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邊飛機螺旋槳的聲響,是最後一趟飛機來接她們了。
紀熙起身,戚嫣還是呆呆地望著他,不動彈。他只好將她又抱了起來,和司機師傅一起將她拉上了飛機的座位。
離海面近萬英尺的高空,有烏雲,還有微薄的月光。
在部隊呆久了,是他的意志越來越弱了,還是她的醉態太過迷人?飛機的空間逼仄,她柔軟的身體輕輕倚靠著他的肩膀,他的鼻尖縈繞的是她唇齒間淡淡的酒精氣息,還有她柔順的發香,是薰衣草的味道,宛若花田,讓人沉醉,而又心曠神怡。
後來將她又抱進了客房,和服務員一起幫她褪了鞋子,又幫她蓋好被子,房卡放在了桌上。再次囑咐服務員要看好她,看見那個智利姑娘望著戚嫣一臉欣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照顧是不是太過了?
但畢竟是喝醉了酒的女人,他雖然不是君子,也不至于趁人之危。
于是,關了台燈,準備出門。
她卻突然,一下拽住了手腕。
閉著眼楮,囁嚅︰「紀熙,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害怕,我好害怕……今天晚上,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別留下我一個人……別……」
紀熙身子突然一僵。
她睜開了眼楮,笑嘻嘻地瞧著他,是狡黠,又是溫柔。她的手慢慢從他的手腕,滑至他的腰際,宛若無骨,水蛇一般,起身,就攀沿了上來,她呵出的氣息拂在他的面上。但她畢竟是跪坐在床邊的,而紀熙是站在床邊的,他的領帶被她一拽,他的身子就和她緊緊相貼,雖然是隔著襯衫。他還是能夠感觸到她玲瓏的曲線,還有略帶發燒的體溫。
但他沒動,而是居高臨下地瞧著她。
桃花眼角有隱忍,也有不解,橙黃的光線中,顯得更加性感,嘴角勾起,有些酸澀,卻勾不出他掩藏得很好的一片死水下的激動和嘲弄。
突然,他笑了笑。準備抽身就走。陡然被她攥住了襯衫的衣襟。她一粒一粒開始解他的扣子。喘息急促起來,是勾魂攝魄的,她的手勾住了他的脖頸,蜜色的唇瓣就湊上來。發瘋了一樣啃噬著他的唇,一寸一寸地游移,像小蟹,像游魚,又像小獸,那麼狂烈,那麼肆意,留下一點一點的紅痕。
紀熙一直僵硬著,半響。無聲。
終于,低笑出聲,然後,嘆息一般,是一股帶著恍然。心酸的聲調。
修長的手一把折過她的腰際,輕輕一扯,上揚,她塔夫綢的禮服頃刻落地。他另一手摩挲上她粉黛未褪的臉頰,是胭脂和面霜的綿膩,回應之更加激烈的親吻。戚嫣被他如獵殺一般的舉動逼得無法呼吸,只是瞪大了眼楮,他卻愈發欺身上來,將她困在狹小的空間里,她的酒終于清醒了一些,但已經來不及。
紀熙的外衫已經被她剝落一半,她仰面直視天花板,酒店吊頂的大鏡子倒映著他魁梧卻過分性感的輪廓。
但她覺得冷,他又何其不是。
南半球的夏天,外面是晚風溫暖,屋里取暖的兩人,卻彼此都是這樣估計冷清,所有的陳設,奢華,又那麼寒氣刺骨,燈光也是刺眼的。
戚嫣不知何時終于睡了過去,那之前,她的聲音是痛楚,又是發泄一般的,讓他一直覺得有刀子在剜著自己的心,插進去,絞著,拉出血絲,帶著她如夢囈,如呢喃,旖旎,但又那麼壓抑的聲音,讓他自此萬劫不復。
地上是一地的衣物,格外狼藉。
身邊的人兒,臉色蒼白,卻也終于不再有悲哀的神色。
……
那時候的紀熙,是萬萬沒想過,一晚上的放縱,會造成她一生的改變。
也會引起他多年的痴戀。
直到遇見了模樣那麼相仿的和欣。
……
而此刻的車里,戚嫣的臉色一直不太好。
好在路況還行,比之來時候的好太多,四個小時車程,準時到達。♀
下車後,戚雪梅也沒有跟他說什麼,而是直接就回了房子。倒是戚嫣,甩上車門,還對他說了幾句話︰「紀熙,謝謝你。幸虧是你,要不然我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他笑著,說︰「本沒什麼,是我應該做的。」
戚嫣笑了笑,「沒什麼應該不應該的,你本來就不是我的誰。」
聞言,紀熙頓了頓,他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回應。戚嫣都走遠了,他才反手打開車門,坐上去,整個人坍陷在座椅上,閉眼,喉嚨有些緊。
他怎樣,都沒辦法和一個死人去比較。
尤其是,那個死人,曾在他喜歡過的兩個女人的生命中,曾留下那麼濃墨重彩的記憶。
只可惜,他晚了一步。
從開始到現在,他都晚了一步。
多麼不希望,晚一步,錯一生。
無可奈何的過去,似乎沒有希望的未來,他只是越發麻木,越發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
他愛的人,不是他的愛人。
她心里每一寸,都住著另一個人,另一個他永遠無法企及的人。
……
很難得的,這個季節居然下起了雨。
夜雨,不但反常,而且叫人心煩。嘩啦啦地一直在往下落,如瓢潑一般,不出半個小時,地上就已經到處是積水,涼棚的邊緣也已經形成了厚厚的水霧,平房的排水系統也不好,最討厭的是,進門的三級下台階,讓雨水,全部順著流進了客廳。
