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三馬在茫茫草原上行走了月余,茫茫草原在楊康看來都極為相似,這一路上,他也只能從太陽的起落判斷個大概的東南西北。出關之前,他們買了三匹馬,用來馱行李和食物, 子皮的帳篷,鐵樁,做飯的鐵架和鍋,更不用說什麼火石火絨,鹽塊,大袋大袋的烈酒。楊康本想買一個羅盤帶上,但華箏說不必要,她認得路和方向,那些在楊康看來似曾相識的河流湖泊,她也都都叫得上名字。有時看見白色的斑點散布在山坡上,楊康便故意問,「你看!那白的是羊群麼?」
華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逗樂,只微笑著道,「被誤導了吧,春天剪羊毛才會給羊洗澡的,這季節里,羊都是灰色的而後近了便發現那白的是蒙古包,而成群的羊果然都是灰禿禿的。只要遇到蒙古人,華箏便嘰里呱啦地一頓比劃,有時還會開懷大笑,楊康便懷疑她只是漫無目的地亂走,並沒有要找成吉思汗的營帳的意思,但見她明朗許多,不似先前一般病懨懨的,心中也歡喜起來,萬事都由著她了。
他們一日一日地向北走,天氣也轉涼,一日寒勝一日,等有一日到了一條名叫兀兒失溫河的河畔扎下帳篷,清晨打水時便發現河面上已經浮起了薄冰。他撈起碎冰拿去給華箏看,她接在手里,對著太陽旋轉,冰片折射出七彩的光,轉眼又化為水滴,「不用擔心,離封凍的時候還遠著呢
「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呢?」
「這條河南面連著捕魚兒海子,北面連著闊連海子,我猜這兩個一個是呼倫湖一個是貝爾湖,這一片就是呼倫貝爾草原,蒙古族的搖籃。我們小時候就在這一帶遷徙,從北面的斡難河到這邊的捕魚兒海子,哥哥們有時候會帶我去湖邊打水鳥……」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視線看著遠方,楊康開始只道她是陷入童年回憶,但見她眉頭緊斂,便也順她目光看去,看見北面的地平線浮現淡淡黑霧。
「要變天?」
「該來總會來,我們繼續走吧華箏收回目光,楊康便收起帳篷,把行李安在馱馬上,又把華箏抱上馬,她不一會就昏昏沉沉睡去。
想是離湖近了,這一路都是大片大片的沼澤,風越發大起來,蘆葦劇烈搖擺,沙沙作響,時而還有蘆葦在風中喀喇折斷。
四處鳥雀嘈雜,听著十分吵,他低頭看華箏,見她依舊睡的安穩,許是又昏過去了。這時一群大雁迎面飛過來,難得還是整齊的隊列,只是飛得很低很低,幾乎貼著地面,和他視線剛好平齊,等飛近了才又高高飛起,堪堪越過他頭頂,重又恢復原先的隊形,貼著地飛遠了。
約莫過午兩人到了捕魚兒海子,便是後人所稱貝爾湖。只見鉛灰色的湖面一望無際,波濤洶涌水鳥翻飛,與青山綠水船只交錯的太湖水鄉相比,別是一派蒼涼的北國風情。兩人剛從密匝匝的蘆葦叢中走出,猛然看見這一片浩浩湯湯,不由得心曠神怡,站了片刻,華箏體力有點不支,便坐到一塊黑石上,腳尖一翹一翹地指著拍岸的湖水,「變幻的雲,跳躍的火,流動的水,這三樣是永遠看不膩的呢
楊康留她在岸邊靜坐,騎馬沿著湖走了走,打下幾只水鳥,兩只野鴨子,一只大雁,拿繩子扎住腳倒掛在馬鞍上,帶回去給華箏看時說道,「晚上可以換換口味了華箏裹著斗篷,抬眼看了看,動也懶怠動,「你沒打到最好吃的那種
「是麼,那一會兒燒熟了你不要吃!」楊康笑道,給野鴨子開膛破肚,又就著河口流動的水清洗干淨,華箏突然微微提高聲音,「看,鳥不飛了!」
四處翻飛的水鳥倏忽不見,不知躲進哪叢蘆葦,北方地平線上那團黑霧驟然上升,來勢洶洶鋪天蓋地而來,破碎厚重的灰色雲朵似一床扯破的棉被,髒兮兮的棉絮四處飛舞。湖水翻滾翻騰,浪頭上泛出淺黃色的泡沫,剛才洗野鴨子的那條清澈的河汊,河水已經漫岸。
「水還要漲,我們趕緊走兩人順來時的路走出幾十丈,便遇到一條大河汊,楊康看周圍覺得陌生得很,正想是不是迷路了,就听華箏說,「這就是剛才趟過的那條小河,馬顛了一下,把我顛醒了
「那河沒有這麼寬
「水漲了,往那邊走
他們沿著河騎了一段,不就河轉彎流向別處,他們背著湖的方向繼續,又涉水過去兩個河灣,走出一里路,才終于逃離沼澤,找到一片干草地。見地上沒有漫出的水窪,周圍的植物也從蘆葦變成了旱地才長的高草,楊康松了口氣。
遠遠還能听見湖水的咆哮,風卻一下子停了,仿若先行探路的細碎雪花悄然飄灑,再走出幾步,就見旋風驟起,挾著大朵大朵的雪花撲頭蓋臉地壓來,此時尚未黃昏,天地間卻昏黑如同入夜。
