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來處 19番外 ︰桃花霧散

作者 ︰ 漠北桃花

他離開桃花島的那天,我又對他說,「人是注定要受自由之苦的

他笑了笑,似乎想伸手模我的頭,又怕我生氣作罷了,只似是而非地回答道,「我們會自由的

于是他走了,乘著搖櫓的小船慢慢遠去,沒有帆,我卻突然理解了孤帆遠影碧空盡的意境。不知是我變得多愁善感了,還是古代確實更容易踫到詩情畫意的場景,這一世,總會有一些定格的畫面讓我突然領會一些詩句的真意,然後又想起很久很久前,對著一些泛黃的紙張,跟爸爸念誦上面韻律優美卻不知其意的詩句,那些詩句,有的已存在于這世上,有的還未出世,等待著有心人的妙手偶得。

我久久地站在沙灘上,思緒飄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色已黑,鉛色的海面波濤洶涌,海天交際處的灰雲從四面八方向我壓來,咸咸的海風混雜著漫天的花粉,沉甸甸地堵住呼吸,心里說不出來的壓抑。

我突然感覺到了有一種詛咒彌漫在這個遍地桃花如雲霞燦爛的仙島上。

人都說,世外桃源無別處,海外仙山有蓬萊。不為世事煩憂,不與俗物相擾,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得此仙境,又有良朋佳伴,夫復何求?

可待得越久我越覺得,那茫茫大海看似廣闊無邊,其實卻是一種最嚴苛的禁錮。

我開始懷念草原自由的風,可以縱情馳騁的草原,可以在他們面前隨意哭隨意笑的親人,甚至于古墓的無邊黑暗也如同母親的懷抱般讓人心安。而這里,四處只有忿恨憎惡的眼,桃樹林的迷霧,還有無邊大海的囚牢。

世外桃源,都只是世人的想象,桃源中人的日子,誰又知道?梅超風和他師兄有了私情便逃離了這里,真的是怕師父下殺手麼?

同樣是鮮花盛開的地方,我又想起了絕情谷。

他摘下一片情花瓣,放進她的嘴唇,問,「甜不甜?」

嬌艷的花瓣入口是甜的,可咀嚼到了最後,只會剩下苦澀,然而她毫不猶豫地咽了下去,仿佛那真的甜如蜜糖。

桃花開起來是淡淡的粉色,漫如煙霞,情花卻熱烈得像火一樣,讓我怎麼也無法將那對熱戀的年青人與日後死去活來的仇人聯系起來。

就像我無法想象,那個在王府後院里披頭散發性情乖戾的瘋女人,也曾經是個星眸皓齒面頰嬌女敕的少女,在這些桃花樹下,在戀人為她拂開烏發上的花瓣的時候,羞紅了臉麼?

那天他走的時候,我跟他說,我害怕留在這里。

他問我怕什麼,我想了想,好像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麼,只好自嘲道,可能是天生怕水吧。後來我知道我怕什麼了,我害怕這種寧靜的隱居生活,沒有意外和危險能把我從那些紛繁雜亂的念頭中解救出來,而是任由我在那些幻象中沉浮。

我害怕看到那些含苞待放的,盛開著的,凋零著的,枯萎了的面孔,害怕听到那些結束了的,發生著的,將要開始的故事,我怕我漸漸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分不清預言與歷史,分不清幕布的拉起和落下,分不清舞台與觀眾席的界限。

我在哪里?

桃花島的生活依舊像個不真實的夢。我們幾個同齡的孩子天一亮便早起去積翠亭前的草地練武,互相切磋,然後各自找自己喜歡的事情做,看書習字,鼓瑟吹笙,或者侍弄花草,下海模魚,有時候蓉兒還會琢磨琢磨新鮮的菜式讓我們品鑒。

黃藥師雖說絕頂聰明,但並不是個善于諄諄教導的好老師,他是那種要求學生有極佳的自學能力和領悟能力,然後在疑惑處略加點撥的類型,更何況傻姑耗盡了黃藥師的所有耐心,其他的學生都被放羊了,我和蓉兒小意,都醉心于鼓搗自己喜歡的東西,而武功因為沒人逼著練,都進境頗慢。

黃藥師的藏書很多,可以說是應有盡有,我一扎頭啃起書本來,勁頭絕不遜于當年的高考,張無忌毫無基礎的小破孩猛k個幾年醫術,都能學有所成,那麼在這個與倚天處在同個體系中的射雕世界,我也能做到,哪怕只有他一半的水平也就夠了。畢竟,射雕的故事中,善于用毒的人並不多,即便有西毒之稱的歐陽鋒,似乎手法也不是很高明,而是以毒性猛烈霸道取勝。事實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些醫毒之術學起來,至少比當初理解內功修行方法的那些個天書要省力的多,各種藥材藥性的君臣輔佐相生相克,都是有據可查有跡可循的。

有時我也會想,生活本來是可以順理成章地繼續下去,桃花謝了還會再開,人散了卻難得重遇。對于黃藥師來說,即使島上不再冷清,已逝嬌妻的恩愛,滿門子弟繞膝的舊時光也再也找不回來。他肯定沒有自省過,一切的根源就是騙來的那半部九陰真經,如果不是當時出于貪念要拿到這本武學奇書,又怎麼會讓妻子逝去,弟子離散。

