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蘇言被何鵬輝叫去了書房，蘇玉鈞也在那里，和欣慵慵懶懶地坐在沙發上陪母親夏翠萍看電視，正調著法治頻道，和欣顯然對沉悶的普法欄目劇沒多少興趣，劇情詭異，演員生澀，台詞也是平淡如水，雷點不足，狗血有余，看著看著她就有些困倦。
陡然听到書房傳來極大的一聲響，一下將和欣從瞌睡中驚過來。再轉頭，就看蘇言從書房走出來，面色並不好看。
她下意識地站起來，看他幾乎要蹙成結的眉頭︰「你怎麼了？」
蘇言瞥了瞥夏翠萍︰「媽，我和小欣今晚上就不留宿了
和欣不解狀況，「不是說好這周末就呆在我媽家，這麼急回去做什麼？」
夏翠萍看了看天色，「何況都這麼晚了，回去也不安全啊
蘇言只是笑，但這笑在和欣眼里，怎麼看怎麼覺得疏離和詭異。更出奇的是，一向對丈母娘言听計從的他，竟然再沒有接夏翠萍的話，而是徑自取了自己的衣服，又為和欣取了外套，這才轉頭︰「爸，媽，我們回去了。你們多注意身體
和鵬輝和蘇玉鈞一同從書房走了下來，閉眼，點了點頭，「田字路高架在改建，你們小心
出了門，卻莫名其妙下起了雨。蘇言幫和欣拉開車門，正準備回駕駛座，電話響了起來。他從口袋里拿出來，然後按了掛機。
和欣是無意識一瞥，正巧看見蘇玉鈞三個字。
蘇言是個很謹慎的人，從他手機通訊錄里存的稱呼就可見一斑。他從不標注類似家，單位，朋友，妻子這樣的標簽，也不會有類似王秘書、張處長、張副總這樣的條目。總共一千五百多號聯系人，每一位都是姓名，簡潔得可怕。
和欣有次問他︰「你記得住誰是誰麼？」
「記不住沒關系。有助理
「那你又何必親自存儲，讓助理存儲不就好了？」
「存儲是為了接電話知道是誰。而不存儲備注，是以防電話被盜，被小人順藤模瓜
听起來好像是有那麼幾分道理。
所以，即使是父親蘇玉鈞，在蘇言電話簿里，一視同仁，以姓名存之。
但此刻，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又孝順又好脾氣的蘇言居然掛掉了父親的電話。和欣頓時感覺到了異樣︰「為什麼不接？」
他正在系安全帶，听她問，只是笑了笑，「不想接
蘇玉鈞卻鍥而不舍，電話又響了起來。
和欣就準備說「那我幫你接？」卻看著蘇言按下了接听，「爸
雨越下越大，前車玻璃已經是水流如幕，雨刮器還沒開，車廂有些悶，和欣打開了窗戶，听得蘇言說，「我清楚
「嗯。我可以理解
「我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
「知道。我會注意
「我沒事他極長地頓了頓，半天才開口，「您放心
「再見
然後蘇言就一言不發，落座，系安全帶。和欣瞧了瞧他平靜的面色，還是沒忍住，「你怎麼了？」
他轉頭，讓她安心地一笑，特別淺，幾乎不達眼底。一手略略扶住方向盤，一手落下手剎，車就平穩開了起來。
儀表器發出幽藍的光芒，車內不算太暗，再加上音響里飄來溫柔的鋼琴曲，真是讓人舒服得想睡過去。和欣調整了姿勢，目光卻剛好掃過他那邊，他的手白皙修長，關節骨骼漂亮，指甲圓潤飽滿，開車的模樣也是認真而專著的，很迷人。
和欣正愣神，他突然開口︰「前方改道，我們從小路走吧
和欣表示無異議，但隨即想到一個問題，「你晚上不是喝了酒？」
「是。但沒多少
「那也是喝了酒。你這是酒駕，現在又是晚上，還下著這麼大的雨。太危險了
「所以？」
「我來開吧
他靜了稍許，說，「也可以
然後按下了應急燈，將車停在了路邊，兩人準備調換位置，卻剛一打開車門，雨點就嘩啦啦被風刮了進來，他從後座取了把傘，從車外進了副駕駛。和欣轉頭等他系安全帶，先前沒開燈，看不到他的表情，這會兒車頂燈亮著，才發現他臉色蒼白得有些可怕，「你不舒服麼？」
他搖頭︰「沒事
來的時候因為是白天，也沒覺得修路對行駛有太大影響，到了夜晚才發現，各種改道簡直讓人模不著方向。偏偏因為下雨，導航信號也不好，和欣開的有些心驚膽戰。好在前方就繞上了居民區，這邊的路燈也還算明亮，最初的一段路比較平坦，也還好走。卻沒料後面的路改道越發嚴重，她不得不繞進小巷子，路越來越窄，地上的硬化也不好，再加上雨越來越大，雨刮器也發揮不了太大作用，視線越來越模糊。
方向盤有些打滑，和欣動也不敢動，只是死死攥著方向盤，突然听見旁邊他說︰「手放松。方向盤會自己擺正
這聲音確實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和欣的心思有些神游天外，心里說不上什麼感覺，大概是不太真實。她情不自禁地偏過頭看他，他好像十分疲憊，身子斜斜靠著車門，眼楮閉著，長長的睫毛打下來，在眼下落下一小弧陰影。
前方是t字形岔路，和欣趕緊回過頭來，但終究是晚了。右邊一輛越野急速就快撞了過來，她下意識左打方向盤，瞥向後視鏡，卻在超車道里看見左邊另一輛飛速駛來的貨卡。
和欣心髒轟然下沉，明白想避完全過去根本不可能，只能盡量減少傷害。左邊車的大燈晃得人眼楮睜不開，再加上濃烈的雨勢，她的腳極重地踩下行車制動。就听見驚天動地的一聲剎車，但很快就又被傾盆大雨所掩蓋，她已經明顯感到車身劇烈晃動，幾乎就要翻過去。
左邊的光線越來越刺眼，和欣听見尖利的刮擦，接著自己就被重重甩了出去，然後整個腦袋就砸在了安全氣囊上，眼楮刺痛，身上全是冷汗，後背又濕又涼。
本以為初初安全，就要轉頭問蘇言，哪想還沒開口，耳邊悶沉地撞擊響，似乎有什麼轟然崩裂，然後在慣性的催力下她控制不住地向左甩去，眼看就要磕上車玻璃，卻被一雙安穩的手攥住，她來不及抬頭，就被蘇言整個壓住，環住，護住。
陡然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失重，翻滾。巨大的聲響一直在車外繼續，她能感覺自己的心髒隨著這聲響一下一下被攥緊，最後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搖動，一切終于靜止。
再睜眼，視線里全是粘稠，她動了動手指，又努力動了動腿，確定自己沒事。再艱難地抽出手，抹了抹眼楮，視線終于清楚些，大概光線實在微弱，她怎樣也看不見周圍的景象。汽油的味道刺鼻，空氣里還彌漫著燒焦的味道，還有什麼在汩汩流動。
「小欣？」
有溫熱的手握著她的肩膀，「沒受傷吧？」
這語氣雖然安定，但聲音明顯氣息不穩。
先前是她抱著自己，護著自己，才讓自己免受外力的沖撞。可副駕駛才是受力最重的地方，也是那輛越野撞擊的方向！一下預計到了最壞的可能，她的心髒陡然停跳一拍，急急問道︰「蘇言，你怎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