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歐陽鋒說完那杖上毒蛇的特性,華箏贊嘆幾次,令歐陽鋒十分自得,她想了想又問道,「那這蛇是世上獨一份兒的了?」歐陽鋒呵呵笑道,「這杖頭雙蛇是我花了十多年,用數種最毒之蛇相互雜交,才培育出這兩條來,說獨一無二也不為過了
他捻須一笑,想四面看看眾人的畏懼神色,卻听見黃藥師冷笑一聲,「老毒物啊老毒物,好你個老毒物!」
歐陽鋒聞言一愣,他方才講他杖上毒蛇的毒性猛烈,雖存了夸耀驕矜之意,卻也是照實敘述,怎的竟然讓黃藥師臉色變了三變?歐陽鋒性情陰險又愛慕虛榮,經營了偌大的家業供其聲色享樂,同清高孤僻的黃藥師本就不是一路人,更何況心懷天下霽月光風的南帝北丐中神通幾人,因而當年五絕之中,其余四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真心相交,唯獨歐陽鋒被排斥在外,想必這點他也心知肚明。但同為一流高手,即便沒有真心惺惺相惜,出于客套禮節也要相互間稱兄道弟,黃藥師又怎會當面直呼他的稱號,若是為了夸贊他擅長用毒才叫他老毒物,又怎會用如此怨恨的語氣。
縱他城府再深,也想不出這其中的種種曲折,定神問道,「藥師兄何出此言,小弟這點豢養毒蟲蛇蟻的微末道行,登不得大雅之堂,倒是讓藥師兄見笑了
洪七公等人皆是不解,唯獨完顏康在旁亦是如遭雷轟︰專愛咬人的舌頭,被咬的人身上無傷,說不出話來……死前痛苦不堪,力大無窮,咽氣時卻帶著笑容……免不了武功全失,終身殘廢……
明媚的春光霎時間暗下來,陰沉的夜空下細雪紛飛……空曠的黑夜中,慘白的衣衫襯著狂舞的黑發,困獸般的嘶啞吼聲伴著四濺的碎石……「你師父傷不至死,只是內力盡廢,筋骨半殘」……白色的人影向後躍起,石頭的尖角上綻出血紅的花……「若華,你這又何苦!我這就再收你為桃花島的徒弟!你听見了麼」……緊閉的眼楮上覆蓋著猙獰的疤痕,嘴角卻凝固了一抹悲哀的笑容……
原來竟然是歐陽鋒的毒?
太陽穴下的血管又開始瘋狂地跳動,全身的血變得炙熱,完顏康盯著那兩條兀自嘶嘶吐信的銀色小蛇,心底的怒意慢慢平息,一絲疑慮慢慢爬上心頭。
歐陽鋒那一夜並不在王府上,他本人遠在西域,在場的只有他的佷子,亦是私生子歐陽克。于是他轉頭去看歐陽克,正見歐陽克臉色煞白,十分惶恐地看向歐陽鋒,似乎想對他暗示什麼,歐陽鋒見佷兒神色不對,明白其中有隱情,沉聲道,「藥師兄,這其中可有何不妥?」
黃藥師自然也早看見那叔佷兩人的眉來眼去,不怒反笑,「哈哈,有何不妥?好!你問問你的寶貝佷兒,殺了我的徒弟,竟然還有臉來娶我的女兒?」
歐陽鋒听見,面色一沉,抓過歐陽克喝道,「到底是何情形?為何有此誤會?你如實對黃島主說來,不得隱瞞!」
以歐陽鋒一代宗師的身份,自然不必看黃藥師臉色,但他對九陰執念之深,能讓他千里趕來桃花島,為了歐陽克娶到黃蓉後能弄到經書,自然也能讓他此刻忍受黃藥師的呼喝。因此歐陽鋒此刻明著責罵歐陽克,卻一絲不肯承認他殺人之事,只是稱其為誤會,又借責備之際把歐陽克抓到身旁,不令黃藥師有機動手。
