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相思之天下定•上卷 第14頁

作者 ︰ 賈童

可是你答應過,你要回來陪我過生辰,我也不會對你失信。

抬起的腳慢慢放下,落回原地。相差不過分毫卻是生死之隔。江鶦輕嘆一聲,正要轉身回屋,冷不防被人用力一扯摔在地上,她掙扎著想要爬起,那人卻緊緊地抱住了她,而且全身都壓了上來,江鶦大吃一驚,本能地就要一掌擊去,耳畔卻傳來低低碎泣。江鶦愣住了,那只手懸在半空,無論如何再也打不下去。

「你怎麼能發這種傻,我知道你恨我,我讓你走!我讓你走就是了!」江琮一張臉埋在江鶦胸前發出嗚咽的喊聲。

江鶦完全驚呆了。記憶之中,哪怕當他還是個孩子時,也不曾這樣放肆地哭喊過。

江琮死死抱著懷中仍然溫暖的身體,如經歷了一場大病忍不住一陣陣地發抖,他斷然沒想到她能決絕如斯。那細微恬淡的一舉一動所帶給他的恐懼早已不是言語能夠形容。他險些驚叫狂喊,只因為懼怕她失足摔落而生生掐住就要沖出喉嚨的聲音。許多天了,直到親自面對可能再也無法挽回的生死永隔,他發現自己其實早已在這場戰役中潰不成軍。

江鶦心境忽然奇跡般地平和下來,連她都驚異于自己的冷靜,「你要……放我走?你肯放我回清晏?你真的願意讓我走?」江鶦冷淡的聲音慢慢有了溫度,有了一絲顫音,只是這曙光來得太快,沉沉黑夜籠罩的時間又太過漫長,讓人半信半疑,深怕絕望再次降臨。

「我讓你走,我們回家,你要去哪里都可以。」江琮抬起臉來,熟悉的精致臉龐上,卻是陌生的脆弱神情。

江鶦怔怔伸出手,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斑斑淚跡,那些被浸濕掉的睫毛劃過指節……他真的哭了。

一轉眼王府里的荷花參差盛放,這是一座四季園林,不管什麼時候都有花草可觀賞。晚風中搖曳的菡萏驅逐了煩悶燥熱,擺上越州出產的金絲涼椅再端一盅冰糖銀耳棗梨羹,神仙也要羨慕這樣的日子。

江鶦捧著小盞,心中隨時間平靜地流失漸漸沒了所有的脾氣,家里人對她失蹤的那些日子也絕口不提。這天傍晚一家人相攜出來賞荷,開始都在,說說笑笑了一會兒王妃便回去休息,那對雙胞胎不知怎麼的說去換衣裳,跑掉了就沒再回來,最後只剩下江琮和江鶦坐在水榭里望著晚風中的荷花,彼此都有了乏意。

江鶦坐立難安,終于擱下碗站起來,江琮一直在留意她的一顰一笑,見此情形月兌口而出︰「不再坐會兒嗎?」他記得荷花是江鶦喜歡的為數不多的花之一。

江鶦身形一頓,望回池中,池面正巧吹來一陣清風,荷葉輕翻銀浪一樣,「我累了。」

「那就撤了吧。」江琮專注于她肯露出來的小半個側面,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恩賜。自五侯府回來,他小心翼翼,收斂良多,神志一刻不敢懈怠,留意著她任何細微的變化。江鶦身體早已無大礙,只是變得非常沉默,舉手投足,不經意地發怔,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池子太小了,我叫人擴建一番,再種些睡蓮,你說好不好?」

江鶦回過頭去,背對著他冷冷一笑,「不必費兄好我,什麼花都是一樣,我只覺得山上的野草倒還漂亮些,起碼不是為了給人賞玩才生出來。」

江琮僵了一下,忽然合指扣住手上端著的白玉碗,用力往地上一砸,清冷脆響,碎片四濺,事發突然,江鶦微怔,轉身淡淡說︰「你這是做什麼,碗又沒有惹你,你有火就沖我發好了。」

江琮卻俯身拾起一片,迎著最後一縷余暉的碎玉依然能溫潤通透盡顯本色,江琮看得出了神,玉片在他臉頰投下一道陰影,使得眼中流光愈加難測,那是一種讓江鶦懼怕反感,卻也習以為常直至難以割舍的東西。恍惚中听他喃喃說了句︰「這東西有什麼好。」翻手丟了出去,碎片墜入池中,咕嘟一聲,下沉的姿態竟有幾分裊娜。

