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莊麟對君少優用情至深,連權謀大事都言听計從,何況這些許小事。當下從溫泉池子中起身,穿戴好了衣衫,與君少優一同前往偏廳。
彼時已近黃昏,花園子里並游廊兩邊有粗使丫頭婆子提著燈油掌燈。點點燈燭如黑里寒星,將一座溫泉莊子照的猶如白晝。
沈青棉早被碧溪扶著進了偏廳等候,瞧見莊麟兩人姍姍來遲,不覺輕笑一聲,眉宇間欣然慰藉。
君少優開口笑道︰「晚上叫廚房做了母親最愛吃的秋葵湯和膾羊肉,母親多吃些才是。「
莊麟接口笑道︰「秋葵湯倒是可以多喝兩碗,至于膾羊肉也還罷了。如今已到了晚上,阿娘身體又弱,只怕吃多了會不消化呢
沈青棉被莊麟一句「阿娘」喚的誠惶誠恐,還未來得及說話,只听君少優笑眯眯說道︰「這事我自然清楚。不過我又讓廚房炖了又助于克化的酸湯飲品,何況晚飯後我還有安排,斷不會讓阿娘積食了。倒是我還擔心,怕阿娘的身子弱,吃少了等會兒就玩兒不動了
莊麟聞言,頷首笑道︰「既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于是三人落座。君少優親自為沈青棉布菜勸飯,一頓飯吃得親香無比。
用膳已畢,眾人又歇了一會子消化消化神。莊麟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你有什麼安排,快快說來?」
注意到莊麟的神態過于振奮且詭異,君少優不動聲色瞪了他一眼,轉身向沈青棉笑道︰「阿娘可還記得,我在西北時候弄出來的所謂?」
沈青棉狐疑的點了點頭。君少優憑借火藥之威,將震懾大褚多年的北匈奴大軍一網打盡,此等消息已經傳遍大江南北。沈青棉雖然是後宅女眷,但並不孤陋寡聞,自然聞听過。
君少優展顏笑道︰「今兒晚上要給阿娘看得,正是這個東西的另一種形態
言畢,引著沈青棉出了偏廳站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桌上早已擺上了果饌茶點,守在暗處的小子得了君少優的吩咐,立刻拿出火折子點燃地上的煙花炮竹引信。不過片刻功夫,只听幾聲細細猶如哨子般的聲響,漆黑的天空陡然大放華光,五顏六色的光芒將漆黑的夜幕勾畫成一幅絕美的畫卷,朵朵煙花在空中盛開,然後如繁星點點悄然消散,一朵未盡,另一朵接著綻放,將溫泉莊子上方的天空渲染的猶如白晝。
沈青棉不敢置信的用雙手捂住櫻桃小口,瞪大了眼楮看著天上的奇光異景,眼楮連眨都舍不得眨一下。莊麟卻在這繁盛的煙花之下看向身旁的君少優,煙花的色彩照在君少優的臉上,明明滅滅,燻染的君少優的眉眼越發精致。莊麟心中酥軟一片,根本顧不得身旁還有別人在,湊上前去輕輕吻了吻君少優的臉頰,柔聲說道︰「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君少優轉過頭來,定定看了莊麟一眼,輕聲說道︰「我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義子之差,對莊麟來說,卻如同聞听天籟。他想都不想的連連點頭,伸手握住君少優的手掌放在掌心,認真應道︰「我願意,我這輩子都不會反悔
言畢,同君少優相視一笑,久久不語。
一旁沈青棉見到此等情景,不覺恍惚的想到二十幾年前,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心境和機會,只可惜……
沈青棉郁郁的輕嘆一聲,神色羨慕且欣慰的看著莊麟二人。她當年沒福氣得到的一切,希望如今她的兒子能得到。如此,也不枉她托著殘花敗柳之軀,苟延活了這麼多年。
想到日間在路上擦肩而過的那個人,沈青棉哂笑自嘲,默默轉過身去,回房休息。
等莊麟與君少優回過神來的時候,院子里早已沒了沈青棉的身影。莊麟二人面面相覷,君少優忍不住撓頭問道︰「阿娘是什麼時候走的?」
