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披了土黃色的袈裟,滿臉都是慈愛的笑意。他雙眼微微眯著,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但是那兩抹細微的眼芒似乎能透視人心。
蘇雪僅僅只是望了一眼,就趕忙低下了頭來。
剛剛那一瞬間,來人掃了一遍整個大殿,見到蘇雪和張慧慧時,雖然還是笑意盈盈的樣子,她卻沒來由地心里一陣突突跳動。
這麼多人,他卻唯獨在看向她們的方向時,頓了一頓,蘇雪不能不多想。
「住持大殿中的小和尚們紛紛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朝殿門的方向雙手合十道。
和尚朝他們點了點頭,讓了半邊身子,側身說道︰「幾位施主還請上座
張慧慧挨著蘇雪的胳膊,悄悄地望了一眼,「小雪,是他!」
蘇雪點點頭,食指放在唇邊,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卻仍舊沒有抬頭。
張慧慧便不說話了,接著偷瞧了過去。
「玄空大師客氣了站在和尚身後的幾人中,有一人說道。
玄空?這個和尚就是玄空?
蘇雪頓時覺得後脊梁有些發寒,僵硬地動了動肩膀,恨不得把頭埋到地里去。
張慧慧雖然沒有听到玄空和人在柴房里的對話,可也不傻,很快想起了剛剛被蘇雪岔開的話題,心里更是奇怪,忍不住抬起頭來伸長了脖子看。
她扶著蘇雪的肩膀,使勁地踮起了腳,想越過大殿的眾人看個仔細。
「哎呦!」蘇雪正想扶著她點,就听得張慧慧在她耳邊一聲怪叫。
旁邊的人都朝倆人看來。這一聲,雖然不大。卻在眾人都沉默的大殿里顯得如此突兀。
「小雪,我扭到腳了她哭喪著臉對蘇雪道,絲毫沒有意識到蘇雪此刻的貓爪子撓心般的焦急。
「嗯,我知道了蘇雪也顧不上安慰她兩句,這是悄聲說道,然後扶穩了張慧慧,然後稍稍抬起了頭。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
若是這麼低著頭,大約才會在眾人中顯得奇怪吧?她想。
玄空朝她們倆看過來,皺了皺雪白的眉毛。
其實他年紀不大,臉色也甚是紅潤,身材也算強壯,奈何胡須皆白,憑添了些許老意。
這兩個小姑娘,他自然是記得的。
在之前,就是這兩個小丫頭打斷了他的事情。隨後怕被人懷疑,和虎子匆匆分開了,也沒有接著說下去。她們是來廟里听經的?玄空心里微微松懈了些。
是自己太緊張了?今夜總有些不安定的感覺。
俗話說,人老成精。哪怕心里的事情堆成了一座阿爾卑斯山脈,玄空面上依舊是雲淡風輕,否則也不能穩坐這麼些年的釣魚台了。
想到這些。他不禁又有些得意,最後一根繃緊的弦也松了下來。
這麼多年了,終于熬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他說什麼也不能功虧一簣!
玄空握緊了隱藏在寬大的袈裟下面的手,不動神色地舒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更是和藹,「幾位施主還請不要推辭,請上座他又側身讓了幾步,堅持道。
蘇雪這才看清了他身後幾人的模樣。
為首那人,卻正是不久之前和蘇雪一起偷听過牆角的謝三。
謝三還是之前的那副穿著打扮,只不過素淨的木簪子上垂了一個玉質的錐形雕飾,泛著微冷的光澤,與他此時的表情截然相反。
「有勞玄空大師了。眾人都等久了。不如早些開始吧?」謝三溫和地說道,雙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隨著他的動作,木簪子上的玉石稍稍晃了兩下。反射著朦朧的月色,映照的謝三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清起來。
蘇雪分明沒有從那雙濃黑的大眼里看見一絲絲溫度,或許,這才是他此時此刻真正的想法?蘇雪不禁猜測起來。
她心里也有了底。謝三會去偷听玄空與人談話,這是不是說明,倆人並不在同一個陣營?或者,陣營一致,目標不同?
蘇雪覺得自從來到了這個時空,頭發都快想禿了。
兩眼一抹黑,啥啥都不知道。唯一一個便宜哥哥能打听些消息,卻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子。她是真心不想讓蘇雨卷進這些是非曲折里的。
「也罷正在蘇雪一個腦袋兩個大的時候,玄空笑著道。
隨後,他領著幾人緩步從殿門處走了進來,眾人均自動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來。
時辰雖然已經晚了,可吳子廟里卻是燭火長明,四周都燃著明晃晃的紅燭,燈芯不是啪啪作響,在冷寂的夜里倒也不讓人心生寒意。
暖融融的燭光照耀下,蘇雪的冷清面孔看著也不如平日里那般冰清玉潔,讓人心里有了些不一樣的跳動。對比之下,更是惹人憐惜。
謝三自然也注意到了蘇雪就在其中,他隨在玄空大師的身後往前走去,眼角的余光卻在捕捉蘇雪的一舉一動。見她半抬著頭,只盯著玄空大師的背影看,不覺氣惱︰難不成自己還不如一個胡子花白的老和尚?