他只是遷怒旁人,所以他也是個俗人罷了。

世上的事,有因未必有果,有果卻一定有因。我今日種種決定都由自己做出,日後無論遭遇什麼,都不會責怪旁人,更不會再責怪命運。我要拿到九陰真經的全部,即便我資質普通,無法領悟全部,即便會遇到什麼危險,也無論會有怎樣的惡果,我也絕不會放棄,亦不會後悔。

力量也好,自由也好,都是要自己爭取的。

剛到島上的那半年里,我每夜都會失眠,伴著那首听到就想吐的碧海潮生曲。反反復復的曲調,初听很驚艷,可听膩了實在讓人生厭。大約不是臨陣應敵,黃藥師沒有在音樂中附加傷害,像後來他和歐陽鋒比試的時候那樣,這無關緊要,我只希望我能听不見,或者只要听不懂那里面蘊含著的痛苦就可以。

生老病死,憎怨會,愛別離,求不得……**,掙扎,有時候還有刻骨的柔情,斷腸的相思……

可惜我都懂,所以我夜不能寐,而小意,蓉兒,還有傻姑,都可以睡得像一群小天使,好吧,其實一群小豬更確切點。

黃藥師時常會看見我黑燈瞎火地出去散步,或許是對我被他的簫聲擾得夜不能寐而略感愧疚,或許更有可能是以為我被他的音樂感動得心潮澎湃而十分自得,于是他問我要不要學學音律。我當然拒絕了,一個原因是我要專心學制藥下毒,容不得分散精力,還有一個原因是上輩子的幾次失敗嘗試。

當然我並不認為那些失敗要歸結于毅力,毫無疑問的我愛音樂,從電子音到交響,從搖滾到民謠,在我听來都有令人震顫而迷醉的魔力,音樂對我而言是空氣是水,是麻藥,是鎮靜劑,是一道與外界的堡壘。我甚至懷疑,穿越後的焦慮不安就與這有關,因為古代的音樂種類實在太過單調,資源實在太貧乏。

言歸正傳,關于樂器學習,等我發現那些美妙的音符是要以重復單調的練習為代價,直到每一段都審美疲勞到麻木想吐為止時,我果斷放棄了,因為那微薄的成就感不足以補償其中巨大的痛苦。所以,當小意不知從哪里撿來一根笛子決心學習音樂的時候,我瘋了。

我跳著腳告訴他學這個會分散學武的精力,但他只是用略帶靦腆的笑容讓我繳械投降。他看上去乖巧溫和,但性格很執拗,說到的事情一定要做到,這點倒是和莫愁很像。

幸好桃花島很大,小意的內力也還不足以魔音貫耳,這也正好給了我借口在島上亂撞,直至貌似無意地撞到囚禁老頑童的地方。

我知道是那里,我曾看見提著食籃的啞僕進了出,出了進。我知道那里有個山洞,山洞里是老頑童周伯通,身下的石板里是半本他發誓不會練的九陰真經。書上面應該是內功法門,剛好和梅超風那里的下部的招式精要相對應,從古墓的九陰殘本就看得出來,完全版的九陰真經將會是多麼外掛的存在體。

我站在桃花林的入口處,遙想著林中存在著的神功秘笈,我不著急因為會想出辦法拿到的,而老頑童在里面應該很無聊很無聊吧,不知道他有沒有練出傳說中的雙手互搏呢?當然我是不指望能學會,我雖說不算聰明,但也不是郭靖那種心思純淨一根筋的人。

練雙手互搏,需要資質四十五以下吧?

我突然大笑起來。

我看見一個簡陋的紅色小人在鍵盤箭頭的控制下,一卡一卡地走著縱橫格子,在各個隱藏地點里搜刮錢財裝備秘笈,從巍峨的山岳到秀美的水榭,從塞外的雪山到西域的黃沙。

那是金庸群俠傳的哪個版本來著?boss戰之前,紅色的小人走到一個山谷,草屋前面站著一個滿臉笑容的周伯通,對話框彈出,「少年,可要切磋武藝?」點yes,打一場,蹭經驗,練級,于是武功級別就全都滿了︰刀劍拳掌,每種武功都有一個從低到高的系列,九陰和九陽則是最高級別的內功……

我抑制不住地發笑,笑得喘不過起來,笑得腸子的每一寸都在痛,最後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

黑暗中,我在期待著什麼?

等睜開眼,看到的是大大小小三雙亮晶晶的眼楮在床邊巴望著,見我醒來,一陣歡呼。黃藥師說我在桃花林暈倒了,昏睡了一天一夜,大約是平日憂思過慮加上睡眠不足所致。

我對著面前這個導致我睡眠不足的罪魁禍首誠摯地道了謝,昏昏沉沉地倒回床上,床頭的空藥碗散著熱氣,嘴里帶著微苦的草香味,那幾個一直輪番守著我醒來的小孩圍著我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最後也都累得橫七豎八地歪在榻上熟睡過去。

看著他們安靜的睡顏,我突然覺得我可能神經太過緊張了。不要去想那些是非糾葛,不要擔心什麼武功秘笈,和他們一起,先把自己當作一個普通的孩子就好了。

還有多久,黃蓉離家出走,黃藥師也離島去尋她?

或許,其實可以再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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