歐陽克明白叔叔是替他解圍,便也鎮定下來,「岳丈大人明鑒……」他先前因為黃藥師已經許婚,便已經磕頭叫過岳父,只是被洪七公中間跳出作梗,現在又如此稱呼,一來是篤定自己比試已經獲勝,二來是以此拉近關系,令黃藥師不做猜疑。
誰知黃藥師竟然當面喝止道,「你叫誰岳丈,我可沒有你這麼出息的女婿……」歐陽克被噎住,咬牙更正道,「請黃島主明鑒,梅前輩身遭不測,晚輩亦是十分痛心
完顏康仔細回想,當日梅超風陷入天罡北斗陣中,被黃藥師救出之後便不知所蹤,這期間他一直在看黃藥師與全真七子的相斗,直到梅超風遇險方才回過神來。只听歐陽克不停分辨,說他當時在旁觀斗,半分也不曾離開,他眼看招親比試已經獲勝,卻突然橫生枝節,娶佳人無望,往日的風流鎮定也只剩下一半。
當時黃藥師與天罡北斗陣相抗期間圍觀者甚眾,完顏康也只記得黃蓉郭靖在側,完顏洪烈請來的眾多武林人物也大多在旁觀斗,這其中誰曾離開他絲毫不曾留心,而黃藥師此時身在天罡北斗陣中,過招之時萬分凶險,更不可能分心注意旁人,故而他一直對殺害梅超風的凶手毫無頭緒。若說歐陽克曾單獨離去遇到梅超風,有所摩擦也不是不可能,或許他身上攜帶了蛇毒,或者便放了蛇去咬人。
歐陽克見黃藥師半點不信,病急亂投醫,竟去問黃蓉道,「黃姑娘,我當時一直在你旁邊,你也不記得了麼?」
黃蓉眼珠一轉,「誰記得這種事她恨不得立刻擺月兌歐陽克,自然不會替他分辨。此時她見情勢峰回路轉,歐陽克竟然有可能是殺害梅超風的凶手,這讓她喜不自禁,笑意盈盈。聰明如黃蓉,自然知道此刻若是順桿子說歐陽克曾離開過,會顯得有如著意栽贓,此時只推一個不知道,就把歐陽克判了半個死刑。
歐陽克臉色灰敗,竟是把目光投向了郭靖,卻听郭靖訥訥說道,「他的確不曾離開過
完顏康知道郭靖不懂撒謊,心中疑惑不已。而歐陽克如遇大赦,對郭靖問道,「郭,郭兄弟……那會你一直盯著我看,我記得的!去到後花園時我也是跟在你後面的,是也不是?」
黃蓉急得捏郭靖手讓他不要多言,黃藥師冷哼一聲,「傻小子,你照實說!」郭靖左右為難間,黃藥師又冷笑一聲,「你敢對我說謊?」
郭靖咬牙答道,「那晚我怕他加害于蓉兒,一刻未曾放松地盯著
黃蓉急得恨恨地看了眼郭靖,又舍不得說他,便對歐陽克嬌喝一聲,「那又怎地?即便你未曾走開過,你帶著的那麼多女人難道也都未走開?就算都沒走開過,你那些小蛇放出去又有誰能知道?」說完又轉頭對黃藥師說,「爹爹你看,你在島上他們都敢帶這麼多蛇上來,嚇得女兒一晚上都不敢睡。你不在的時候,他們敢放蛇欺負梅師姐眼盲,害她慘死,以後也定會這麼欺負我的
黃藥師一聲長嘆,「蓉兒怕這些蛇蟲鼠蟻?」黃蓉淚眼盈盈地點點頭,黃藥師摟住她肩頭柔聲道,「若不想嫁,那就不嫁了。那也好,在桃花島上一輩子陪著爹爹就是又對歐陽克道,「我徒兒的死,便是有人為你作證,無論有心還是無意,你都月兌不了干系。看在你叔叔的份上,饒你一命趕緊滾開,再敢在我面前出現,便不會再跟你客氣
歐陽鋒見黃藥師當場反悔,又威脅于歐陽克,再也按捺不住,手中鐵杖往地上狠狠一敲,「黃藥師,你已將女兒許了我佷兒。怎的又出爾反爾?」
黃藥師冷笑,「你下了聘還是送了彩禮,難道我便退不得?即便拜了堂成了親,難道又不許和離麼?縱是離不得,又有誰曾說,岳人殺不得女婿?帶著你這些大大小小的毒蟲趕緊離了島去,別嚇壞了我寶貝女兒
