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還鞘,顧容亭收回手,把劍放回桌上。
章毓模了模臉,手上沾染了一片藍色,她忽然笑了,笑容暗淡,不怪他要殺她,她確實不是人,連血液都是藍色的,多麼與眾不同,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現原形吧顧容亭轉過了身。剛才他已經試出,她法力甚是低微,修為很差,應該不太會是這次命案的凶手,可是他不能保證自己現在的一時心軟會不會為以後帶來惡果。最大的問題在于連他都看不出她的原形是什麼,明明不是修為很高的妖魔,卻可以壓制到身上無一絲妖氣,連青鋒劍都察覺不出,這樣的情況很不同尋常,令他心生警惕,對于幻海大陸而言最可怕的就是未知,因為未知會帶來可怕的噩運。
他向來很有原則,對人從不苛刻,對妖也從不手軟。所以現在,要把未知變已知,如果她的本體很有威脅性,為了大陸的安寧,他不介意再次拔劍,把危害扼殺在萌芽。
「不願嗎?」身後沒有動靜,顧容亭的手扣在青鋒劍前。
「我不會章毓說,慢慢擦干了臉上的血,還好章魚的血凝性很好,那個傷口已經快速凝結了,雖然一跳一跳地還是鑽心地疼。
顧容亭轉過身看著她,目光中流露出一片詫異,他從沒見過這樣沒用的妖怪,連本體都控制不了,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得以化形的。
「我真不會,我才做了幾天人章毓攤攤手,除了那次著急之下的變身,她再也沒有成功過。反正要殺要剮悉听尊便,現在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但凡她有些微的法力,也不會淪落到今天,要知道顧容亭會在這里出現,她早就跑得沒影了。
顧容亭捏了個訣,手指遙遙點向她的額頭,頃刻間她就消失了。
地面上蜷縮著一只小小的章魚,圓滾滾軟綿綿,玉白色的球狀身體,晶瑩剔透,八條軟軟的雪白觸腕撐在地上,烏溜溜的小眼珠四下轉動,兩眼間還有一道剛剛閉合的傷口。
顧容亭垂眼看著地下這只個子嬌小的海洋生物,略感驚奇,這個模樣的章魚他不久前雖然曾在離海見過,卻沒想過在這麼內陸的地方再次見到。他確實沒猜錯,他一直認為她不是人,但也真沒有想到她會是海里的生物,離海這麼遠,它的道行如此淺薄,居然能到達這里。
他一早就發現白陶鎮上空陰雲密布,氣息很不尋常,果真是妖魔出世,但現在想來光憑這只道行很淺的章魚怪是不可能有這樣凝重的,定然還有妖物躲在鎮子某處,只是她和這次的凶手到底有沒有關系呢?她的出現是必然還是偶然呢?
顧容亭長身玉立巍然不動,眉眼淡然,似在深思。
章毓用觸腕包裹住身體,沒有海水溫暖厚重的包圍,她覺得很冷。她曾經也是人,現在卻在人的面前又自卑又無助,如果她不是成為章魚,就算是穿越成了一只兔子,一只狗,或許都比現在好。現出了原形才明白她有多脆弱,就算她努力地去做一個人,撕開面紗之後她還是一只異類,曾經為人的一切都是幻象,只要道士稍施法術,她就只能成為一只章魚,躲在哪個陰冷的角落里冷冷旁觀,在人類的世界里苟延殘喘。
原來要做一個人是如此艱難,有了人形也抵不住別人的一根手指,要殺要剮任人宰割,無論她有沒有做過壞事,生為章魚化了人形就是原罪。
章魚的小眼楮一動不動,悲觀厭世,到了這個份上,任何人都能踩死她,離了水的魚沒有活路,她該慶幸如今的她至少還有月兌水生存的能力,這也算是那顆靈丹的用處。
顧容亭長袖一擺,章毓又恢復了人身,呆呆地站在那里,深受打擊。
「白陶鎮之事都發生于你來之後,有無關系只有你自己知道他端坐于榻上,平靜地說,眉眼間都是淡定,溫潤里帶著冷漠。
章毓搖頭,「與我無我,就憑我的本事,連一個普通人都不是對手,我就是有心也無力,何況我從沒想過如此她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那個陸府的少爺,死相不堪入目,豈是她能干出的事,換句話說,就是她想,她也沒辦法做到。
「在所有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能離我半分顧容亭盤腿開始打坐,閉上眼不再說話。
他一念之仁不忍奪她性命,概因她本體弱小無害,化形後目光清澈,周身氣息純淨,天地萬物間能生出如此靈秀之物,也讓他陡生感化之心,如果真的不是她所為,也許能留她一命,但如果最後證明和她有關,她也將難逃一死。為了自己這個決定,他必須負起責任,監督她的任何行為,以免自己一時的心軟造成無辜之人的死亡。
章毓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自己被判了緩刑,監外執行。
可是,好歹她也是個年輕的女子,在莊府眾人眼里,她是個流落在外的可憐姑娘,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和他單獨待在一起,又讓她以後怎麼做人呢?莊府里的人會如何看她?
章毓欲言又止,不知怎麼明說,妖怪也需要臉面。
他衣袖微動,沒有任何征兆,她忽然發現自己又變成了一只小章魚,孤零零地站在門邊,而顧容亭已開始休息,不再理睬她。
章毓所有逃跑的念頭瞬間全都放棄,現在這個樣子出了這個門,不用顧容亭出手,等待她的命運大概就是廚房飯鍋上的蒸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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