「雪?這才幾月?」
「只能在這兒過夜了華箏說,強撐著跳下馬查看地形,這時馬都也驚慌起來,噴著響鼻不停地蹬踏地面,楊康費盡全力氣方才牽住,他大聲喊道,「能撐過去麼?」
「我也不知道華箏答道,在狂風中險些站不住。
楊康突然感到她就要被風吹走,再也不回來,他伸手抓住華箏,把她拉到懷里。這風雪天,他可以運功熬過去,可是華箏恐怕是撐不過去了,他從馬鞍上取下酒囊,拔下塞子,遞在華箏手里。
她帶著厭倦麻木的神情吞了兩口烈酒,精神似乎稍微好些,也振奮了起來,指著這塊高地背風處的一片一人高的草叢,「去割草,割出夠一個帳子還有幾匹馬躺下的地方,周圍一圈的草留著,只在南邊留個口子!」
楊康心知她自小在這塞外長大,說的定然是最好的法子,便找出一把砍刀,發狂般割起草來。天光昏昏,白雪熒熒,割下的草迅速堆起來,轉眼就被薄雪覆住。楊康心急如焚,歇也不敢歇,鋼刀卷了口,又換了一把,冰涼的雪水在脖頸融化,順著脊背向下淌,打在臉上的雪如冰碴一般刺人,足足有半個時辰,方割開一小塊空地。這時華箏牽著馬走過來,她已凍得臉色發青,被雪水打濕的鬢發一縷一縷垂下來,她示意楊康在地上鋪上厚厚一層干草,那些原本狂躁不安的馬在她手里恭順起來,乖乖在草上蜷臥,兩人把行李堆在馬身邊,又合力把一頂帳子的苫布蓋在馬身上,像平日搭帳子一樣,四角都拿細鐵樁釘在地里。
「幸好有周圍草擋著楊康的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而華箏的神情卻依舊焦急,「快把另個帳子搭起來!」楊康緊忙把另一頂帳子搭好,又把剛才割下的草在上面蓋上干草,等把草堆成一個草垛,只在背風處留下進帳子的小口,馬兒的臨時小帳篷也一樣,留出一個透氣口。
「不行,風只會越來越大,會把我們一起吹走華箏凍得牙齒直打架,卻不肯進帳篷,而是拿出繩子塞給他,然後爬到周圍的草邊,努力把草打成結擰成繩,楊康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去對側也把草打結接上繩子,系緊之後隔著中間的帳子把繩子另一端拋給華箏,她接住後也把繩子系在她那一側的草結上,如此這般故技重施了若干次,終于結成網緊緊地把草窩棚攬住,任什麼大風也吹不走。華箏撢撢身上的雪,帶頭鑽進帳篷里,楊康也除掉靴子,隨著進去躺在她身邊。
帳篷里很擠,漆黑一片,狂風的呼嘯好像近在咫尺,又似在另個世界,他對華箏說,「這下沒事了。冷不冷?」
華箏沒有答言,他一下子慌了,仔細听她呼吸,雖然微弱,卻均勻規律,想必是勞累焦慮太久,進了帳子神思放松,便一下子昏睡過去。他把自己的斗篷外衣全部披給華箏,又運起九陽神功,帳子里慢慢地暖和起來,華箏的手也從冰涼變得溫暖,他這才放心,任自己沉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楊康猛然驚醒,肚子餓得咕咕叫,四周黑漆漆,身邊的人也不知所蹤,他驚叫起來,「華箏!」
不遠處傳來她的笑聲,還有幾聲狗叫,隔著帳子和草垛,听起來悶悶的。
楊康爬出來,外面雪地映得天地一片明晃晃,不由自主地用手遮住眼楮。
空氣冷冽清澈,天地一片澄淨,似乎昨日的烏雲翻滾只是幻覺,四處翻飛的鳥雀都不見蹤影,只剩白茫茫的大地一片蒼涼。他們的馬兒正悠然踱步,低頭啃著雪下的草根,舒展僵臥一夜的筋骨,華箏坐在火堆旁的一架馬鞍上,一面把雪塊丟在鍋里燒開,一面在火上烘干靴子,她蒼白的臉被火光染上淡淡紅暈,一黑一黃兩條大狗爭著把凍僵了掉落地上的鳥雀叼來她腳邊,搖著尾巴,煞是歡快。
楊康笑道,「哪里來的召喚獸?」
「這是我和我二姐姐一起喂大的,二姐姐出嫁時帶去了,現在也都還認得我呢華箏平靜的聲音里透著些微的喜悅驕傲,撫模著大狗的腦袋,指著遠處的山坡升起的二三縷炊煙道︰
「他們的部落就在前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空想是不會知道草原上的暴風雪是什麼樣子的,所以查了些資料,最後應對草原暴風雪的方法是參考自《莫日根趣味軼事》中抗爭暴風雪一節,莫日根的意思是好獵手,是一本講述草原上游獵民族風俗傳說的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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