他說到大大小小的毒蟲時,手隨意地往蛇群一指,但誰听不出那其實指的是歐陽叔佷。歐陽鋒臉色一沉,也冷笑道,「這便是你東邪的待客之道?逐客也罷,招親的比試我佷兒已經堂堂正正地贏了,你女兒可依舊要做我們家的媳婦!」
黃藥師怎會受此威脅,哼了一聲,「我饒他一命,已是看在我們多年相交的份上,我不放人,難道你們有本事把我女兒搶回去?你要到桃花島來逞威風,可還得再練上十年功夫!」
歐陽鋒哪里受過這等蔑視,大喝一聲撲上去,道,「接招罷!」話音未落,只听嗤嗤幾聲破空之響,正是黃藥師的彈指神通,也不知彈出了什麼暗器,直將歐陽鋒逼出幾步遠。
想必黃藥師忌憚那杖頭毒蛇,剛好以彈指神通予以克制,只見他輕抬手掌,兩指相扣,也不知如何動作,又是幾枚暗器發出,歐陽鋒躲避不及,竟有一枚撞在他杖上,那暗器去勢甚急力道強勁,若是尋常木杖怕是已粉身碎骨,落在那厚重鐵杖上,也是當地一聲悶響,余音陣陣。
歐陽鋒唯恐蛇兒被傷,一手接招,另一手已將手中蛇杖向後擲出,深深沒入草地中。見杖被蛇奴接住照管,他又對驅蛇人發出了古怪的音節,像是什麼指令一般。
驅蛇人得令,掏出幾個短小的管笛,嗚嗚吹了幾聲,就見漫山遍野的蛇叢隨之騷動,嘶聲大噪,聞之令人毛骨悚然。圍觀的幾人大驚失色,紛紛退開,唯獨洪七公大笑一聲,「想打架,怎麼能落下老叫化!」說完便撲到歐陽鋒與黃藥師的戰局中。
歐陽鋒與黃藥師二人拚斗,奇招巧法層出不窮,卻只能拼一個旗鼓相當,待洪七公再加入,則情勢立變。只見歐陽鋒蹲在地下,雙手彎與肩齊,宛似一只大青蛙般作勢相撲,口中發出老牛嘶鳴般的咕咕之聲,時歇時作。
這是歐陽鋒的蓋世絕招蛤蟆功,這蛤蟆功以靜制動,全身涵勁蓄勢,蘊力不吐,只要敵人一施攻擊,立時便有猛烈無比的勁道反擊出來,這正是生死險地,他才使出與黃藥師洪七公二人周旋。
只見歐陽鋒面色愈發陰沉,他仗著蛇陣和劇毒,或許能和黃藥師洪七公兩人拼個旗鼓相當,但也必然保不住同行眾人。驅蛇人和白衣女子他雖不放在心上,歐陽克卻是他唯一的血脈和傳人,這樣拼斗下去恐怕他性命難保,而黃藥師那邊雖有眾多小輩,卻都可以借著島上的奇門機關暫時避開。
再幾十招過去,歐陽鋒已露出敗像,只見他猛地一發力,周身勁力驟然發出,逼得黃藥師洪七公暫退一步避其鋒芒,隨即拔地一躍,望天跳起老高,凌空幾個翻滾後落入蛇陣中心。
只听歐陽鋒大笑道,「藥兄七兄果然好武藝,這二打一之法,小弟甘拜下風啊!」他的音質十分獨特,似是金屬磨蹭之音,此時又將這番嘲諷話講出來,更是萬分刺耳。
黃蓉辯才敏捷,立刻回敬道,「你帶著那麼些毒蛇,明明是你百打一,千打一,萬打一!」
歐陽鋒不屑與她爭執糾纏,當下招呼手下離去。只見提著紗燈的美女,十分鎮定地退回去船上,想必久經訓練,又見驅蛇人驅趕著毒蛇慢慢離去,隊列如來時一般嚴整,唯有歐陽克默默回頭看了黃蓉一眼,十分不舍。
完顏康怕那些毒蛇暴起傷人,拉著華箏退到一邊,卻見歐陽鋒走過時,冷冷掃了他身後的華箏一眼,低聲道,「小姑娘家的好奇心要收好,免得哪天被好奇心害死都不知道
華箏低低地垂下頭,似乎不敢面對歐陽鋒的威脅,直到歐陽叔佷登船離去後,方才抬起頭。她看著揚帆的大船,眼楮在海風中眯起,嘴角勾起一絲微微的輕蔑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