莊麟不動聲色眨了眨眼楮,開口回道︰「誰知道呢。不過天色也晚了,咱們也回房休息罷
「天色晚了?」君少優挑眉,抬頭看看天色,才戌時(晚七點到九點)剛過,哪門子就天色晚了。
莊麟嘿嘿一笑,厚顏無恥的抓了抓腦袋,一臉無辜的說道︰「好像確實不太晚,要不……咱們再去溫泉池子里頭泡一泡?」
君少優無奈的白了莊麟一眼,轉頭吩咐身旁的承影道︰「你去清心小築瞧瞧,跟阿娘說我還安排了游船夜游曲江,阿娘難得出來一趟,自然要放松心情好好玩耍玩耍。若她說身子實在乏累不愛走動,你便去廚房吩咐一聲,叫他們炖些易克化的湯水給阿娘送去,她晚上吃了羊肉,若不消化,容易胃脹積食
承影躬身應是,轉身而去。
莊麟問道︰「你既然費勁心思精心安排,也別浪費了你這一番心意。不拘阿娘等會子過不過來,咱們兩個繼續就是了
君少優心中郁郁,沒搭理莊麟。停了半日,又忍不住埋怨莊麟道︰「都是你舉止太不謹慎,鬧得阿娘都不好意思過來了
莊麟模了模鼻子,有些無辜的看著君少優,故作一副委屈的模樣。他此刻血氣方剛,又對君少優肖想許久一朝如願以償,自然是兩情繾綣時總有情不自禁事。此乃人之常情,又怎麼能全怪在他頭上。
君少優其實也心如明鏡,畢竟那事最終他也有享受到的。此刻也不過是遷怒罷了。又過了一會子,只見承影只身而來,果然說沈青棉身子罰懶,不愛走動雲雲。君少優頓時垂頭喪氣,玩的心思去了大半。
君少優有些意興闌珊,可莊麟卻是興致正濃。當下拉著君少優前往夜湖游船。自然又是一夜春情婉轉,不負韶光,不必細說。
且說自西北大捷之後,北匈奴雖自請為屬國,歸順臣服于大褚,但整個王庭成員以及文武大臣卻並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們一直幻想著此番戰敗,也不過是如同他們祖先那般受了短暫的挫折,只要伏低做小,休養個三五十載,照樣能夠卷土重來。
然而事實卻並不像他們幻想的那樣樂觀。在西北都護府的運籌帷幄以及大褚軍隊的步步蠶食之下,北匈奴大片土地已經駐扎上了大褚西北邊軍。就連各大部落成員也被大褚重開貿市的眼前利益所籠絡,又有西北都護府不斷派遣文人書生前往草原教化百姓,一時間北匈奴人心思穩,王庭權威名存實亡,各大部落寧願向西北都護府表示友好之情,也不願繼續效忠單于。
北匈奴在大褚的糖衣炮彈、陰謀詭計下已經開始瓦解,這種從內到外的體系崩潰讓克魯敏銳的察覺出了不妥之處。為了破壞大褚不動聲色瓦解匈奴的陰謀,也為了將匈奴子民的視線轉移,克魯日思夜想,終于想出了一個計謀來破解眼前之局。
若說這個計策,還得從最初忽而扎殘暴不仁,將克魯所有妻妾家人全部凌、辱殘害說起。克魯的原配和妾室在忽而扎的威逼下變成他的侍妾,如今克魯歸來,也不可能恢復原配的閼氏之位。可他身為單于,自然不能讓後位空懸,于是在所有大臣的不斷催促下,克魯決定盡快解決後宮之事,並決定利用這件事做些文章,倘或事情成功,則他能借助大褚的內部紛爭鞏固自己的勢力,倘或事情失敗,他也能讓北匈奴的百姓清楚的認識到大褚的心懷不軌,讓他的子民們明白什麼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縱然大褚此刻還維系著溫情款款的面具,但他們最終想要的,還是圖謀整個北匈奴。
想到這里,克魯決定效仿先人,親自上表,言辭懇切的向永乾帝提出願娶大褚公主為妻,讓匈奴與大褚結兩姓之好。
因去歲在京都呆過一段時日,所以克魯對大褚皇室的人際關系還是有所了解的。他得知大褚的平陽公主乃是皇後嫡女,且正當妙齡,容貌嬌媚,氣度高華,是永乾帝最為寵愛的女兒。因此克魯在奏表之中,特地平陽公主大加贊賞,直白表達愛慕之意。
與此同時,克魯還不忘吩咐心月復下人在北匈奴四處傳揚請旨和親之事。並暗中謠言大褚朝庭根本就看不起北匈奴,他們不會將真正的公主下嫁到匈奴,哪怕是成為尊貴的閼氏。