偏偏學校發的學生女乃喝光了,蘇小妹睡不著,哭著鬧著也要喝女乃。戚嫣柔聲撫慰也不行,是厲色訓責也不行,蘇小妹就是哭,可勁兒的哭。戚嫣沒辦法,看了看表,已經是十一點,不知道這個點兒,又是這個天氣,附近還有哪家小賣部開著。索性去踫踫運氣。穿上外套,拿上傘。拉開了院門,一抬眼,卻驚了一下。
那輛歌詩圖還停在那里。
自她和他告別,已經過了十多個小時,紀熙,居然一直沒有走。
車前的雨刮器來來回回地閃著,車燈也是亮著,在雨中,顯得那麼突兀。
她本想裝作視而不見,卻還是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因為雨太大。車窗側玻璃能見度幾乎為零。是以,她看不見里面的紀熙,里面的紀熙也瞧不見她。
過了一會兒,他卻搖下了車窗。
臉色並不好看。不是蒼白,而是疲憊,是陰郁,沉沉的,就像這天氣。他從座椅中直起身來,看見她,也是一滯,隨即笑了笑︰「這麼晚了,又這麼大的雨。你怎麼出來了?」
一手就要拉開車門,讓她坐進來。
戚嫣擺手,心里卻也有些酸澀。
她問他︰「你怎麼還沒走?」
他捏了捏眉心,想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正常,于是盡力咧開嘴。笑︰「怎麼,這里停車是要收費?我多停一會兒,你就來開罰單嗎?」
她不依不饒︰「紀熙,你別跟我說些有的沒的。都現在了,你怎麼還沒走?」
他笑︰「我沒走的理由。你想要听什麼?」
戚嫣說︰「紀熙,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和我心里都清楚。情深的戲碼真的沒必要,在公主堆里流連的王子,我不相信他能在灰姑娘身邊天長地久。除非是童話,但我這個年紀,已經不相信童話了。所以,你別用對付年輕小妹妹的那套把戲對待我,我受不住,也……受不起了。」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為什麼,在所有人的心里,他就是一個劣跡斑斑的紈褲公子。仿佛他將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看,她卻還是將它鞭笞成禽獸的心髒,但只有自己知道,他不是,他從來就不是!
啞然失笑,他突然打開車門,一把拉住戚嫣的肩膀,轉身就將戚嫣壓在車門上。戚嫣偏過了頭去,他卻指尖掐著她的下頷,將她的目光迫得抬高,與他直視。戚嫣的手被他反鎖在了後背,雨傘一下子就傾翻了過去,兩個人皆是渾身濕透。戚嫣被他的樣子嚇壞了,要掙扎,被他箍著,她動不了,尖叫著︰「紀熙!你干什麼!你瘋了!」
「對,我瘋了。」聲音沙啞,喉嚨艱澀,「從一開始,我就瘋了,從蘇言的婚禮上,和你有了那一次之後,我就瘋了。戚嫣,不是我逼迫的你,是你撩撥的我。你撩撥了我的心,撩撥了我的感情,卻一次次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我一次次卻步,一次次和你保持距離,戚嫣,只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愛我,你愛蘇言,但蘇言已經死了!我不可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你落入別人的懷抱,我做不到。」
她眼里的訝異和躲避,讓他整個人一瞬間七零八落,心髒也一下攫緊,但他強自忍住自己的狼狽不堪,仍是一字一句,「我愛你,戚嫣,你明白的,我求你了,別讓我再上下不安,別再讓我看不到你。這輩子最悔恨的事情,不是我不夠優秀,而是,我再怎樣優秀,再怎樣對你好,你都看不見,你看不見我的好……永遠都看不見……」
戚嫣愣了,低下頭,輕輕說︰「紀熙,你不會的。」
他從口袋里掏出什麼東西,兩指捻著,三指放開,那個鏈子就落了下來,下方綴著的一枚吊墜,在雨霧中發著微弱的光芒,還滴著水。
「王子?」他抑制住胸口翻涌而上的窒礙,「王子會將和灰姑娘跳舞的水晶鞋藏了那麼久,都不敢拿出來?我不是王子,從一開始,我就不是。」
「……」
戚嫣偏過頭,什麼都沒說。
紀熙也突然月兌了力,放開她,踉蹌退後兩步,眩暈間,眼前發黑,他一下撐住了車頂,這才沒讓自己後倒過去。
「我知道了。」
用力拉開車門——
戚嫣終于開了口,「紀熙,如果……你真的愛我。就做給我看。」
他的手一頓。
她說,「我的教學申請已經獲批,我將在普林斯頓客座一年。你若能等,就把小妹接回去照顧,畢竟是你的孩子。還有我的母親,我也許照顧不到,你若是願意,請幫我盡心。」
他說︰「好。」
「若你能做到,回來,我們就結婚吧。」
紀熙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維,喃喃,「你說的是……結婚?」
她頷首,「結婚。」
半響,他面色稍霽︰「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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