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相思之天下定•上卷 第8頁

作者 ︰ 賈童

江鶦看著眼前父慈子歡只能在心里苦笑,自己仿佛是跟這一幕毫無關系的人,懵然之間听見江琬說︰「哎,說起來在長暇寺賞櫻才叫掃興呢。」

江鶦一听見長暇寺三個字立刻抬起頭,正好對上江琮雙眼,他始終都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原來在盯著她看,那目光溫溫柔柔,好像春天里一汪碧泓給人的感覺,江鶦忽然驚覺,似乎自從長暇寺歸來後他對自己憚度真的在不知不覺間發生著最微妙的轉變,一樣依戀的執手,已經摻雜上許多親情之外的東西,江鶦胡亂回憶之余卻又隱約地覺得,也許變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第二天容王府斥下重金,將全城酒樓茶館的生意包攬,所有過往住客不論熟識與否,一律免費招待一天,轉眼滿城百姓都知道了上巳女兒節次日就是屏翰郡主的生辰,這一熱鬧免不了又要牽扯出許多陳年舊事,悠悠眾口,津津樂道,各執一詞說得天花亂墜,不過其中有幾點倒是事實︰一是容王不好,雖然兩位夫人的才貌都是天下公認,但他身邊一直只有一位妻室,現在這位王妃,也是在前任死後才進的王府,且除了這兩位夫人,從不曾听聞他與其他女人有什麼風流韻事;二是容王極其敬重德才兼備的女子,其禮遇就像他愛惜美玉一樣聞名,凡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都暗自相傳著這樣一句玩笑話,「天下罕事何其眾,可笑帝女不如郡。」

聖皇的女兒又如何,哪里比得上那位屏翰郡主風光無限?而且這位屏翰郡主,還與他並無半點血緣。

容王這樣的大手筆,江鶦卻是完全不知道。

清早起來梳妝,兩個婢女結好髻後跪在地上笑著齊聲說︰「奴婢恭祝郡主福壽綿長,年年康健。」

江鶦因為昨天容王那句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話遲遲無法入眠,一大早被人吵醒了听一番恭維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好心情,隨手拿幾樣東西當作賞賜把她們打發走只想圖個清靜,可是一個人在偌大的微雲齋坐了片刻,心底竟然除了空落什麼感覺也沒有。

打開門走出去第一眼便看到園子里的牡丹,奼紫嫣紅的甚為奪目,整個微雲齋原本是幽深肅穆的風骨,有了這幾株牡丹後頓時不同,嫵媚四溢暗香流動,饒是君子也不能提防不能抗拒。江鶦發了一會兒呆,一時之間竟適應不過來這筆春色。

正怔怔著,外面跑進來一個婢女,「郡主,王爺差人來問,看你起身沒有,若是起來了就請你到靜慮堂去一趟。」

江鶦不敢怠慢,急忙趕過去,到了卻發現一家人都在,各自佔了把椅子坐著笑眯眯地等她,這陣勢讓她險些以為自己忘記了什麼約定,還是容王打破了沉寂︰「他們沒有吵醒你吧,我特地叮囑過的,如果你還睡著就再等等。」

江鶦忙說︰「我已經起來了,不然也不會這樣快過來,有什麼事?」

「今天氣候很不錯,我提議大家一起去踏青。」江琮笑起來。

「踏青?」江鶦以為自己听錯,城外的花花草草應該都謝了才對,而且那些路邊野花他能看得上眼?

「難得有機會一起外出,我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母親都開了口江鶦也不好再問,來到車馬出行時慣走的偏門,只見那里除了馬車外還拴著一匹雪駒。

容王笑著說︰「它是我前些日子無意得到的,送給你當坐騎。」他前不久在馬市晃過,從賤賣的馬匹中一眼發現這只髒兮兮的還年的縴離,那些駔儈常年跟馬打交道,卻不知怎麼的竟然把這樣一匹良駒和雜馬混同起來。

江鶦不喜歡玉石花草,然而這種有生命的牲畜則另當別論,一想到原來這就是容王送她的生日禮物,而不是什麼婚姻之命,頓時渾身輕松,一顆心放下同時也高興起來,趕緊跑過去解開韁繩。

