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該回白雲城了。*****$=最=新=章=節******
葉孤城輕飄飄的一句話,然後顏今朝和顏冀就被帶離金鵬王朝的地方,去到了南海之上的一個小島。
春日的陽光很溫暖,和緩的海風帶著濕氣而來。城外的山坡開滿了野花,有潺潺流水,流音叮咚作響很是悅耳。顏冀讓莫回抱著,一會兒看海鳥,一會兒在大船上亂折騰,早就折騰累了。
顏今朝站在大船上,身側是一身白衣的男人。船還沒靠岸,顏今朝看著前方的陸地,神情若有所思。過了一小會兒,她偏首,看向身側的葉孤城。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葉孤城也轉頭看向她。
被他那麼一看,她臉上有些發熱,但並沒有移開視線。
顏今朝問︰「葉孤城,這樣真的好嗎?」
她和顏冀來到白雲城,真的好嗎?她並不是逃避問題,而是她習慣了平安鎮那樣的生活,一下子來到了白雲城,會怎樣?但如今再想這個問題,似乎已經太晚了。
葉孤城淡聲說道︰「這樣沒什麼不好。」
顏今朝無語,暗自嘆息,有些惱怒地說道︰「你怎麼會跟平南王扯上關系?」
葉孤城聞言,墨眉一挑,嘴角似笑非笑的一抹,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你如今的身份是顏今朝,並不代表不是顏今朝的你,跟平南王毫無關系。」如今這樣的局面,並不是他造成的。
顏今朝聞言,徹底蔫了。每次葉孤城說起這個,她就覺得理虧。她覺得自己絕對是很無辜的,但是半夏並不無辜,她曾經的身份是半夏,所以她現在理所當然地要承擔半夏從前所造成的後果。
「也不知道陸小鳳和花滿樓現在怎樣了。」顏今朝咕噥著,岔開話題。每次說起平南王和半夏,她心里頭就堵得慌。
「他們很好。」男人言簡意賅。
江湖傳聞,天下第一首富霍休忽然暴斃,而神秘的青衣樓也在一夕之間在江湖之上消失。這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江湖中人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只能認為是霍休得罪了青衣樓,又或許是青衣樓得罪了霍休,所以霍休花費巨額財富解決了青衣樓之後,又被青衣樓的余孽找上門來尋仇,一命嗚呼。
這樣的傳言,真神奇。當顏今朝听到這樣的傳言之時,忍不住嘆息︰「江湖中的消息真的太過離奇。」明明是假的,還要說得跟真的一樣!這樣的江湖,真假難辨,有什麼好?但是偏偏她身邊的人都樂于在江湖里打滾。
還在思量著,船就已經靠岸,顏今朝的思緒拉回,就見被莫回抱著的顏冀恢復了活力,掙扎著要下地。
「娘!我們是到了爹爹的地方了嗎?」
顏今朝蹲□子,跟他對視著,微笑說道︰「嗯,等下你乖乖的,不要亂踫里面的東西好不好?」她怕顏冀太過興奮,忘了控制力氣。要是他見到什麼新奇的東西都想模一模、拍一拍,那麼白雲城里的建築大概在半天之內,就千瘡百孔了。
顏冀彎著大眼楮,點頭。「那娘你抱著我,好不好?」
「讓莫回抱著你。」說話的不是顏今朝,而是葉孤城。
顏冀一臉不滿地看向葉孤城,「為什麼?!」他想要娘抱!
