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天崩地裂的感覺。
後來的許多次,在他甜美的夢里,都感覺有一雙溫暖的手拂過他的臉頰,親昵地喚他的名字,言言。給他系紅領巾,給他裝書包,還給他念語文課本上的課文《勞動最有滋味》︰「記得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家里很窮,所以母親一入冬就必須積極勞動,給人家漿洗大堆大堆的衣服,或代人趕做新大衫等,以便掙到一些錢,做過年之用……」
那麼溫和,那麼聲情並茂,但醒來之後,只有黑漆漆的房屋,那邊的房間里,蘇玉鈞打著呼,他卻怎樣也再睡不著。
失去母親的孩子,可憐的情況,自是不言而喻。
成績卻沒有下滑過,以前的孩子王,漸漸變的沉默寡言,生冷孤僻。班里有個男同學看他不順眼,叫了外班的男孩子將他堵在了校門口,還說他是沒媽的孩子,是野草。他摔下書包,捋起袖子,上去就想把人家一頓胖揍,卻被別人按在地上打,打得頭破血流。那幾人也沒佔什麼便宜,紛紛掛了彩。
老師不明狀況,找蘇玉鈞談話。蘇玉鈞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抄起竹掃帚就打,少年全身被打得淤青,後背和膝蓋全是血,愣是一聲未吭。
卻發了高燒,夢里都在喊著我要媽媽。
蘇玉鈞在廚房燒著熱水,听見還稚女敕但心酸的聲音,心里一陣翻滾,眉頭要皺成一個山川。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就著爐子的火點上,但也無可奈何。
他不可能給孩子再變出一個母親來,卻能給孩子換一個成長的環境!
心一橫,將煙頭擲在地上,用鞋碾碎,披上衣裳就出了門。
和鵬輝和夏翠萍听了他的來意,並沒有翻臉,也沒有立刻表態。而是從臥室取了一條阿詩瑪,遞給他,語氣軟趴趴地沒有力氣︰「你說的這個數,有點兒大。容我和你嫂子商量商量,行麼?」
一听這話,蘇玉鈞簡直要破口大罵。一把將那條香煙丟進和鵬輝懷里,拳頭捏得咯咯響︰「商量你`媽`蛋的商量!和鵬輝,我告訴你,今天來找你,是還念著我們兩家十多年的情分!但我老婆就是被你們害死了,如果今天不給我錢,我絕對要鬧到廠領導那去!還要告到衛生局去!讓你和夏翠萍都沒有好下場!輕了,那賠得錢也比這個多,重了,那就是一命抵一命!」
和鵬輝只是嘆氣,將夏翠萍扯到一邊,兩人合計來合計去,也合計不出個整錢來。沒有辦法,差點就跪在了蘇玉鈞的跟前︰「玉鈞,我和你嫂子也困難啊。每個月的工資就六十塊,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給你湊這麼多錢啊
蘇玉鈞只是抽煙,半天沒說話。
和鵬輝說︰「這樣好不好,明天去廠里借。一定按照你說的這個數,後天,後天……一定劃到你帳上!」
回去之後,蘇玉鈞心里也難受的很,看著病榻上的兒子,心煩意亂,扯下他額頭上的熱毛巾,就往臉盆里丟。
聲響太大,少年已經張開眼,「爸
蘇玉鈞削了一個鴨梨,片好。放在已經磕了邊的搪瓷碗里,扶他起來︰「吃完這個,發燒就好了
少年只是望著他,半天不去接。
他沒好氣︰「怎麼?不吃?」
少年猶豫再猶豫,還是開了口,聲音怯怯︰「以前媽媽都是用冰糖炖了,說那才治發燒……」蘇玉鈞立刻放下碗,「你怎麼那麼多廢話,你媽已經死了!你再叫,你媽也不可能活過來!冰糖炖鴨梨,我不會做!就這個,你愛吃不吃!」看他要起身,少年一把搶過他懷里的碗,拿著勺子的手終于忍不住,還發著抖,一口一口地放嘴里送,漸漸地,就沒了動靜。蘇玉鈞低下頭,發現兒子哭了。
沒有聲響,只有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
一時間,蘇玉鈞也是滿眼淚。
兩日內,和鵬輝果然是將錢湊齊,匯到了賬上。
這筆錢,也就是庭審時候,魏晟平呈堂的那張匯款記錄。
拿著這筆錢,蘇玉鈞又托了許多人,這才辦好了移民手續。簽證下來的那天,他幾乎是逃也似的收拾了東西,帶著兒子就去了國外。
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
再回來,已是物是人非。
重逢,和鵬輝從沒想過那麼多年之後,那個倔強的少年會變成這樣謙和帥氣的有為青年,說話做事禮貌得體,接人待物恰到好處,挺拔的個子,還那麼年輕,就有了以自己姓氏命名的事業。他已是央企老領導,閱人無數,一眼便看上了這個小伙子,與之相比,女兒的那個外國男友,怎麼看怎麼覺得**勁兒十足!
一個是陽春白雪,一個是下里巴人!
他是怎麼也要拆散的!
听蘇玉鈞說,蘇言的公司正面臨資金周轉問題,和鵬輝立刻想起了最近場子里在做的一個保健品方案,立刻標明態度︰「資金周轉問題,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當然可以提供幫助。但問題是,我為什麼要提供幫助?」
蘇玉鈞又要提二十多年前的那場事故,和鵬輝一下子就打斷︰「醫療事故的追訴期限只有一年,你就是到法`院去告,你就是到中`央去告,你看他們管不管!你要還覺得我家虧欠你,你就去告吧!」
蘇玉鈞的語氣軟了下來︰「你要怎樣?」
「你還記不記得孩子們小時候,我們兩個的約定?」
「啪——!」
蘇玉鈞拍案而起,怒氣盈然︰「和鵬輝,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兒子在國外可是有未婚妻的,兩人都已經訂婚了,這一條,你休想!」
和鵬輝只是微笑︰「那就恕我無能為力了。你兒子的公司本就大,要救的資金也不是一筆小數目。沒個親戚關系,我憑什麼為了他利用職權,又豁出自己的前程,來干這麼個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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