江琮說︰「看你高興的,好像讓你跟它過一輩子也樂意似的。」

江鶦翻身上馬,縴離跟她頗為投緣,算蠢動一副就要飛奔出去的樣子,容王笑道︰「你先去吧,不要管我們了,到時候城外昭還寺見就是。」

昭還寺是和長暇寺並名的另一座寺院,寺中三百余人,個個潛心修佛,哪像長暇寺的和尚眼里除了錢還是錢。

江鶦答應一聲,縴離如離弦之箭疾射而出,後邊遠遠傳來一聲帶了笑的喝彩︰「果真是匹好馬。」

一百多里地在名馬縴離點下轉瞬到了盡頭,江鶦看著昭還寺就在不遠處,抵達只是須臾間的事,自己一家人還不知道正在哪段閑進,便丟開韁繩放縱馬兒自己飛奔,風團迎面撞來,擦頰而過,說不出的暢快淋灕,江鶦在混沌意識中忽然想起了小時候,那些被亡父抱在馬背上飛馳的日子一下子近在眼前,甚至還能隱約感覺到背後有一個寬闊的胸膛,在輕輕地環護著自己。

這樣一想,游興盡失,竟慢慢哀傷起來,江鶦勒住縴離,撫摩著馬鬃淡淡一笑,「你跑得再快有什麼用,你能把我帶回過去嗎?」她不是輕易流淚的人,可是此刻也忍不住黯然神傷,兩滴清淚落在衣襟,江鶦看著絲衣上暈開的水色,探手拿出了白玉簫。簫聲淒婉,無邊無際地蕩漾開去。

這一吹居然止不住,一曲接著一曲,江鶦什麼也不願想,只將滿腔愁怨寄托簫聲,直到再也沒有可以發泄的才停下,似乎痛快了一些,又似乎陷得更深,寂靜之中只有呼嘯的風聲依舊。

周圍什麼聲音也沒有,江鶦突然感應一樣策馬狂奔,飛快沖上那個擋住她視線的高坡,在坡地上她勒馬停住,臉上浮現出恍如隔世的驚喜,坡下站著一個人,正靜靜地仰起臉朝她看來,青衣長袖,左腕包軟甲。

「我早就听到了簫聲,只是怕驚了你才不敢出來。」那人淡淡開口,同時走上坡來。

江鶦好笑之余又感到一陣輕輕的哀戚,「上次那話我是騙你的,你想听了隨時可以來找我。反正我不像你,可以天南海北地到處走。」

秦少辜在馬前站定,掃了一眼雪駒又抬起頭,「我要去哪里找你?」

江鶦落寞地笑了,「容王府。我住在微雲齋。」

秦少辜一怔,隱約有一絲陰郁閃過眼底,很快就轉為淡淡的詫異,「你是容王的女兒?你就是屏翰郡主?」頓一頓又說,「你不該這樣輕易就把身份告訴底細不明的陌生人,太危險了。」

江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對我來說不是陌生人。上次我告訴你我叫江鶦,其實我原來姓沈,我叫沈孚,深孚眾望的孚。」

「你是希望我這麼叫你吧。」秦少辜淡淡一笑,「不管姓沈還是江,對我來說你都是當日那個鶦姑娘,並沒有改變。」

江鶦微微釋然,「我知道名利地位你們這樣的人是不會放在眼里的,這樣也好,我生怕你會因此疏遠了我。」

「真正利欲燻心了又怎能吹出那種簫音,我這幾天一直心中煩悶,剛才听見了還以為是幻覺。」

僕姑箭君盛名天下傳得已是沸沸揚揚,卻很少有人提到他說起話來不帶一點客套,世俗禮數拋諸身後的風格,在江鶦觀念中性格剛正的人多半迂腐,誰知他為人卻這樣清淡直白,見面不過兩次就好像認識多年的好友,交談之中沒有一點拘束感覺,自己再客客氣氣的反而顯得俗不可耐,于是放下一切顧慮坦坦蕩蕩地笑著說︰「是嗎,我也有些事情想不通才會出來轉悠。對了,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也是來想事情的。」秦少辜說這句話時下意識往昭還寺的方向看一眼。

江鶦下了馬,跟著一瞥,「你現在暫居昭還寺嗎?大概停留多久?」秦少辜沉默不語,江鶦笑著開了句玩笑,「怎麼,難道你還想著要出家長留不成?」

秦少辜一怔,半晌抬起眼來笑道︰「你這話說得有理,著實提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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