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殺死鐵木真!」的吶喊又在耳邊,這是上天的眷顧麼,若沒有郭靖抓走桑昆的兒子都史當人質,鐵木真此時早該葬身于此了。只見一個大漢寶立在山頭,把刀架在都史頸里,高聲大叫︰「誰敢上來,這就是一刀!」
土山四周已用大車結成圓圈,密密層層的圈了七八重,這樣一來,鐵木真再神勇也不可能突圍,西楚霸王項羽力拔山兮,不也是落得個自刎烏江邊的下場?
完顏康心里清楚,管他什麼蓋世神功,也不可能同成千上萬彪悍的蒙古騎兵相抗,所謂的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也都是仗了運氣的傳說,連之前郭靖更只是仗著馬快,在沒防備下才抓了都史回去。
但偏偏就因此把大好局勢扭轉了,在是否要發動攻勢的問題上,札木合險些要和桑昆翻臉,但桑昆一心要換回兒子,只圍不攻,將士也不得妄動。此次前來的大部分都是王罕的部下,要听桑昆的指揮,札木合氣得直罵他糊涂愚蠢,但也不能私自帶兵出擊。
他不奢望能夠真的親手完成殺掉鐵木真這般逆天的舉動,但只要把人質救回,山下的大軍沒了顧忌,等上萬鐵騎如潮水般涌上來,連這小山丘都會踏平,又何況人的血肉之軀?
十面合圍,大軍不發,只有山前的坡地上兵刃相交,黃河四鬼與郭靖打得乒乒乓乓十分激烈,只見四人合攻,郭靖已躺倒在地,單憑一把大刀格住敵人兵刃,危在旦夕,幸而江南六怪也已經沖上山。
完顏康腳下也不慢,從幾人聚集的另一側,繞上山丘,他無意和郭靖等人做無謂的纏斗,唯一的目標便是被綁在山上的都史……
這將是他武藝小成之後,第一次真刀真槍的實戰。
江南六怪從黃河四鬼手中救下郭靖,雙方報上名號,都十分吃驚,柯鎮惡冷冷的道︰「鬼門龍玉是響當當的腳色,門下哪有你們這種不成器的家伙!自甘下賤,四個斗我徒兒一人只听嗖嗖幾聲風響,伸手連抓連擲,便把那幾人擲向山下。
完顏康心叫不妙,本以為他們還能多拖住一點時間,分散一些注意力,結果就這麼干脆的出局了。他已經到了土山半坡上,就听身後有足音,他自恃腳力比後面人強,倒不怕被追上,誰知突然幾枚帶著腥風的暗器擋在去路上,直打面門,撥開一個躲掉兩個,原來是淬毒的鐵菱角,正是飛天蝙蝠柯鎮惡的獨門兵器。但就因這片刻耽擱,後面的人就追上了,緊接著就是呼嘯的寒意從三面籠罩過來。他急忙一個閃身後騰,一桿秤從頭頂掠過,左邊斜刺里遞過一柄折扇,直取他肩頭,被這麼一讓,扇子頂端從胸前滑過,而右邊一柄寒光閃閃的細劍堪堪從他跳起的腳邊橫掃,險些劃掉半個鞋底。
秤桿和劍的招式已老,再攻過來還需時間,這時他雙腳還未落地,本想借落地時的翻滾避開合圍,卻見那柄鐵骨扇仗著短險靈活,勢頭一轉點向他胸口,完顏康避無可避,只好手指夾住扇骨,用力將折扇的頂端扭向一旁。他借力站穩,手指一陣酸麻,卻看見拿折扇的人書生打扮,吊兒郎當的表情,很不合時宜地擠眉弄眼道︰
「好功夫,你是何人,為何藏頭遮臉?」
「無名小卒完顏康冷冷答道。他的圍領帽子遮住他半張臉,雖說這可能是多此一舉,即便是不做遮擋,他們也未必會認出六年前拿出信物要同郭靖結拜的少年。
除了來阻攔他的三人,剩余幾人則在忙著查看郭靖有無大礙,聞言,柯鎮惡隔空大聲喝道,「反正都是金人的走狗,趕緊滾回去,不要這里為非作歹
朱聰笑道,「六弟,七妹,你們退開瞧著,這小子我來解決這是對那兩個剛剛一同發招的人說,那拿秤當武器的是鬧市隱俠全金發,拿劍的女子是越女劍韓小瑩,兩人點頭默默退開。
完顏康暗自月復誹︰你們三個一起出招攔我的時候怎麼不提什麼一對一的江湖道義了。剛才那一記合攻著實凶險,如果不是他躲得快,他要麼被砸破頭,要麼卸掉一條胳膊,要麼傷掉一條腿。
來不及多想,就見朱聰嬉皮笑臉地搶身上來,鐵骨扇被他不知收到哪里了,空手而上,招招專攻關節穴道,正是完顏康當年見華箏用過一次的分筋錯骨手。這分筋錯骨手的來歷他略知一二,是朱聰下了苦心,想以此用來克制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自然跟華箏那種半吊子的用法天差地別,他招式純熟精妙,險招環生,頗具威力。
