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南苑區商圈.
霓虹燈閃爍的奢靡光圈，淺淺灑落在喧囂的大街之上，將明月的光彩宣奪殆盡，街上一眾眾買醉未歸的男男女女，有的正在招手攔車，有的在夜宵小攤上放肆歡笑，夜幕也不能讓整座城市安靜下來。
在燈火輝煌的正街背後，有一條陰暗的小巷，那些城市的黑暗面，在這個時候，紛紛伸出觸手，妄圖將人們拉入墮落的深淵。
「小雲吶，人最不自知的，就是貪心和不自量力，你覺得呢？」
小巷當中，有一個光點忽明忽暗，一個中年人手指間夾著剛點上的香煙，口中吐著煙霧，淡淡地看著地上如同死狗一般的少年，滿意地揮了揮手。
看到老大的吩咐，那圍攏在少年四周的七八名年紀各異的男子紛紛散開，丟開了手中的磚石和木棍，重新回到了中年人的身旁。
地面之上，少年掙扎著動了動，感覺到右腿似乎已經被生生打斷，微微一動，一股錐心的疼痛就朝腦門上直冒，更別說渾身上下數不清的血污，原本就有些髒亂的臉龐，更是被劃出道道血痕，鮮血順著頭發滴落在地，顯得觸目驚心。
少年調整了一下姿勢，就真的如同一條狗一般，四肢趴在地面上，右手緊握成拳，貼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只用手肘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然後他抬起一張被血土沾滿的臉，朝著中年人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王叔，不是我不懂規矩，實在是小林快要撐不住了，要是再討不到足夠的錢交付藥錢，恐怕……咳咳……」
少年說到這里，原本明亮的雙眼頓時黯淡了下來，猛烈地咳嗽了幾聲，幾片血沫混著一顆斷裂的牙齒，從少年口中吐出。
「對不起王叔，求您給我們一條活路，對不起，對不起……」
說著話，少年猛地用腦袋砸向青石地面，朝著對面的中年人不住地磕頭，右手緊握的拳頭又更緊了一些，那里面是他用了兩個小時，在街面酒吧門口，討到的幾張零票子。
可是對于少年來說，這幾張皺巴巴的錢，就是一條命，一條他兄弟小林的命，今天在這里，他可以不要這條小命，可是他需要將這個錢送回去，如果可以，他絕對願意用自己的命來換取兄弟的生存。
王叔垂了垂眼，看著不斷磕頭的少年，眼中有些陰郁，少年今天為什麼會撈過界來他的地盤上討錢，他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事實上，小林的傷勢，原本就是他動的手，為的就是讓這兩個少年向自己臣服。
真沒有想到，即便小林重傷急切需要醫治，他們倆也沒有來求過自己，反倒是在自己地盤上乞討被自己抓了現行後，才終于低了頭。
不過這樣的低頭，可不是王叔想要的。
「這樣好了，小雲，把你討的錢交出來，今兒的事兒就算結了，你看呢？」
王叔眯著眼楮，緩緩吐出一個煙圈，口中的這句話，卻無疑是將少年最後的一絲希望徹底滅絕，以如今少年的傷勢，恐怕比小林也好不了多少，再出去討錢恐怕更難了，王叔這一句話，當于是直接抹殺了兩人的生機！
聞言少年也停止了磕頭，重新抬起頭來，額頭上新添的傷口鮮血直流，將少年的左眼都糊住了，在听到王叔這句話後，少年的眼神卻平靜了下來，而就是這樣的平靜，卻讓王叔眼角一跳。
這是一種漠視了生死的平靜，是一種決然赴死的平靜，一個人如果連死亡也無法讓他恐懼，那還有什麼能夠讓他動容呢？
王叔見過這樣的眼神，在十多年前，為了搶佔這最黃金的地盤，他與另外一幫乞丐大打出手，在把對方徹底打殘後，那個乞丐頭子，在手腳盡斷的情況下，生生用牙齒咬下了自己左手的三根手指！
在乞丐頭子死前最後一刻，王叔所看到的，就是這樣平靜的眼神，那人平靜地看著自己，用牙齒將王叔的斷指盡數嚼碎吞下，才終于倒在了血泊當中。
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里面，王叔都在睡夢中被這一幕驚醒數次，再次看到同樣的眼神，一股凜冽的寒氣驟然冒上王叔的後頸，情不自禁地，王叔朝後退了一步。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王叔，那死死攥緊的右手反而松了開來，然後少年默默將手中的紙票揣入被血水浸透的褲兜，單著左腿，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
重重地倚靠在牆邊，少年拖著只剩下疼痛的右腿，緩緩站起，因為長時間握拳導致關節處都變得青白的右手重新舒展開來，伸手就朝著臉上重重抹了一把。
「王叔，如果您要我死，就請您現在打死我，否則，我就要把這錢送回去，又或者您今天打不死我，卻搶走了錢，那我莫雲在這兒發誓，有生之年，直到我死的那一刻，也會試圖殺了您。」
