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普林斯頓，大概會在去紐約的飛機上吧。你也許會很擔心，你擔心我的身體，擔心我的情緒，我想，你更擔心的，應該是我們的孩子怎麼樣了。對不起，這三個字是我要對你說的，也是對我自己說的。或許會是一個女兒，但她已經留不住了。在你被警員帶走的時候，我跌倒了，終究是沒有保住。多麼遺憾。也許若她還在，我就下不定決心。但她終究還是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上。
離開你，並不是我一時間的沖動，其實是我想了很久很久，才做出的決定。雖然很艱難，但我想你會理解。
在你被問訊的期間，你的父親找了我，我們聊了很多。聊到了你的過去，聊到了你的現在，卻獨獨沒有聊到你的將來。在他對你的規劃中，你的將來沒有我。我承認，他的話是讓我離去的原因之一，但並不是全部原因。讓我下決定的，其實是你。
這段時間，經歷了那麼多，我其實都知道。但你從來不和我提，也不和我講實話，我所知道的，只有你微笑，對我說，一切都有你。對我說，不要擔心。對我說，所有都會過去的。
你就是這樣的，天塌下來都有面不改色的本事，好像所有的責任你都會去擔當，所有困境都不值得憂慮。但我知道，你沒日沒夜的勞累，整晚整晚得睡不著，不過是想給孩子一個好的環境，也不過是想給我們的家庭一個好的物質基礎。
但你真的好累了，好幾次我從夢里醒來，發現你還沒有合眼。心里，說不上什麼滋味，有感動，但更多是苦澀。
孩子掉了，帶來的打擊和挫折，是必然。但我不知道對于你，對于我來說，是不是一個好事情。至少你就沒那麼累了。至少，我們之間，也沒有那麼多牽絆了。蘇伯父對我說，我給你帶不來什麼利益，只會拖累你。他也已經給你選擇了一個好姑娘。我能想象到那樣的場景，富家千金和白馬王子式的感情，讓人欣羨卻又心痛著。但你從來都是優秀的，不該就因為誣陷而沉淪，而失敗。而且，那樣的女人，才配的上你。
我想，你或許不愛她，但她能夠給你帶來許多我無法給予你的東西。離開我，你也就沒那麼疲憊了。
其實，我沒有什麼埋怨的，愛與不愛，離不離開，本來就是你情我願。愛情，因為快樂而結合，因為不快樂而分開。如果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而讓彼此背負了太大的壓力，無論是你我，還是外力，而讓愛情不快樂了，那就應該分手了。因為，結束了我們的這一段，彼此，才能踏入新的希望。
祝你和她幸福。
也祝我幸福。
戚嫣
兩千年冬，于新澤西州
蘇言拿著那封信，久久不能回神。
戚嫣的漢字，一筆一劃，雋秀而漂亮。但他此刻已經不能再看下去了。
他的手在抖。
眼楮也有些澀。
挺括的信箋紙捏在掌心，視線里，整齊的一行行字就像在嘲笑他此刻的落魄，連愛人都無法保護。冰涼從掌紋一直透進心里去，輕飄飄的，卻能讓人一下子窒息。
他知道戚嫣的傲氣——大抵知識分子都有這樣的傲氣，永遠有著不服輸的沖勁。但她居然在信里寫下了欣羨別人，居然承認自己的心痛，居然又承認她自己是在拖累他！
無法想象，戚嫣是以怎樣難過的心情，將這些字句一筆一劃寫下來。
他也無法知道，在和父親談話的時候，她受到了怎樣的傷害。
他更無法知道，承受著孩子流產，愛人遇陷，走投無路的時候，她是用什麼樣的勇氣支撐著自己離開。
當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腳步聲，他也終于不能再堅強。靠著冰涼的牆面，緩緩地滑了下去，眼楮也看不清前方的東西，只有心肺一絲一絲被剝離的徹痛。
痛什麼？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
已經有許久了，他都已經不知道累是什麼滋味。他只知道，在外面受了多少難堪，就算在警局挨了打，他回到家前，也一定會將傷口遮住，不叫她看見。
就算他已經疲憊得一步也走不動，見她之前，也一定會先調整情緒，強打精神。
但最終的最終，他也沒有挽回局面。
第二日他睜開眼楮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昨晚上是怎樣睡下的，他已經不記得了。只是似乎時鐘的針已經指向了五，他還張著大眼楮，困意全無。
而今天，他必須給和鵬輝一個交代。
似乎，也就只能接受擺布了。
也只能向和鵬輝妥協了。
但憑什麼！
他憑什麼要妥協，和鵬輝要他娶他女兒，他就娶？生活不是用來妥協的，讓步越大，後退越多，回旋的余地就越少，喘息的機會就越少。幸福是自己的，愛情又怎麼能因為金錢而將就？以後的日子那麼長，他又為什麼要讓自己陷入一場無愛的婚姻中？
他起身，穿上外套就出了門，攔了輛出租車就往機場狂奔！
他要追上戚嫣，不能讓她就這樣錯過，這樣離開。
當晚就有一趟飛往紐約的航班，立刻買了票。三小時後，就到了肯尼迪國際機場航站樓，他知道戚嫣在哪里。
上東區73街78號，名古屋便利店，是一個日本老板開的便利店，里面有許許多多的漂亮的日本小工藝品，藝妓的小木雕、檀香小扇、木屐、薰衣草枝做的細簪……。他們相遇便是在這里，兩人都看上了一瓶九八年的白釉清酒，一同伸過手去取，卻踫見了彼此的手。
一看，對方也是中國人，異國他鄉，自然添了好感。
後來才發現，彼此就是大學同學。
這是不是一種命定的緣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