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道子站在廊前詢問看守戒洞的小道士︰「這麼說來她拒絕了掌門的提議?」
「是的小道士回答。
戌道子捋著胡須,「去把霧久叫來
剛才從小道士的口中,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以他的眼光看來,小姑娘確實不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還很鎮定,也很有勇氣,但也正是這份異于常人的表現,讓他心生警惕。
什麼叫做與眾不同?
皆因她本身就與眾人不同,她絕對不是普通的小妖。
何況,她和掌門兩人之間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實在壞事,對未來之事也許會是無法估量的隱患。所以這一切只能讓他來了結,無論顧容亭對她懷著什麼樣的情感,事情當斷則斷,以絕後患,他不會婦人之仁。
很快霧久就站在了他的面前,身板筆挺,神情嚴肅。
戌道子微微一笑,小輩之中,霧久最得他心,本領高強,道心純正,心智堅毅,為人做事很有原則,可惜這樣的弟子卻不是自己教出來的徒弟。
「霧久,我叫你來,你可知何事?」戌道子說。
「不知,請師伯明示霧久垂手回答。
戌道子拍拍他的肩,「我知道這事只有你能辦到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去掌門之處議事,你去戒洞……」
他沒有往下說,須眉下的目光卻是極嚴厲的,一抹殺意一閃而逝。
霧久一怔,看著他不說話。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霧久啊,為了三峰山,為了幻海大陸,某些犧牲不可避免戌道子淡淡地說。
「掌門知道嗎?」霧久忽然問道。
戌道子搖頭,神色卻是說不出的堅決。
霧久慢慢垂下了頭,手指緊握成拳。半晌,他點了點頭,領命而去。
霧久遣退了看守戒洞的小道士,解開禁制走了進去。
這禁制不是一般人能解的,但他霧久法力深厚,卻是難得有辦法解開的小道士。
章毓見是霧久,心下松了口氣,但看他走了進來,卻又站在洞口不靠近,只是遠遠看著她。
知道她不是仙門弟子,甚至不是人類,所以連靠近都不願了嗎?章毓自嘲的撇了撇嘴,也難怪,本來霧久就對她很有成見的,何況現在呢。
只是他既然一言不發,來這里又是要干什麼?
章毓狐疑地看著他,就見他半垂著眼,忽然手腕翻轉,一把法扇出現在手里。
原來如此。
法扇已經浮懸在半空,慢慢展開,霧久手里捏訣,一柄柄無形的刀刃開始在扇骨間形成,然後向她而去。
章毓連忙起身躲避,背脊上長長的觸腕自袖中探出,攀附在石壁上,迅速把她帶離原位。
法扇在空中轉動,刀刃如梭,這樣狹窄的空間里,她無處可避,想要反擊又無法接近他。很快她的身上就有了傷口,淡藍色的血跡從白衣上漸漸滲出。
章毓模了模傷口,靠在石壁上,什麼話也沒說。
他沒有再攻擊,時間似乎停止了。
霧久忽然抬眼看她,然後手一伸收回了法扇。
「跟我來他朝章毓伸出手。
章毓沒有動,霧久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快速跑出戒洞,避開旁人,直往山邊而去。
章毓跑得跌跌撞撞,他卻始終抓著她的手不放開。
山崖邊。
「你快走吧,永遠不要回來霧久松開手。
「為什麼?」章毓問他,為什麼他要放了她,顯然他是奉命來殺她的。
霧久抬起眼,「你這麼沒用,怎麼會是上邪?少羅嗦,快走
「等……等一下忽然傳來一道急促的人聲,有一人正匆匆跑來,正是霧銘。
霧銘氣喘吁吁地站在他們面前,為了防止有人發現,他連術法都不敢用,一路死追。「你的劍,拿著他把紫闕遞給她。
章毓接過劍來,「是誰要我的命,戌道子?還是……顧掌門?」
霧久沒有回答,「多說無益,你快走吧,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他拉起霧銘,轉身就往回走,只留她一人,孤獨地站在山崖邊。
霧銘被拽著走,走著走著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一邊的霧久,「你為何會放了她?」他其實一直偷偷關注著戒洞,所以很快就發現了異常,他想著只要有了紫闕在手,也許她就可以對抗霧久了。
「她是一個好妖怪霧久淡淡地說,就如當日他們討論過一樣,他現在承認,妖也是有好壞之分的,即便身為道士,也不能隨意奪取別人的生命。
「放跑了她,你怎麼辦?不如就說你不是她的對手吧霧茗想了想又說。
霧久斜看了他一眼,腳步沉穩有力,臉上表情平靜而肅然,「不用,我做之事自然由我自己承擔,我會去向師伯請罪的
兩人回頭望了眼山崖,希望她能順利逃走。
章毓孤零零一人站在山崖邊,黑暗的夜幕上繁星如眼,夜里的三峰山看起來分外孤絕,山高曠遠,雲霧彌漫,用手去挽留時,手指穿梭而過,不會留下一滴水珠。
這里本不是她來的地方,她是一條魚,當靠水而居,沒有水就沒有她的生路。
現在有人要她的命,是誰?
她不認為是顧容亭,如果他要她的命,一定會親自來取,絕對不會借別人的手。
可是,如今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就算他不要她的命,也打算從此剝奪她的自由。
說她是上邪她就是上邪嗎?什麼叫上邪因她而生。
不能因為不定的未來而判她終生監禁,她不能為自己未犯的罪贖罪,這不是她要過的人生。
她一直想要知道他是否有點在意她,是否有點喜歡她,現在她已經得到了答案,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
她最開始的夢想只是在離海邊自由自在的生活,後來她想要當一個斬妖除魔梳理人間不平事的俠女,想要站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奮戰,如今她的夢想還在,只不過從此少了一個他。
章毓睜大了雙眼,淚水如雨滂沱而下,沿著她的臉頰滑落,打濕了衣衫。
她想要大聲地哭泣,最後也只是無聲的流淚。
就到這里吧。
她想,就算她再喜歡他,她也不會低到塵埃里。
初戀不就是用來緬懷的嗎?就把它藏到心底深處好了,反正她是有三顆心的章魚,換一顆好了。
所以就到這里吧。
喜歡一個人不容易,忘記一個人也很難。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卻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
她的人生都在自己手里,前方的路需要自己走,誰也不能操控她的人生。
可即便如此想,她回轉身望向雲霧繚繞間的群山,眼淚還在她的眼眶里繼續凝聚,然後慢慢滑落,沿著她細膩的臉頰流淌,如同兩條蜿蜒憂傷的小河。
她既然勇于去愛了,就不怕受傷害,沒什麼大不了,她是一只堅強的小章魚,柔軟卻堅韌。
她終于抹去了淚水,嘴角微微翹起。
留戀與不舍,喜歡與不喜歡都無關緊要,當斷則斷吧,從此她將獨自仗劍走天涯。
哭著微笑,笑著流淚,這就是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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