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何必想這麼多呢?無論當時太子殿下到底因何傾心于你,只要這心是真的,便足夠了呀。」
細想一番,佩兒的話倒也有理。不過轉念一思,雲凌卻又連連搖頭︰「佩兒,即便此刻是真心,日後也難免生變。容貌紅顏,終究是會逝去的。你可听過漢武帝李夫人的故事?」
佩兒眼神一黯,答道︰「李夫人是漢武帝的寵妃。傳聞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然而入宮為妃不過短短幾年就染病再身,不久便病入膏肓,臥床不起了。然而她臨死前卻以被覆面,連見都不讓武帝見上一面。只因覺得色衰而愛弛,若是武帝見得她這般憔悴模樣,日後大抵也不會善待她的兄弟。果然,她至死都未曾讓武帝見到她的容貌,是以她當年的絕色容顏永存于武帝心間,令武帝魂縈夢牽。」
雲凌縴長的手指揉搓著衣角,失落道︰「所以,以容色博得寵愛的女子,終究是可悲的。」
「小姐,不能這樣比。」佩兒一急,也顧不上什麼規矩,直言道︰「那李夫人是倡家出身,原本便是除了姿色容貌一無是處。然而小姐你出身名門,才學好,修養好,李夫人之例怎可套用在你身上?不是奴婢說您,有時候你想的真是太多,對別人的情意也太過苛刻。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道只有心儀效顰東施的男子才是有情有義麼?」
見雲凌默然不語,佩兒也緩了一緩,繼續為雲凌梳妝著,口中念道︰「小姐若非要說古人之事,那奴婢昨日也讀了一首詩。‘裊裊臨窗竹,藹藹垂門桐。灼灼青軒女,泠泠高台中。明志逸秋霜,玉顏艷春紅。人生誰不別,恨君早從戎。鳴弦慚夜月,紺黛羞春風。’小姐精通詩書,自然是讀過的吧?」
雲凌不解其意,木然的點了點頭,道︰「這講的是妻子對出征丈夫的思念。丈夫前去沙場征戰,久久不歸。家中只剩妻子一人,自然是孤單落寞得很了,這才有了此詩中的感慨。」
佩兒明眸閃動,咧嘴笑道︰「小姐看最後一句,‘鳴弦慚夜月,紺黛羞春風’。也許這妻子的丈夫當年喜愛她,也莫不是因她精于琴技,黛眉動人呢。若是按小姐你這般想,精于琴技的女子大有人在,而容貌秀美也會隨歲月老去。這對夫妻的感情,豈不也是膚淺之至了?」
見雲凌不語,佩兒又繼續道︰「不管當初因何,可如今呢,這妻子鳴弦唯有夜月听,畫眉也只有春風看了。你如今與太子殿下這般恩愛,何不珍惜現下的時光,也像那妻子夢寐以求的那般,彈琴畫眉,夫妻和樂,非要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呢?別怪佩兒是烏鴉嘴。若是太子殿下哪日也與小姐有分離的一天,小姐到了那時,必要為今日而追悔莫及了。」
良久,雲凌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她靜靜握住佩兒的手,溫和道︰「謝謝你,佩兒。」
佩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適才在小姐面前賣弄,奴婢還真是慌張呢。」
雲凌搖一搖頭,嘆道︰「你雖然年紀小,可心思單純,所以反而許多事情都要比我看得通透。你說的對,是我總對他的情意過于苛刻了。」默然片刻,又笑道︰「咱們進東宮之前,不就已經說好了。到了東宮之後,旁的不管,咱們都要開心地活下去麼?」
佩兒使勁兒地點了點頭,長長的睫毛眨來眨去︰「是啊,小姐,你終于想通了。如今你既然覺得與太子殿下在一起那樣開心,何必非要想那許多不開心的事呢?反正這些日子依奴婢看來,太子殿下是個難得的好人呢。就算小姐你若非說恩寵僥幸,難免生變,可現在即便再怎樣擔心也終是無用啊。何不太子殿下寵你一天,你便開心一天呢?」
