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事情,哪怕看起來再是迷霧重重,毫無半點兒線索,甚至讓人無從入手,也準會有那麼一兩個切入點存在。那些點可能並不好,或許瞧起來有些糟糕,甚至只能算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但只要用心,努力,便可能成功。
楚留香現在要做的,便是在這件幾乎毫無線索的事情之上撕開一道口子。
正因為線索極少,所以這道口子並不好撕,尤其與娑娜的一翻對話之後,讓他越發覺得能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那麼……要去哪里去找人呢?
白衣少白抬手指門,于是他便出了客棧,看著來往的人群,楚留香甚至不知道要往哪邊而行。濟南城這麼大,要如何才能比那個殺人者更快的找到人?
于是開始沉默,開始思考。
之後便好似有了目標一般,急速朝一處趕去,輕功極好之人自然動作也是極快,身後本來低頭擺攤的小販一抬頭便發現,眼前已經沒有了人影。
半柱香的工夫,他便又回到了快意堂。
這意思十分簡單,因為既然楚留香可以想到來快意堂打探消息,那麼不論是海南劍派的天鷹子,還是天星幫的宋剛也必然會想到。
即如此,他們勢必會來快意堂。
與往日不同,此時的快意堂冷清極了,就連沿上掛著的兩個紅燈籠都有些歪曲,門前先前被一鞭甩裂的石板尚還沒有人補。
門大開著,卻沒有人進去。
這些有部分是因為昨天的那一場鬧劇,更多的卻是因為掌管此處的朱砂幫,在繼西門千死後又接連死了一位師叔輩的,甚至就連冷秋魂這個新興的弟子都隨之一同喪命。
他們已沒有太多的精力來管這快意堂。
想必不出一日,這里的事情便會傳遍濟南城,但即使如此,天鷹子等人若是想要打探消息,也定然是會來瞧瞧的。江湖中人,尤其是混到天鷹子宋剛這等地步的,這些尋常百姓止步的地方對他們而言卻並不具備什麼威脅性。
所以楚留香決定在此處等著。
而與此同時,身處客棧的娑娜卻是發現了一個裝束奇詭,佩劍狹窄的道士,若是在昨日之前,怕她還不曉得這人是誰,今日卻是再清楚不過這人的來歷了。
這是海南劍派的人。
那劍是海南劍派之人慣用的劍,裝束亦是海南劍派慣有的裝束,至于她是如何清楚的,便要虧了昨晚南宮靈的那翻科譜了。
海南劍派。
停下關門的動作,娑娜交了一個閃現,瞬間便下了兩樓,攔在了正要走出客棧的天鷹子身前,後者停住腳步,抬頭瞧了過來。
「不知姑娘……」
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像這等攔人的事情也並不少見。雖並不顯得多有禮貌,像天鷹子這般名氣的人,卻是絕對有這個胸襟去諒解的。更何況面眼的少女面帶笑容,一副溫婉知禮的大家小姐模樣,就更讓人難以生得起什麼氣來了。
娑娜笑了笑,沖對方點了點頭。
打過招呼之後,方才抬手,從琴匣之中取出筆墨,細細研磨,爾後緩緩寫下幾個字,「娑娜有件事情想要請教道長
坦白直率。
一句話即告知了對方自己的姓名,又將來意說明,比起那些饒來饒去饒不到重點的顯然更容易讓人有好感。天鷹子想了想,便放棄了立即出門的打算,反而回身找了一桌比較靠里,也安靜的桌子,請娑娜同去。
二人對座而坐,要了一壺西湖龍井。
待小二上了茶,娑娜卻一反剛剛干脆利落的作風,手指搭著杯沿,一下一下的輕輕敲著,眼簾微微垂下,盯著那內里的茶水失神。
怕是有什麼話不好說吧!
天鷹子是何許人也,一眼便已瞧出了什麼,也不多問,只是執起茶杯輕輕品茗,未了感慨似的道,「茶是好茶,只是泡茶的人不懂珍惜,平白浪費了去
娑娜輕輕點頭。
雖不是特別懂茶,她亦清楚茶水如何不光與茶相關,亦與水相關,然而更重要的卻是泡茶之人的手藝,這三者本便是缺一不可的。
「客棧之中,能泡成這樣已是相當不錯的了
娑娜側身執筆在琴身之上寫道,事實上非但客棧,就連這城里的茶樓里的泡茶師傅,也未必能有幾個泡茶功夫能比得上天鷹子這些道士的。
修身,養性,論道,品茶。
這些本就是道士們天天做的事情,即要品茶,自然要品好茶,那麼手里的泡茶功夫自然是不可能太弱。
就听天鷹子已然又道︰「如此那便是姑娘不喜歡這茶,方才便該由姑娘點茶才是
娑娜的眸子一頓。
「道長多慮了她微垂著眸,抬手輕慢的寫道,「娑娜想要喝的茶,這間客棧里沒有,茶樓里沒有,甚至整個濟南城都沒有
愛喝茶的人,自然會對茶有著別樣的興趣,這整個濟南城都沒有的茶,便是天鷹子也不由不好奇,那究竟是什麼。
娑娜已然又寫道︰「那茶產自峨眉山
峨眉山距離此地,有將近一千八百公里,來往一趟更是十分耗時。這點天鷹子自然清楚,只不過歷來峨眉山也有茶葉運出,在這濟南城里銷得好的也不是沒有,所以其中原因肯定並不在此處。
「不知姑娘所說的是哪一種茶忍不住的,天鷹子問。
「竹葉青
瞧著紙上的三個字,天鷹子不由有些懷疑自己眼花了,竹葉青難道不該是一種酒麼,而且還是山西的名酒,怎麼會是一種茶,還產自峨眉山?
