈惜言崩潰的思緒得到一瞬間的震驚,然後跑過去將寶珍輕盈的身子攬在懷里,開始一疊聲地喚她的名字︰「寶珍,寶珍……你別嚇我,你不能死!糊涂東西……你若是走了,以後誰來陪我渡過漫漫長夜……」
她邊哭邊罵,邊罵又邊將她緊緊抱在懷間,如果說先前宇文徹對她的絕情讓她已經心冷如石,那麼此刻寶珍的忠心便如一汪決堤的溫泉,將她折磨在冰與火的邊界線上,一瞬華發。
「寶珍,你醒醒……」
寶珍奄奄一息,拼盡最後一口氣看了宇文徹一眼,咬牙道︰「求皇上開恩,不要怪罪娘……娘……」
「寶珍!不!不要!」沈惜言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這一生過得有多麼糟糕透頂,她驕縱跋扈,生性倔傲,犯下的過錯竟然還要旁人來替自己承擔。
宣邑宮的所有人見到這情形都開始人人自危,怎奈十四早已帶著御林軍將整個宣邑宮都死死圍住,昔年梅園那令人畢生難忘的一面好似又要再一次出現。
宇文徹斜睨死去的寶珍一眼,方才听到她說起與芍藥不和一事,越發看她們主僕倆不順眼,當即拍案下令︰「來人,將宣邑宮所有人賜死,一個都不準留!」
「皇上饒命!」
「娘娘救命啊!」
「奴婢冤枉!」
頓時,宮里四處都是哀嚎之聲,十四雖有不忍,但這一次他們著實做的太過分了,聯合前朝欺瞞引開皇上的注意力,對已經苟延殘喘的皇後痛下殺手。十四心里清楚的很,沈家的榮華富貴,怕是真得要到頭了……
沈惜言抱著寶珍的尸體,靜靜坐在地板上淺泣,整個世界的聲色犬馬好像都已听不見,她痴痴流淚望著面前高高在上的帝君,這一輩子的溫暖悲涼全都拜此人所賜。其實楚若安不過是她們發泄的一個對象罷了,即使沒有楚若安,他這樣無心的男子也不會給予自己期待中的一輩子恩寵︰「皇上,嬪妾竟是直至此刻才看透一切……若有來生,若我這樣的罪人還能有來生的話,即使要受盡萬人踐踏的苦楚也不想再遇到你!」
言畢,她眸中驀地閃過一道寒光,拔下發間珠釵就朝自己的心口刺去,不過珠釵尚未踫到衣衫,她驚覺手背一痛,頓時失力將手中的珠釵跌落在地︰「你……」
她以為宇文徹不願她死,是因為對她至少還有些不舍和不忍,她以為宇文徹出手阻攔,是為了留著她慢慢折磨好抵消心中的痛楚。然而,宇文徹一步步走過來,慢慢彎下腰俯視著她的臉,微涼的指間死死扣住她冰涼的下顎,她兜兜轉轉隱忍在目眶中的眼淚將他的身影模糊,好似他的眼中也有了挽留的淚光。
「想死?」他勾唇微微一勾,極盡殘忍,「朕豈會就這麼輕饒過你?朕會讓你親眼看著沈琥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不……」
芍藥來的時候,被宣邑宮這般淒慘的場景嚇到,尤其是看到寶珍已然開始僵硬的尸身,她只能側首努力不去看,然後慢慢走到宇文徹身邊,沉聲道︰「參見皇上,嬪妾已經查問了永頤宮所有的宮婢,香香不堪刑罰已經招認了一切,說的確是靜妃娘娘的注意,而假扮薔薇的承歡在翌日被安排出宮,嬪妾已經派人去尋,不過恐怕……他們會殺人滅口。」
聞言,宇文徹怒火中燒,廣袖輕拂,沈惜言單薄的身子驟然被拂倒在地,不禁又觸痛了右頰上的傷口,可是沈惜言早已麻木,更何況這些痛哪抵得上他親手捅在自己心頭的那把刀子,反反復復中讓她早就鮮血淋灕,面目斐然。
她心里建築著的那幢恢弘大廈在這一天愕然傾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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