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陣說話聲吵醒的。天已經大亮,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起床,大家正忙著洗漱吃早點。
我爸爸正站在床前听夏醫生說話。她一晚上都沒有回家嗎?夏醫生好敬業。
「莫凡還沒有排氣嗎?」听著夏醫生的問話,我爸爸不知所措地搖搖頭,「她媽媽說她沒放屁。」
我沒有看到我媽媽的身影,估計她一早就去上班了。比起愛嘮叨的媽媽,我更願意讓我爸爸陪著。
夏醫生看到我醒了,笑著問道,「昨晚上睡得好嗎?導尿管一會兒讓護士取掉。」然後她俯小聲地問我,「還沒有排氣嗎?」
我不明白手術後排氣為什麼就這麼重要,以至于她一進來就是這句話。我想了想後像我爸爸一樣搖搖頭。
夏醫生盯著我像是在思考什麼,然後伸手探進我被子里。我還插著導尿管,而且這一晚出了很多汗,被子里的味道一定很難聞,我慌得本能地想著避開她的手,微微地往里挪動了體。
夏醫生微熱的手在我的小月復上摁了兩下,然後輕輕地揉動著。我知道她是在幫著我腸蠕動,好盡快讓我排氣。我真擔心自己如果控制不住,被她揉得此刻就放了屁,那該多丟人啊。我覺得我的臉又開始發燙了。
夏醫生看著我的窘態抿著嘴笑了。我小月復上的手加大了一點力度,我總覺得她像是故意的。不知道是我想象的還是確實看到了,她的眼楮調皮地沖我眨了下。「我自己來吧。」我都能感到我的耳垂漲熱。
「今天白天是您陪護莫凡嗎?」夏醫生回頭問著我爸爸,她並沒有把手抽出來,繼續按摩著。
「她媽媽去上班了。大夫你有什麼囑咐就告訴我吧。哦,她姑姑一會兒就來了。」我覺得這後一句話是我爸爸臨時想到的,因為他也感到自己一個大男人陪護我確實有些不方便。
我听到自己咕嚕咕嚕的腸鳴聲,一下就握住了夏醫生的手,「我自己來吧。」我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排氣了就告訴你。」
「肚臍眼處,按著順時針方向按摩。」她俯視著我,總算把手收了回去。「不排氣不能吃東西。」臨出門她還沒有忘了叮囑我爸爸。
她終于走了,我長長地松口氣,剛才我在她面前緊張得都出了一頭汗。
「這個夏醫生倒是很負責。」臨床的一位阿姨夸贊道,「這年頭這樣負責的醫生不多見了,人還長得那麼漂亮。」
另一位年輕一些的女人不以為然地說道,「听說她是剛分配來的,還不知道水平如何呢。如果是我才不會讓她這樣的二把刀給我做手術,拿病人當試驗品。」她一定是听到了昨晚上那個護士的抱怨。
「每個醫生總有第一次主刀的時候,不一定都出問題。我看這個醫生就很認真負責。」我那老實厚道的爸爸說的話很受听。
我自己覺得這次的手術是成功的,因為此刻我並沒有感到有什麼不適。
一個小時後,呼啦啦進來一大幫穿著白色大褂的醫護人員。為首的是一位小個子中年男人,他的脖子上掛在听診器,雙手插在衣兜里,邁著八字步走到最靠近門的那張病床前。
十幾個男男女女快速圍了上去,夏醫生也站在人群後面。我有些心疼她,昨天一整天呆在醫院,難道今天還要聯軸轉麼。
查房過程中,我從人們的談話中知道這個小個子男醫生是普外科的齊主任,他身後的這些人多為實習醫生。
對前面兩位病人很詳細地詢問過後,齊主任帶隊走到了我的床前。
「25床昨天住進來的,外傷性脾破裂修補術。」一位女醫生念著手里的記錄。25床就是我的編號。
齊主任拿出听診器,沖著我揚了揚下巴,示意我掀開被子。當著這麼多的人,尤其這里面有很多年輕的男醫生,我有些含羞。我慢騰騰地把被子拉至胸口下面。
齊主任放听診器時手指踫觸到我的乳~房,我想我臉紅了。我自己也清楚這是醫生的常規檢查,屬于正常的工作。可是正處于青春期的我,對自己的身體格外地敏感。
「25床是誰負責的?」他並沒有理會我的難為情,大聲問道。
「我。」在人群後面的夏醫生馬上接應道。有人側開身讓夏醫生站在齊主任的身邊。「是我主刀的。25床的病情當時很危急,進來時已經出現出血現象。」
齊主任把听診器收了回去,沒有看夏醫生,從一位女醫生手里要過病情記錄翻閱著,「為什麼不采取摘脾的方案?修補破裂的脾很容易造成術後感染或者是再次出血,那樣更危險。」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從ct影像判斷她的脾破裂和出血面積都不大,更適合修補術。事實是她的脾髒沒傷及脾門和脾蒂。」夏醫生臉上保持著謙和的微笑,說完話像是不經意地看了看身邊的另一位比她年紀大許多的女醫生。
「你昨天不在,我會同幾位醫生研究後做出的保脾方案。小夏的手術記錄我看過,我認為很成功。」女醫生的口吻很徐緩,但是在我听來很給力。
我听到人群里有人小聲議論著,脾破裂修補手術遠比摘除手術難度高。後來,我才了解到,脾摘除手術是當時經常采用的治療方法。脾髒是人體重要的免疫器官,切除後人體易感染,而保留脾髒的修補手術風險大,手術中容易大量出血,而且極易感染。這也是夏醫生一晚上幾次特意來查看我病情的原因。
齊主任像是沒有听到這些人的話,他又翻看著記錄,然後低頭觀察著床邊掛著的月復腔引流袋。
當他抬起頭時,我以為他會表揚夏醫生。可是他一言不發,嘴角緊緊地抿成一道向下的弧線,雙手j□j衣兜轉身往外走。