這一刻，不僅僅是王叔，就連他旁邊的那些手下，都紛紛感覺到了一股涼氣竄上頸背，少年那平靜的話語，不帶任何感情，卻又理所當然。
終于，王叔第一次猶豫了。
打死人，是絕對不可能的，在這個法制時代，即便是再卑微的存在，也有活下去的權力。如今已經和十幾年前不同了，城市的黑暗勢力已經全部龜縮，不敢觸及法律的底線，更別說是王叔這麼一個乞丐頭子。
面對少年那漠視生命的眼神，王叔知道，對方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好，好！既然如此，我再問你一句，肯不肯為我賣命？你點了頭，小林的命，我替你來救！」
不愧是十多年的**湖，王叔明白今曰恐怕是攔不住這個少年的，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機會收下對方？
只不過是一句話，王叔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優勢，不可否認，王叔比少年要有錢很多很多倍，送小林就醫，再簡單不過，僅僅靠少年今天討到的那點錢，恐怕也就能值上兩天藥錢的。
至于說如果少年不答應會失了面子，王叔完全不會在乎，作為一個乞丐，還有什麼面子可言？
這個叫莫雲的少年，再次沉默了，他自然知道加入王叔這個組織的好處，人多了混起來自然比單干要輕松很多，安全很多，可是，于此對應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沉重得多。
就如同王叔周圍的這一幫人一般，說起來是手下，其實就是王叔的一條條狗，失去的不僅僅是人生**，還有最後一分做人的尊嚴。
「我可以跟你，但是小林不行！」
勢比人強，沉吟了半刻，莫雲終于還是點了頭，他自然也知道，僅憑自己一己之力，說不準還是救不了小林那奄奄一息的姓命，即便今天僥幸過關，那明天呢？後天呢？
莫雲如今也受了重傷，恐怕還不等他討到錢治好小林，自己就要搭進去了，王叔，或許是他最後的選擇。
「哈哈！好！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自己人了，桿子，老黑，你們倆先去小林那兒，把他送到醫院去！」
說完，王叔從懷中掏出幾張百元大鈔，就塞到了那個叫做老黑的手中，兩個手下應了一聲，就跑出了巷子，一眨眼就不見了人。
做完這一切，王叔才重新回過頭來看著同樣重傷的莫雲，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上前就扶著莫雲的肩膀，手中的煙頭輕輕一彈，那一點光亮就徹底熄滅在了黑暗當中。
「小雲吶，希望你不要反悔！」
王叔自然知道此刻其實並不是收服此人的最佳時刻，不過至少現在小林的命在他手里面握著，也不怕莫雲反水。
「王叔您放心，我雖然沒有讀過書，卻也知道忠信二字，從今往後，我這條命，就是您的了！」
「那就好！我送你去醫院，你們幾個，繼續去干活兒！」
滿意地輕輕拍了拍莫雲的肩膀，王叔嘴邊的笑容咧地更大了，親自扶著莫雲，重新踏入了黑暗中的光明。
酒吧門口喧囂依舊，沒有什麼人注意到浮華背後的一場血幕，也沒有什麼人知道這個走出小巷的中年大叔，實際上是這一片所有乞丐的主宰者，除了一個人以外。
那是一個有些衣衫不整的青年，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模樣，此刻正混跡在酒醉的男女當中，冷眼看著王叔一步步走出小巷，扶著一個一瘸一拐的少年，朝著他慢慢走來，暗暗握緊了右手的匕首。
近了，更近了，王叔滿臉笑意，似乎正在朝莫雲說著些什麼，就要來到馬路邊招車，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貼在了他的背後。
「當年我爸只是咬碎了你三根手指，今天，我來收你的命！」
說話的同時，青年人熟練地捂住了王叔的嘴，狠狠地將匕首捅進了王叔的心窩，連續狠狠扎了三刀之後，青年人沒有任何猶豫，手腕一翻，如法炮制般就在莫雲的後心也捅了兩下。
「對不起，我本和你無冤無仇，只能怪你命不好！」
莫雲的喉嚨被上涌的鮮血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隨著一旁王叔的倒地，莫雲也狠狠地倒在了地上，睜大了雙眼，看著青年人閃身進入人堆當中，消失不見。
旁邊醉酒的男男女女，只當這二人醉倒在地，一時之間，竟然無人發現不妥。
莫雲的身體輕輕抽搐了兩下，滿含眷戀地看了看這座城市並不美麗的夜空，耳邊听著那屬于人世的喧鬧，想著如今生死不知的小林，胸中再有再大的不甘，也只能緩緩閉上了雙眼。
在這最後一刻，莫雲看到了一雙比星月更加明亮的眸子，似乎正在朝自己緩緩飄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