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來處 45剝繭抽絲

作者 ︰ 漠北桃花

眾人都將十分驚詫地將目光投向華箏,黃藥師低聲對郭靖道道,「可是她交給你的

郭靖昂首道,「我不能說!」

不否認,卻說不能說,那就是承認了,只是郭靖自己不知道罷了。

完顏康猛然想起華箏兩次直接或者間接地阻止郭靖背出完整的九陰,又想起她三番五次急于離開。他心中大急,上前一步道,「請師公暫勿動怒。那是弟子收拾恩師舊居中的遺物時,找到一把刀子,我認得是郭兄弟的東西,便自作主張……」

他咬了咬牙,硬是將這彌天大謊扯下去,「弟子便自作主張,將刀子交給華箏,幫我轉交給郭兄弟。至于那包著匕首的皮子,弟子未曾細看,想必郭兄弟也不知是何物。若說那是我師父失落的九陰真經,又落到了周伯通手里,想必也都是陰錯陽差的誤會

方才那無意的一瞥,已經確證了梅超風那里的九陰真經是華箏交給郭靖的,再怎麼辯解否認也是蒙混不過去。完顏康不知華箏為何私下里將經書的原件交給郭靖,但他卻知,那經書定是是她趁亂從梅超風手中偷去的。

他自然不會懷疑華箏如何敢于捋虎須,華箏的妙手空空之技學自朱聰,此時輕功身法又遠遠高于他,正是藝高人膽大的憑借,更何況她早年就已成功過一次,自然敢下手第二次。然而,若是此事暴露,被黃藥師知道她對梅超風下手偷竊,偷的又是他的逆鱗九陰真經,定然暴怒如雷。完顏康可不會被幾次相見時黃藥師的飄然如仙欺騙,他牢記的是當年黃藥師因梅超風私奔竊書,竟能將無辜的其余弟子打斷雙腿,對跟隨自己多年的弟子尚能下如此毒手,對只是學藝兩年的華箏難道就會手下容情?他心下焦急,急忙攬下了此事的責任,私自處置遺物的罪名總歸小上很多,更何況他是梅超風唯一的弟子,想必黃藥師也不好責罰。

與此同時,另一個可能性,一個一直被他否認甚至無視的可能性,悄悄浮上心頭。

他閉耳不听那揮之不去的低語,泰然自若地望著黃藥師,「先師的遺物,弟子自作主張歸還原主,實屬大逆不道,望師公責罰說罷便拜下去請罪。

郭靖看著完顏康,十分驚訝,「怎麼竟然是?」華箏在旁輕輕笑了一聲,「郭靖你也真傻,我跟你說對誰也不要講,是叫你不要跟無關的人亂說,又沒有叫你跟自家岳父寧死不屈嘛。若是因為這個誤了終身,豈不是辜負了你兄弟的一番美意?」

她這句講出,語氣中帶有幾分無奈,听著十分真切,又听她繼續道,「你也不細想,那刀子普天下只有兩把,刻著你們名字,自然只有你兄弟能認出來,想著還給你。只是他不想你謝,畢竟你們兩家師父不合,他去找你也徒惹麻煩自找沒趣,這才拜托我給你

郭靖听了如釋重負,鄭重對完顏康道謝,黃蓉也在旁道,「爹爹你那麼凶作甚麼,靖哥哥又不知道的那是什麼,你也信那老頑童滿口胡說麼?」

黃藥師沒理會黃蓉的撒嬌,冷冷哼了一聲,「你們幾個,做戲做夠了?」

那冷冷的聲音讓完顏康心生寒意,只听黃藥師繼續道,「若只是把匕首也罷了,即便那是殺夫仇人的凶器,可那包著的人皮上刻著九陰真經,又怎麼會不放在身上,反而是留在他處被你收拾到?康兒,你真當師公是老糊涂了?」

完顏康心思猛轉,終于靈光一現想到了托詞,便順著嘆了一聲,「我也不知師父如何想法,想必她平日也是隨身帶著的。只是那天全真七子齊齊前來尋仇,她是報了必死之心,怕死後被人搜尸,反而讓九陰落入敵人手中。故而在前去迎敵時特地取出放好,弟子也是在極隱蔽的地方找到的

黃藥師輕哂一聲,「怎樣也都是由著你說了。只是,」他話鋒一轉,「我安葬你師父時發現,她指縫里帶著血,當時在場的人里,卻沒有誰被她抓傷過

完顏康心里一沉,想起華箏手腕上的繃帶,還有離開中都後那幾日的高燒,她和小意商討的藥方,驀地一句話在耳邊回響起來,「還不如換成常見的白花蛇舌草,半枝蓮,或者鬼針草……」

他不熟藥性,卻也知道這幾樣是消熱解毒的常用藥……消熱……解毒?梅超風的手上喂毒,因而試圖兩人過招時向來十分小心,避免被她手指抓傷……

黃藥師面無表情地看向華箏,「你剛回島上時,握劍也好稱藥也好,手腕並不靈便,可是受了傷?」完顏康心里咯 一下,急忙看向華箏,卻見她一如既往地平靜,「多謝先生記掛,先前不小心扭到了,腫了好些日子呢