琴上的紙已多了整整一頁的字。
原來這倒真是一種茶,也的確產自峨眉山,只不過做為土產尚未得名,也未開始運出售賣,之所以喚其竹葉青,也是因為那茶形似竹葉,青秀悅目。
「即如此,那此後若有機會,定要去峨眉嘗上一嘗
如此這般說著,天鷹子已覺得自己大概探出了娑娜的底,想必與那峨眉一派有些關系,就不知是何人門下的弟子。
即如此,他的態度便更為親和了一些。
得知娑娜想要說的話必定不好說,他便也不強求。一邊喝茶一邊漫不經心的聊天,由茶的分辨轉到水的選擇,最後再到沖泡方式。
後來話題便慢慢的變了。
提了幾句最近江湖之中的近況之後,天鷹子突然問︰「老道冒昧問一句,不知姑娘來此地有多少日了
「七八日了娑娜實言寫道。
「有不少天了沉吟了一下,天鷹子便狀似不經意般的問,「那不知姑娘可否遇到過朱砂幫的人
娑娜點了點頭。
之後不等天鷹子再問,便將冷秋魂及其師兄已經被人砍了手腳,做五鬼分尸狀的慘死家里的事情寫了出來。
後者臉色不由一變。
「我得出去一趟天鷹子猛的站了起來,後才朝娑娜抱拳道,「日後若有機會,再與姑娘一同論茶
說完這話,他便要轉身離開,娑娜卻阻止了他。
「我的問題尚還未問
這張紙條飄過去之時,天鷹子這才憶及二人究竟為何會坐在這里,只不過初時為了轉移話題讓這姑娘更容易說出想要說的話,最終卻將話題徹底拉遠了,一直到現在,天色都已由明轉暗,還未講出那個問題。
他只能商量,「不能明日再說?」
娑娜搖了搖頭。
看那突然間變得極為慎重的表情,天鷹子不由覺得這件事一定干細重大,一定得現在便說,他只能道︰「那請姑娘問
娑娜微微垂眸。
事實上在這論茶的兩個時辰之內,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可最終仍是沒有想到一個比較合適的問題,畢竟不論是天鷹子,還是海南派,她的了解都僅止于昨天南宮靈所稍微提到的那一點點。
所以……
她的眸子下垂之間瞧見了一柄劍,那是一柄窄劍,正是天鷹子一直配在身上的那一柄,于是她緩緩的寫了一個大字。
「劍
她說︰「我想與道長,論論劍
至于怎麼論,如何論,是論劍的長短,還是薄厚,亦或是撥劍的方式,出劍的速度,娑娜卻並未在想,因為她知道,根本已不必在想。
果然,
剛剛還一臉溫和的天鷹子臉色立即便沉了下去,瞧了一眼娑娜手邊的古琴,問道,「那姑娘的劍呢?」
劍。
不習劍,不用劍,身上自然不可能帶著劍。天鷹子這個問題一出,換個人或許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答了,然而娑娜卻連臉色都未曾變上一變,眸光一掃便已確定目標。
她朝隔壁桌走去。
那桌上放著一柄劍。
「公子第一張便伐放在桌上之時,她的手便已經按住了那柄劍,繼而提起,轉身間另一張便伐已經落到桌上,仔細一瞧,上面寫的只有四個字。
「借劍一用
公子,借劍一用。她這一翻動作做得平靜而淡定,仿若借的不是劍客視之為命的劍,而是幾根桌上擺來的牙筷一般。
這般的理所當然。
也正因為如此,她並沒有細瞧那個拿劍的公子長得是何般模樣,所以便也不清楚對方在她遞出第一張紙條之時便已似笑非笑的朝她瞧來,更不曉得在她執劍轉身之時,那雙眸子里的神色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她只是走回原位,將劍擺在了天鷹子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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