幾招之間,完顏康就看見朱聰手背上有五條猙獰的抓痕,想必就是十二年前與梅超風狹路相逢時受的傷。這卻也奇了,這茫茫大漠,平常人可能跑馬狂奔數日都不見人煙,偏僻他們這些外來之人,總是一次又一次,不是冤家不聚頭。
完顏康畢竟經驗淺,失了先機,連退好幾步才抽了個空,伺機拔出劍來。同朱聰空手打是情等著吃虧,正常拆招之外,還要忌憚他的手上功夫,生怕不小心懷里的東西就被模了去。
這妙手空空的手法他當時數次向華箏請教,她卻十分為難,說道,其他武功,哪怕是古墓的獨門心法都可以告訴他,就只有這妙手空空是她向朱聰立下毒誓不能外傳的。當日她曾說,六人中她最親近的是韓小瑩,因為她的劍法最適合學,其次就是朱聰了,為了學到妙手空空之技,她可謂費盡苦心,從纏著認字讀書討他歡心開始,花了好幾年時間軟磨硬泡才大功告成。
江南六怪被成吉思汗請下來給兒子傳授武藝,他們幾人加上郭靖母子的生活都要仰仗華箏的父親,因此教華箏一些入門功夫也是職責所在,但是六年時間里只教了她一些劍法拳腳招式,不過此時完顏康可以確定,他們不是藏私沒有教她內功,而是因為本來就不知道內功修煉的方法。
拔出劍後,戰局被韓小瑩接了過去,兩劍相抵,聲如龍嘯鳳吟。完顏康一心想上山救走人質,便不與她劍法的鋒芒正面相對,借著避開的步法,趁機向山上移了十幾丈遠。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哥,攔住他要緊!」出言的是全金發,他是市井出身,心思最為靈活,一桿細秤已經擋在他去路上。
此話一落,另外幾人也匆匆趕上,使扁擔的南希仁,用鞭的韓寶駒,把他團團圍住,只除了眼盲的柯鎮惡手持降魔杵,遠遠站在高處。完顏康心想,還真看得起他,江湖人一旦打紅了眼,誰還管什麼以多欺少的問題,本來就是勝負定一切,所謂的道義,總能找到借口使之圓滿。
幾番交手下來,完顏康對他們的實力早就心中有底,若是單打獨斗,每一個都不在話下,可他們長有劍短有扇,硬有刀軟有鞭,配合默契,偏他輕功還不夠好,若是有華箏那種輕功身法,或許就可以不必理會這些纏斗,直接上山了。
完顏康耐下性子,尋個破綻突圍,只見扁擔威力雖大,卻較為遲緩,便一聲長嘯,內力充沛,直沖雲霄。但凡听見這麼一聲的人,動作本能地稍有停滯,江南六怪也不例外,完顏康借機單手架開朱聰手中的扇子,劍尖虛晃引開秤桿,跳起避過攻他下盤的鞭子,踏在健壯魁梧的南希仁肩膀上,借力飛身出圍。正想借勢上山,誰知又听全金發不住喊道,」打‘中罕’、打‘離’位!‘明夷’……」隨著他這般呼叫方位,柯鎮惡仿佛長了眼楮一般,將一枚枚鐵菱打到他面前,逼得他步步後退,這麼一退,又退到了韓小瑩的劍圈里,重又陷入戰局。
他心中越發焦急,雖說江南六怪沒有下死手,只是阻攔他上山,畢竟這是被蒙古人的戰局牽扯,並非江湖恩怨,頂多包含了一些意氣之爭,可一旦被合圍就很難月兌身。他們身上的武藝都是幾十年的刀尖血雨里錘煉出來的,加上一同闖蕩多年,默契非凡,難怪連當年丘處機同他們一戰,都是兩敗俱傷。縱然完顏康這幾年修煉九陰真經,內力渾厚,也不可能以血肉之軀去接金鐵之器的。
戰勢重又膠著,卻听遠處傳來一聲長嘯,循聲望去,只見大漠上一道黑煙般滾滾而來,移動之快如鬼如魅,令人瞠目結舌。
這般功力只可能是梅超風,只是不知道她是追著江南六怪而來,還是在茫茫大漠中偶然听見他的嘯聲,以為他遇到了危險,才應聲趕來的。
完顏康心中暗悔剛才不該發聲,他自然是不願意此時仇人相遇,他曾判斷,梅超風此時功夫比他師父丘處機還要高出許多,但畢竟眼盲,要想以一敵六,也會付出很大代價,而江南六怪恐怕就要命喪于此。最好的方法還是等郭靖黃蓉在一起,相當于桃花島一派和江南六怪以及洪七公結了兒女親家,這之後,就可以在黃藥師洪七公這些人的施壓下,化解這段仇怨。
那滾煙塵直直向他的所在奔來,等到了合圍的蒙古人前,只見梅超風倏地拔起身子,凌空翻過一隊又一隊人馬,誰能想到這是個眼盲的女子?山下的蒙古人早得了主帥的令,嚴陣以待,不得妄動,加上不知敵友,竟然不約而同讓出一條路來。