雲凌點一點頭,望了一望佩兒,嗔道︰「理兒都是你的。那便都依你吧,將胭脂水粉都取來,再為我畫一畫眉。不過只一樣,若是將我的妝畫壞了,我定饒不了你。」
翠鈿步搖細細的挽好長發,沉甸甸地倒讓雲凌有些不習慣。在墨發的襯托下,白皙的頸部皓質呈露。她的肌膚本來便如凝脂一般,今日又施了些水粉,更顯白里透紅。明眸皓齒,螓首蛾眉,當真是絕色佳人。
是時楊勇還在書房忙碌,門口的小童遠遠見到雲凌攜了佩兒前來,不敢置信地揉了揉雙眼。愣了好一會兒神兒,才急匆匆地行禮︰「雲昭訓金安。」
雲凌細細打扮了一番,特意前來,自然是心情上佳,當然不會介意于下人的禮數。園中花卉的嫣紅之色似逐漸染上了她的臉頰,話還未說,臉卻先紅了。一顆心早已飛到了書房之中,微微踮腳向里望著。若不是佩兒及時踫了她一下,大抵她會直接忽略了這名小童,闖進楊勇的書房之中呢。
這小童一臉稚氣,名叫子衿,大抵十三四歲,長相如名字一般的秀氣。他從小便陪伴太子一起讀書,雖年齡尚小,可如今書房的事宜皆由他來打理。他曾偶爾跟隨太子到過雲漣殿中,是以雲凌見到他倒也眼熟。
微微回過神來,倒是有些尷尬。本想躲閃,可瞥見身旁佩兒鼓勵的神色,她終是鼓起勇氣開了口︰「子衿,殿下呢?」
子衿陪伴楊勇多年,早已是他的心月復,所以他自是知曉楊勇對雲凌的心意的。楊勇xing子和善,對他頗為照顧,雖然身份懸殊,可子衿心中早已將楊勇視作了大哥一般。此刻見雲凌前來,心中便像見到了自己的大嫂一般親切,忙道︰「殿下正在書房里面寫字呢!娘娘是知道的,即便是沒有政務,殿下也是習慣在書房每日讀些書,寫些字的。」
雲凌點一點頭,欣慰道︰「殿下勤勉,這固然是好事。只是你也要多多提醒著,讓他注意著身子。」
「他」字一出口,心間便砰砰直跳。仿佛那人已不是東宮之中的太子,只是自己心儀的情郎。
子衿一撓頭,道︰「這話娘娘與其對我說,倒不如親自去囑咐殿下呢!我人微言輕,哪里抵得上娘娘金口玉言!」
子衿從小便只陪著太子讀書,雖然也守著規矩禮儀,可卻不似宮中其他男丁一般自稱「奴才」。不過他這樣倒是讓雲凌覺著親切,心中很是歡喜︰「你這孩子,油嘴滑舌,聖賢書到讀到哪里去了?」
連佩兒也不禁失笑︰「想不到,殿旁的子衿這樣沒正經。」
雲凌听得這話,只連連搖頭︰「你還好意思說子衿?你若是沒正經起來,誰能看得出你也是讀書識理的姑娘?」說罷瞧了瞧他二人,倒是玩心大起︰「我看你二人倒似是天生的一對兒。不若我求一求殿下,為你二人成全一樁美事?」
二人的臉皆是「唰」一下便紅個通透。佩兒身為女子,更是窘迫得不行,低聲道︰「小姐!你明明是來找殿下的,何故開起奴婢的玩笑。」
見他二人這般害羞,雲凌倒也不忍再取笑。只用雲袖掩嘴一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便是了。子衿,你去替我通傳一聲吧,就說…就說…」
「就說雲昭訓與太子殿下一日未見,心中很是思念…」
佩兒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雲凌掩住了嘴。即便是身為東宮昭訓,此刻卻也早忘記了什麼端莊賢淑。秀眉微微蹙起,假意生氣道︰「胡說八道些什麼!」
「哈哈!」子衿見這主僕二人這般有趣,心中也是好笑得緊。微微抱拳,似讀書人的姿勢向雲凌行了一禮,道︰「娘娘,依子衿看,也不必費力通傳了,您直接進去便可了。太子殿下見到您,估計歡喜都來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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