她的右手輕輕撫著受傷的左手手腕,淡青色紗衣的袖子微微滑落,露出幾節纏得頗緊的繃帶。

見黃藥師的目光落在那繃帶上,華箏略帶委屈地說道,「先生不信麼?那我拆開好了說著便動手解那繃帶,只是單手使力,頗為費勁。

這時小意在旁攔道,「姐姐手腕好全了?拆開繃帶不妨事麼?」華箏微微笑道,「都過去兩月了,哪有這麼久還不好的?拆開也好,最後再換次藥便是了

華箏一面說,一面繼續解那繃帶,小意卻轉頭對黃藥師說,「師父,徒兒那天在中都王府找到姐姐,看見他和一個矮個子老頭一言不合動了手,之後便來找徒兒包扎上藥

小意說得雲淡風輕,完顏康卻篤定他所言不實,小意打小聰明伶俐會看人眼色,又對華箏十分依戀,幫她撒謊開月兌不在話下,只是不知他是如完顏康方才一樣,發現情況不妙臨時起意幫她作的偽證,還是早就得知並串通約好。

黃藥師听見小意如此說,似乎有所動搖,又听小意繼續道,「我當時見姐姐手腕腫得很厲害,就涂了些傷藥,扎上繃帶。後來分開走,也不知道傷勢好的如何了,還請師傅幫忙看看是否徹底痊愈了

黃藥師哼了一聲,「那便解開來看

華箏低了頭解繃帶,一時間無人講話,只听遠遠的浪撫沙岸,風繞花枝。此時天光極好,碧空如洗,日灑如金,幾人站在竹林投下的葉影斑駁中,另一邊則是是水波清瑩蓮葉田田的荷塘。荷花此時還未到花期,便只見得一片綠意盎然,荷塘中央是一條石堤,曲曲折折地通向一間木屋,那屋子全是以不刨皮的松樹搭成,外牆攀滿青藤,老藤暗紫新葉女敕綠,又綴了幾朵淡白嬌黃的小花,賞心悅目。

習武之後,確實能較常人看見各種的細微之處,是幸亦是不幸。何為幸?高崖花瓣的滴露,水底游魚的細鱗,眾多美景一覽無余,所謂明察秋毫,便是說能看清秋日野獸身上新生的細絨,這點對完顏康來說早已不在話下。而何又為不幸?種種瑣碎的污穢,種種暗淡的不潔,亦是難以忽略。

胡思亂想之間,終于華箏解開繃帶,又略略將袖口提了一提,向上舉起潔白如玉的一段皓腕。

上面一絲傷痕都沒有。

完顏康一顆懸著的心安然落地。種種跡象,他已經信了,那晚上趁亂偷走梅超風的九陰真經的人正是華箏,私自交給郭靖的也是她,而黃藥師所說梅超風曾抓傷過人之事若也是真,那麼傷于她九陰白骨爪下的也是華箏,手上的傷,幾日的中毒高燒,都印證了這一點。

幸而她手上的傷已好,黃藥師再無證據說她是下手偷書時被傷,或者,她根本就傷在別處,只是拿那繃帶掩人耳目,教人無法再去她身上找其他的傷口。

至于梅超風為何而死,他卻不敢想,或許他早已想到了,只是不敢想。歐陽鋒言之鑿鑿地說出了他毒蛇的特性,又大言不慚說那毒舉世無雙,因而他仿若救命稻草一般接受了這個解釋,黃藥師也信之不疑。

然而,歐陽鋒的話是被華箏有意誘導說出的,看似無意的,出于一個喜好毒術之人的好奇心,誰能想到那是有意的栽贓?

可是完顏康能想到,因為他知道,那些話決不是無意,那些話出自一個早早知道這些命定劇情,記得許多無關緊要細節的人。

他知道了,那不是無意那是栽贓,舉世之間只有他知道。然而真相的細節如何他不在乎了,恩師的屈死也無法為之伸張,即便是扯謊,即便是不孝,他也不在乎!只要她能過了黃藥師這關,只要她不暴露,只要她不受傷害!

然後,讓他能夠問一句,為什麼?

完顏康盯著華箏的背影,青色的紗衣仿佛融入了竹林的綠意,顯得人越發挺拔。華箏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放下了手腕,靜靜地抬頭看著黃藥師。

黃藥師頷首微笑道,「我錯怪你了。過來,我看看痊愈沒華箏也同樣微笑道,「已經大好了,又勞您擔心真是過意不去

說著便走上前去,這時又听黃藥師道,「毒若是進了血液里,即便解開了毒性,經脈所經受損害的跡象卻消不掉。你可知道徹底去除中毒的痕跡要多久?」

華箏已走到他三步內,听到問話,停下望著黃藥師的眼楮答道,「一來看毒性的猛烈與否,二來也是要看醫者的醫術深淺黃藥師欣慰頷首,仿佛為教出得意門生而自豪,「答的不錯。一般的毒若是在三個月里,以我還是不會遺漏的

他說得極慢極輕,眼楮盯著華箏停下的腳步,「你,不需要我把脈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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