梅超風如入無人之境,轉眼把他從六人的合圍中一把拎了出來,直直立在山前。
「六個欺負一個?有意思,這小子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讓幾位大俠想要親手斬除?」
完顏康心想,看來梅超風也不想在人前認他這個徒弟,哪有管自己徒弟叫「這小子」的,他一共拜了兩個師傅,卻沒一個願意承認他,也真夠失敗的。又想起剛剛黃河四鬼圍毆郭靖,被柯鎮惡質問為何幾個人欺負郭靖一個,轉眼他們六個圍毆他,就被梅超風逮住質問,只這麼想想,也頗為好笑。
江南六怪面色十分怪異,互相看來看去,最後朱聰大聲道,「梅超風,前日分開時,我們已經說好,你們兩家既往不咎,各自罷手。為何今日就要食言而肥?」完顏康听了心底生疑,朱聰這句話完全不似剛才的口氣,故意讓聲音沉穩,語調老氣橫秋。
梅超風冷笑一聲,「我只是路過,听見有人口上自詡江湖道義之輩,卻做出以多欺少的笑話,便來瞧個新鮮
完顏康心中郁卒到了極點,趁他們這會兒吵嘴,本來可以借機上山把都史綁回來,誰想到梅超風想護雛的老母雞一樣,抓住他不放。這時卻听山下有人大聲喊道,「我有眼無珠不識泰山,求您快救我兒子
梅超風仰天大笑道,「王爺,您十年前救我一命,今天我終于可以還了。賊漢子,不能給你報仇了,能早去見你,那也不錯
完顏康听完這句,這才真是一頭霧水,江南六怪絕對不是梅超風敵手,為何她一副就義赴死的架勢。他正想張口問,剛發了一個音就見梅超風捂住他的嘴,提著他走出數十步,又在他耳邊低聲道,「不是我不認你,只是說出去,你十個腦袋也不夠人砍的
這是說剛剛她不承認他是她徒弟的事,完顏康自然是不介意的,還沒來得及解釋,又听她低笑道,「我等你給我報仇說著,雙掌用力一送,將他騰空送出好遠。
「全真七子是麼?多謝前日指點,但今日我梅超風倒要看看你們有些什麼本事,你們一起上吧!」
全真七子?都應該好好在重陽宮呆著才對啊?完顏康努力運轉大腦跟上形勢,听他們口氣,似乎前日才剛見過,也定下什麼約定,難道是欺梅超風目盲,故布疑陣,以假聲假名把她嚇退?
不過這麼一來,雙方都心存顧忌,蓄勢待發不肯出招,正是好機會。這功夫夠他去山上救下都史,之後等大軍一發,在亂軍中帶走梅超風就可以。
他不再猶豫,起身向山上奔去,已經可以看見土堆之後,鐵木真和他的將士正張弓搭箭,還不等他到半山,就見嗖嗖兩箭,既快且準,勁力非凡,若是尋常人,只怕要立斃當場。
那兩箭只是前哨,很快數箭齊發,勢如雨下,他不敢怠慢,拔出劍來,將箭矢罩入劍光里一掃而光。又運氣凝神用起九陰真經中一個叫流雲步的步法,或許有些凌波微步的意思在里面,動無常則,疾緩不定,若危若安,讓人無從判斷軌跡,果然,那些箭矢大多紛紛都落在他身旁身後。
這時,只有一枚白色羽箭挾著破空之聲,直撲面門,他用劍撥開。
撥開一枚又是一枚,接連十幾發的連珠箭,每一支都呼嘯著瞄準他的要害。這不是巧合!射箭的人看穿了他的步法,知道他下一步會踏在哪里。
這不可能!他不敢再想這意味著什麼,他已經到了山頂的防御陣前,白色箭矢依舊連綿不絕,單用劍已經來不及,最後一枚箭矢被他用手一把抓住撇開。
箭矢尾端的白羽微微震顫,月兌手而去,擦得虎口火燒般疼痛。
這支箭帶了極強的內勁。
他抬頭望去,防御土堆石陣被搬開一個缺口,成吉思汗騎著一匹黑色駿馬站在正中,他服飾雖不華貴,但那威嚴氣勢誰也不會錯認。
他身旁一側是騎著小紅馬的郭靖,另一側則是一匹花青驄馬,馬上側坐著一個少女。
那少女手執長弓,背後滿滿一筒白色羽箭。蒙古族女子彎弓騎馬上陣殺敵並不罕見,不尋常的卻是那少女穿著新娘的盛裝。她身著緋衣,肩披貂裘,頭頂華冠下有一圈數十根烏黑細長的發辮垂至腰間,發辮上結綴著無數紅艷艷的細珠。
肅颯寒風中隱約傳來若有若無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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