顯然齊主任不待見這位夏醫生。夏醫生急忙閃到一邊給齊主任讓路。她離開時沖著我微微地挑了下眉毛。我想她是要表明並不在意齊主任的冷淡。
也許齊主任壓根就沒有料到,十年後,不受他待見的小夏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謙和的夏醫生,她已經坐到了這家醫院副院長的位置,而齊主任臨退休時還只是普外科的主任。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一周後,我不再發熱,而且能下地行走,也無需人陪護。
平時我恨不能早早放學或是期盼著永遠也不用再回到那個鬼學校,徹底告別寒窗苦讀的高中生活,可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我卻開始恐慌,擔心自己這幾天不能去上課耽誤了學業。我想念我的同學和老師們。
我在病床上看書背英語單詞。我媽看到我努力的樣子很欣慰。
白天還好,病房里比較安靜,晚上一過10點,24床的那個女人就嚷著關燈,她說有亮光她睡不著。我手術當晚病房里開著燈,讓她整晚失眠。
病房里不能看書,我就拿著英語書到走廊上。深夜,走廊里也很安靜。走廊里也沒有椅子可坐,我就站在走廊頂頭一扇窗戶下面背單詞。不知是全身麻醉的影響,還是我心不在焉,總之當我把自認為剛背會的單詞再背一遍時,才發現30個單詞我只記住12個。這個強差人意的結果,讓我焦急而沮喪,難道我的記憶力衰退了?
我正站在那里自責著,就听身後一個聲音響起,「你怎麼還在這兒啊,當心感冒。」
窗戶的玻璃上映出夏醫生高挑的身影。我慢慢地回轉過身,愁眉苦臉地看著她。夏醫生嚴厲地說道,「都12點了,快回去休息,想學習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
我覺得她的聲音里有幾分責備也有幾分嘲諷。本來我就生自己的氣,平時不用功,現在住院了才懂得時間的寶貴,可是學了一晚上效果甚微。
夏醫生的嘲笑讓我變得很敏感,我想起我媽媽常罵我貪玩不用功時說的話,「白天雲游走四方,晚上熬油補褲襠。」好像這一晚上我站在這里就是為顯罷自己多麼刻苦似的。
我有些不情願地往病房走。走動時還能感到傷口輕微的痛,我走的很慢,夏醫生也放慢了腳步與我並行著。
「你馬上要高考了?」夏醫生注意到了我的郁悶,她側過臉看著我問道,「你想考哪所大學?」她的語調放平緩了許多。
我平時成績就一般,現在連學校都去不了,功課自然落下。對于我這樣平時吊兒郎當的學生來說,能不能考上大學才是最主要的問題,至于讀哪所大學那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夏醫生听了我的顧慮後笑道,「這麼沒有自信。」她不相信似的搖搖頭,「我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聰明人做什麼都是聰明的,別著急,先把你的病養好了再說。」
「我出院後能去上學嗎?」如果只耽誤兩周的時間,也許我加把勁兒還能追上同學們的復習進度。
走到我的病房前,夏醫生停住了腳步,歪著頭看了我幾秒,才慢慢地說道,「恐怕不能,你必須要靜養一個月。我讓你下地走動是防止腸粘連,並不是要你鍛煉身體。你絕不能再像剛才那樣一站就是兩個小時。」
回家靜養一個月這不等于說要我放棄高考嗎?我的學生生涯中第一次取得一個受人矚目的好成績,結果卻因福得禍,害得我身體受傷不說,恐怕是無緣高考。
「這麼說你還是只潛力股。我看你能因福得禍,也能因禍得福。」夏醫生不急不慢地幫我分析道,「你想想一個月里你按照自己的計劃復習,也許會比老師帶著更能充分利用好時間。我建議你先別急著復習,這幾天好好做個規劃。集中精力把你功課中的短板補起來,不至于考得太糟糕拉分數。對于你學得好的科,不要放太多的精力與時間,短時間內很難精益求精。」
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是集中力量主攻我最差的科目。從低處提高到一個中等水平相對來說容易,而那些我平時學得扎實的科目只要能保持現狀就可以。這樣7門課的分數相對均勻,不至于出現太差的成績。
我最差的就是數學,可是在家靜養這一個月里,沒有了老師的指導,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有大的突破。我住院已經花了家里一大筆錢,我媽媽絕不會再花錢給我雇家教。
「數學倒是能突擊提高成績,要是語文就要花更多的時間。不過,很遺憾,數學也不是我的強項。」夏醫生不好意思的笑笑,「如果你有什麼問題盡管問我,我要是沒忘了,一定幫你。你先回去休息吧。」
听了她的這番開導我的心情好多了。我覺得能遇到夏醫生真是我的幸。我輕手輕腳地回了病房,躺在床上時突然想到,剛才夏醫生說,我在外面一站就是兩小時,她是怎麼知道我從10點就站在走廊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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