這樣心里氣憤了一陣,謝三突然又擔心起來︰這小丫頭,居然還敢回來,她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該听的話麼?呃,雖然是自己拽他去的,可他當時也沒打算偷听到那些啊,只是覺得玄空行蹤有些詭異罷了。
哎!謝三嘴角往下拉了拉,一時不知該作何想法才好。
玄空大師走到了大殿深處之時,早已有小和尚端了條凳香案等物擺放好了。
在正中的一張椅子的下首,左右各擺了兩張椅子,想來是給這些所謂的「貴人」的優待席位了。
四人中,除了謝三,其他三人有兩女一男,都是人到中年的年紀,穿著也甚是樸素,卻能從那優雅緩慢的一舉一動中看出,定不是一般的人家。
「阿彌陀佛玄空等眾人都坐定了之後,又宣了一聲佛號,對站在大殿的眾人道,「諸位施主也請落座
立時,便有小沙彌們魚貫而入,每人手中都抱了厚厚一摞蒲團,挨個分發了下來。小孩子們也人手一只,都甚有經驗地就地盤腿做了下來,眼楮雖不時瞟著旁邊的點心筐子,姿勢卻都端正的很。
蘇雪和蘇雨是第一次來,張慧慧便教倆人道︰「不要面朝著那邊,待會兒肯定會听睡著的,萬一被發現了就不好了。咱們斜著坐,睡過去了也不怕
蘇雪和蘇雨都听的悶笑不已。
蘇雪覺得氣氛很怪,至于哪里怪,卻又說不上來。她沒有去過宗教氛圍太濃厚的地區,自然不知道是否每次
舉辦這樣的佛教盛事,都是這樣的。
幾乎就在蘇雪盤腿坐下的同時,玄空大師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就傳入耳中,「下面老衲就為各位施主講些佛法心得,還望諸位施主凝神細听
他的聲音仿若就在耳邊,通過你的耳膜,深深地進入腦海當中,讓人不自覺地想要接著細听下去。看來,這也是吳子廟的手段之一了。
大殿里燃了香,燻得人有些意識模糊起來,整個身心都只剩下玄空那低沉的話語。
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之前的事情,蘇雪對于玄空大師的聲音很是反感,特別是在意識到他用了手段麻痹眾人的意識之後,蘇雪更是不喜。
說到底,這些所謂的宗教教義也不過是用來麻痹人的。
若真有極樂世界,怕是他們第一個會甩開眾人,搶先跑去的吧?哪里還管的了普渡眾生?
蘇雪是個人性本惡論者,從來不相信會有人先人後己的精神。若真有,也只不過是那樣事物對他本人的誘惑不大,便拿出來吊吊世人的眼球罷了。
這樣想或許有些極端,但蘇雪從沒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更不會去做一個十全十美的「老好人」了。
心里這麼想著,蘇雪竟是一丁點兒也沒有听進去玄空的佛法,漸漸有些瞌睡起來。
恍惚中,她似乎覺得自己的頭踫到了什麼東西,有只手托起了她的腦袋,又輕輕放了下去,她便自己動了動腦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蘇雪把眼楮撐開了一條縫,卻是蘇雨與張慧慧悄悄換了邊,這會兒正把自己的腦袋掰正了,靠在他的肩旁上呢!
蘇雪覺得一陣心安,就斜靠著蘇雨不算堅實的臂膀,接著睡了過去。
自從來到了這里,自己還從沒有失眠過,每夜都是好眠,是因為內心安寧麼?意識消失的一瞬間,蘇雪不禁問自己道。
謝三也听的無聊,可他從小家教甚嚴,從來不會做出不合時宜的事情來。自己也要求很高,希望能在自己手里,更光大門楣,所以從不肯行差踏錯,于是便暗自掐了自己兩下,強打著精神听了下去。
他微微往蘇雪的方向側著身子,見她睜開了眼接著竟是又睡了過去,滿臉的迷蒙模樣,甚覺可愛,心里不禁一陣好笑︰這小丫頭,原來也有犯迷糊的時候。
他想看仔細些,無奈燭光雖多,卻都不夠明亮,只能這麼不清不楚地瞧著,竟也不覺得那麼難熬了,眼里滿是神采。
要是,要是她此時依靠的是自己該多好?謝三突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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