謠言如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勢火速傳遍整個草原。引得北匈奴的百姓紛紛議論,全都對大褚朝廷的回復翹首以盼。更有一些性情耿直,熱血方剛的小伙子們,揮舞著馬刀發誓,倘或大褚真的瞧不起他們這些草原之人,他們寧願拼死一戰,也要給高高在上的大褚一個教訓。
克魯請求和親的奏表經西北都護府之手,一路輾轉到達京中。一時間引得朝野內外眾人關注。
太極宮中,永乾帝看著奏表多時,沉吟不語。
城外溫泉莊子內,莊麟與君少優二人也得到了北匈奴請旨和親的消息。莊麟不屑的挑了挑眉,譏諷說道︰「這克魯看著綿軟懦弱,倒也精乖。竟曉得拿和親的事情做法子,就不知這件事情能讓他謀劃出怎樣個文章來。「
君少優頗有些反感的皺了皺眉。雖然因上輩子的遭遇,使得他對平陽公主這個人並不感冒。但相比之下,君少優更加討厭克魯一個大男人沒有本事,卻把主意打到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身上,並期望算計這個女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何況北匈奴一脈勢力復雜。如今恰是莊麟與莊周爭儲之時,縱使君少優打心眼兒里沒把莊周放在眼中,卻也不願意將本就渾濁的水攪得更混。
歸根結底,平陽公主是絕對不能嫁到北匈奴去的。
想到這里,君少優眨了眨眼楮,向莊麟說道︰「咱們回京吧
莊麟平日里觸類旁通,一點就透。卻在事關君少優與別的女人的事情上向來糊涂。如今听了君少優這番話,誤以為君少優是念著他與平陽的舊日交情,不覺沉下臉面,醋意凜然的說道︰「怎麼,你舍不得她嫁到北匈奴去吃苦麼?」
君少優一眼就看穿莊麟的小心思,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上前親了莊麟的嘴唇,一觸即分。
「我之所以不想她嫁到北匈奴,是不希望莊周一脈有一絲可能接觸到軍權,你想哪里去了
莊麟嘿嘿一笑,順勢摟住君少優的腰肢,將大腦袋在他頸窩兒處蹭了蹭,厚顏無恥的說道︰「我這是關心則亂,生怕你對我始亂終棄麼
君少優伸手彈了莊麟一個爆栗,然後嘆道︰「不過你剛才的反應倒讓我想通了一絲別的事情。咱們這會兒還真不著急回京——至少,不能讓別人看出咱們著急來
莊麟挑眉,滿不在乎的逗弄君少優說話道︰「為何這般說?」
君少優淡然分析道︰「平陽這個人的性子我還是知道些的。她表面看上去溫婉柔和,其實性情高傲,絕對無法忍受自己被當成一個持衡他人的棋子。所以這次和親,不論北匈奴說的天花亂墜,平陽也絕不會答應。而她這個人向來聰明,她要是不願意做的事情,別人未必能逼得了她。別說皇後和莊周未必肯用平陽來拉攏北匈奴一脈,就算皇後和莊周被眼前境況迷住雙眼,平陽也未必束手就擒。到時候兩方起了嫌隙,咱們直接坐山觀虎斗,左手漁翁之利罷了
莊麟聞言,開口笑道︰「你想的很美。只可惜我二弟那人雖然魯鈍,卻也不是白痴。將平陽嫁給世家之子或者大褚將門也能換取到的利益,何必魚死網破便宜了北匈奴的蠻夷?」
君少優看了莊麟一眼,展顏笑道︰「這可是說不準的事情。你向來博通今古,豈不聞當局者迷,盤觀者清?」
莊麟抱著雙臂聳了聳肩膀,看著君少優立在當地,侃侃而談的模樣,眼中閃過一抹極深的愛慕。他開口笑道︰「娘子有何妙計,為夫願聞其詳
君少優再次瞪了莊麟一眼,剎那間的風情看得莊麟神魂一蕩,剛要湊上前來耳鬢廝磨,就听君少優開口笑道︰「我如今在城外莊子上修養身心,自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我能有什麼主意。不過二皇子妃身旁的陳悅兮倒是個胸有丘壑的人物,她手中的前朝余孽自然也都是不甘寂寞的。他們會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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