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牽扯著嘴角,竟然笑了笑,卻是已經站不住,但依舊是一聲不吭,只是虛弱地在向她走過來,一步一步,很緩慢,但步伐很堅定。和欣頓時有些怔忪,這才是蘇言,即使一直處于被動的局面,也絕對不會束手就擒的蘇言,即使要倒下也一定要在前進路上倒下的蘇言。這樣的蘇言,才是殺伐果斷、不畏不懼的蘇言。
但她突然想要躲避,她在這樣的蘇言面前,只會越陷越深,不能自己。
慌亂之中,她避無可避,竟然一把將那案板上的刀子對準他的胸口,唇際已經哆嗦︰「不要過來!再過來我不知道我會做什麼!反正親人全部被你害死了,活著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勁頭,我不怕拉一個人給我陪葬!」
一直冰涼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和欣像被電打了一般,瞬間不顧刀刃鋒利,只是大力揮開,眼淚也決堤︰「別踫我!別踫我!別用你那沾滿了我父母血腥的手踫我!別逼我!我不知道我會做什麼!」
但他沒有動。
其實他的手蒼白清瘦,指骨修長,只是柔和地握住了她的手,緩慢地,緩慢地,將刀鋒戳在了自己的胸前︰「疼麼?疼就刺進去,這樣,你就解月兌了。你其實可以再將我的心剜出來,看看,它是不是和你的一樣,血肉模糊……」
蘇言的力氣不大,輕微地抓著她,但和欣卻掙月兌不開。
他慢慢地將刀鋒往自己的胸前抵,菜刀的尖已經刺了一部分進去,石青色的風衣已經有血絲在滲開,一絲一絲,越來越大,詭異而觸目驚心。蘇言還是笑著的,和欣的手越發顫抖,越發顫抖,她下不了手!
他就是這樣的,蘇言就是這樣的。他多麼狠,對別人,對自己都足夠殘忍,他就是有能賭上一切的本事,他就是有讓別人都要跪地求饒,他卻還能笑得如沐春風的本事。
但此刻——
他眸子已經現出了鮮紅來,他的微笑讓人覺得心寒,刀一寸一寸在往里沒,那里的血已經涌得不能再看,和欣終于害怕了,猛然將手抽開,「啪嗒——」菜刀落了地。
可他竟然大力捶著傷口,仿佛不知道痛,他的聲音嘶啞︰「這里,已經不能再活
他還在捶著,里面的傷口一定裂了開,因為血已經從他的嘴角滲出來,
「和欣,見面已經那樣不容易。又是何必呢?如果……我們在一起,讓你這樣不痛快。那其實死了也挺好的……要不然,心就一直痛,讓人真是想剜出來看看,是不是……沒有心,就、不痛了……」
他說的氣若游絲,斷斷續續。
終于倒在了她身上,和欣也終于不能再堅持。
她看著他寬闊的肩,看著他外套上的血,看著他如藝術品一樣修長的手,看著他冰冷得仿佛已經不帶體溫的身子,他的氣息還是溫熱的,熟悉的,只是她覺得心痛。
這一刻是萬念俱灰。
她嚎啕大哭。
明明是那樣愛,那樣愛,為什麼見了面,卻始終是這樣?
她甚至希望他一直失憶下去,永遠不要再記起,永遠不要再這樣萬劫不復。
不要這樣悲慟欲絕。
……
那樣談笑春風的蘇言。
指著自己的心說,這里,已經不能再活……
那樣氣定神閑的蘇言。
說,我們在一起,讓你這樣不痛快,那其實死了也挺好的……
那樣溫潤如玉的蘇言。
說,心就一直痛,讓人真想剜出來看看,是不是沒有心,就不痛了……
……
和欣,你有沒有為他想過,一分一秒,一絲一毫?
當你擁有慈祥的父愛,寵溺的母愛的時候,蘇言卻是被父親蘇玉鈞用竹掃帚打得全身淤青,卻沒有母親來保護他,只是因為你——你的母親的醫療事故造成的。
當你因為最純真的愛情被父親扼殺了,而委屈哭泣無理取鬧,好像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的時候,蘇言卻已經親手扼殺掉了自己的初戀,親手扼殺了自己還未出世的孩子,將自己打折成了三億元人民幣賣給了一個根本不愛的你,只是因為你——你的父親想為你挑一個良婿。
當你沉浸在舊愛中無法自拔,而背叛他的時候,蘇言卻已經在重癥監護室里呆了一個多月,膿胸感染,發燒四十一度,路都走不穩,但他拔掉了針,跨越大洋彼岸來看你,只是因為你——因為你在英國。
只是因為你。
最後被打,最後失憶,最後再找你,都是因為你。
和欣,你怎麼還會誤會他?你怎麼還會覺得不幸福?當你心痛的時候,他也心痛,你難過的時候,他也難過,你討厭陰謀算計,他也討厭。但就是因為你家的錯誤,他才走上了生意場,當你還在和邁克卿卿我我的時候,他就已經初初感受到了世事的艱辛。
但他還那樣護著你、愛著你、溺著你。才能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他。
可是和欣,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愛他,你原來就是這樣愛他的——傷疤里挑血,傷口上撒鹽。
你只是看見他的意氣風發,看不到他的傷痕累累。
你只看見自己的孤單絕望,你看不見他的千瘡百孔。
和欣,你對所有人誠懇寬容,獨獨對他,刻薄尖酸。
獨獨對他。
她像是做了一個長長久久的夢,重復著,循環著,從九年前,到三年前,到現在。
但她真的做了夢。
夢里蘇言坐在她身邊,陪著她看無聊的肥皂大媽劇,狗血的劇情將她雷的里焦外女敕,她卻笑得前仰後合,而旁邊的他卻只是微笑著,不吝評價。她懷里的白熊抱枕毛茸茸,身後的沙發軟綿綿,而旁邊的蘇言氣息溫暖干淨,笑容和煦好看。
歲月如此美好。
好像這樣陪伴,就能過一輩子。
多麼希望時光就停在當時,一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