下僕匆忙過來收拾,江琮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好了起來,笑著轉過來對江鶦說︰「不擴就不擴,清晏花神湖的荷花聞名全國,我陪你去那里散散心可好?」

江鶦本想拒絕,可是突然想起蘇詰說過她在花神湖湖心有一只朱漆畫舫,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又是什麼模樣,好奇心一起來,幾番猶豫最終還是答應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第二天下午江琮果然來叫江鶦一同外出,江琬江琰原本也想跟去,可是被江琮一句「那地方不好玩,你們還是不去的好」給打消了念頭,江琮牽了匹馬,江鶦一愣,「不乘馬車嗎?」

「那個東西太悶了,我還想舒活筋骨呢。」

二人什麼隨從也沒有帶,策馬輕行來到臨近城外的湖畔,只見沿湖地帶大片荷花含羞躲于碧葉之下,幾個漁人和采菱女劃著蜢舟穿梭點綴其中,遠遠遼闊湖心泊了好幾艘彩漆畫舫,一派來去悠然姿態。

炎炎夏日,湖邊煙柳成行,涼爽宜人,沒走多久,那些畫舫其中一艘便放下小船劃到岸邊,將二人迎上了船。江鶦心念一動,那船不是別的顏色,正是朱紅,在彩漆畫舫中反倒格外顯眼,頗有傲視群芳之意。

一登上畫舫便有位姿色不凡的紅裙少女盈盈候于船頭,不卑不亢福了一下,笑道︰「二位貴人里面請。」

江鶦不由奇怪這種煙花之地怎會由得她隨意出入,但轉念一想人家都不介意,自己又何必扭捏作態,便大方地進了船艙。

船房里頭古意盎然,絲毫沒有婬糜脂粉的俗氣,江鶦又一陣訝然。

最絕的是這道屏風,金底璀璨生輝,織以或深或淺的碧羅紋,整個屏風歸根結底只有兩種色彩,卻千變萬化令人目不交睫,那些碧色藤蔓好似從金色土壤里長出來的一樣生動立體,不同角度看去竟還有不同花樣,那女子看江鶦盯住屏風,遂笑著說︰「姑娘喜歡嗎?」

江鶦直接問︰「這屏風你是怎麼來的?」

女子笑道︰「是我家主人織的。這緞子叫玉骨空,手法是千面繡,雖然稀少罕見卻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功夫。」

說著擊掌喚上儀隊,在艙中輕歌曼舞,這些歌姬舞女個個才藝不凡,更有撩人風骨,只是江鶦全無心思賞玩,看一眼江琮,那神情雖然談不上樂在其中,但起碼也是心無旁騖,江鶦走出船艙,想一個人透口氣,江琮轉身就跟了出來,「怎麼不看了,不好看嗎?」不等江鶦答話他又笑道,「不過跟你的簫聲一比,確實索然無味。」

這句話倏然擊中江鶦心底最的一處,突然間不知為何,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你一個人靜靜吧,只是這里風大,不要站得太久。」江琮進了船艙,留下江鶦一人。方才那句話仿佛夢里的驚鴻一瞥,短暫虛幻,醒來已無蹤跡可循。管弦絲竹因為兩人同時離席暫停片刻,等他進去後,流水一樣又起,卻和剛才的歡快截然不同,不知用了什麼樂器,韻律淒婉悵惘,心里哪怕裝了一點點事的,都會聞之落淚。

第五章燈影襲人,散音輕喚垂簾挽(2)

天色漸漸轉暗,他們出來得晚,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欣賞這湖上的暮色。拂過湖面的風不知不覺地在燻炙中微微帶了一絲涼意,江鶦抬起眼,沿湖萬家燈火明滅,遠處山如眉黛,輪廓深深淺淺,周遭安靜的畫舫也都陸續掛出了琉璃彩燈,排開樂隊吹拉彈唱,天上人間兩相映,說不出是繁華還是淒涼。

「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干,認取長干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人似春將老。」

一艘畫舫緩緩劃過,隔著垂簾隱約可見其中錯落交疊的人影,咫尺之外,那此起彼伏的笑聲中多了一個男子的歌聲。江鶦忽然愣住,抬頭望去,透過菱花格子窗,那從垂簾已在不知不覺間被人撩了起來。一張略為有些熟悉的年輕男子的臉龐,帶著微笑朝她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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