葉孤城淡瞥了他一眼,說道︰「你現在太重了。」
「我哪里重?!娘說我長得剛剛好,一點都不重!」顏冀鼓著包子臉大聲反駁,拒絕承認他現在已經比拜神的小神豬還重的事實。
顏今朝見狀,忍不住笑起來,抬手捏了捏顏冀的女敕臉,笑著說︰「對,長得剛剛好。但你這幾日都待在船上,不膩麼?自個兒走走,好不好?」
娘親的溫柔安撫,小顏冀很是受用,乖乖點頭,「好。」
母子倆的互動落在葉孤城眼中,他並未說話,但是那雙黑眸,卻流露出幾分奇異的光彩,淡淡的,一閃即逝。
白雲城不算小,城中建築錯落有致,城主府就位于白雲城地勢最高的地方,靠山而建。後山有大片的桃林,桃花盛開,很是美好。而在城主府中,也有一片梅林,可惜花期已過。
忘了說,顏今朝在城主府見到了紫菀和紫蘇。主僕幾人重逢時,城主府差點起了騷動,原因那兩個小姑娘見到顏今朝和顏冀太過驚喜興奮,尖叫起來,而到了白雲城中難掩興奮之情的顏冀見狀,亦不甘示弱,加入陣營,三人的尖叫聲響徹城主府。最後還是顏今朝笑著制止了這幾個小瘋子的舉動。
「夫人,您都不曉得那時我都嚇死了!您和少主忽然不見了,只留下我一個人,我以為你們出事了!」是夜,紫菀正在墨園的小廳里收拾顏今朝帶來的東西,一邊跟顏今朝說話。
城主府有很多院子,如今顏今朝和紫菀所在的,是在墨園。墨園是城主府的主院,是葉孤城生活起居的地方。
紫菀將顏今朝和顏冀的衣物分開,然後抱著顏冀的衣服往外走。
「你要將小冀的衣物舀去哪兒?」顏今朝問道。
紫菀腳步一凝,回頭望向顏今朝,笑著說︰「夫人,城主已經幫少主安排好地方了。少主就住在墨園東邊的梨園。」在墨園的西面,是梅園,那個地方听說已經安置了不少東西,是讓夫人平日閑暇是去看書作畫的地方。
顏今朝聞言,無語,隨即嘆息著說道︰「你對他的安排倒是接受得很快。」
紫菀抿著嘴笑,「我不是對城主的安排接受得快,是怎麼做對夫人和少主是最好的,我就是最能接受的。」若說過去她不曉得葉孤城的身份,也就罷了。如今葉孤城將顏今朝母子接來白雲城,很多過去一直疑惑著的問題,如今都已經了解了。紫菀也怨憤過白雲城主是個不負責任的家伙,這幾年不聞不問她家夫人和少主的事情。但後來被霜姨和梅夫人稍一點撥,也明白主子們的事情她們並不了解,誰對誰錯也難以言明。只要照顧好主子,她們就是盡了本分了。
「紫蘇呢?」顏今朝又問。
「少主大概是今兒個白天累了,已經睡下了,我讓紫蘇陪著她。」紫菀說著,然後又回頭,「夫人,等下我再過來伺候您歇息?」
顏今朝笑著搖頭,「不用,我自個兒來就好。忙了一天,你也該累了。早些歇息罷。」
紫菀笑著點頭,「夫人若是有事,叫喚一聲就好。」
「曉得了,你別操心。」顏今朝失笑,紫菀還是一貫的老媽子性格,說不完的話。
她坐在榻上,轉身,望向窗外的精致。冷清的月華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在那個偌大的人工湖上,還有個水榭在上頭,她白天的時候有看到,四周有卷簾,蜿蜒的水上廊道,這里確實是個好地方。
白雲城的城主府並不比金鵬王朝的那個地方大,但是打理得井井有條,景致也不知好上多少倍。想想也是,像葉孤城那樣性子的人,她無法想象他過起**的日子會是怎樣的。他自制力驚人,不近酒色,連茶都不喝,平時只喝白開水。
顏今朝想起這幾日在大船上,她和葉孤城共處一室,他都一臉的冷靜自持的模樣,就忍不住嘆息。她雖然是生過孩子,但還不至于一點魅力都沒有吧?
但……她如今在想這些有的沒的,到底是要做什麼?
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她站起來,走進內室。紫菀很貼心,臨走之前也將內室的琉璃燈點上。她眨了眨眼,看著那個精致的琉璃燈,葉孤城對這些,倒也很講究。
但是當她看到那張古色古香的大床時,床上是繡工精致的被鋪,是她喜歡的淡色。床很大,在上面怎麼打滾估計都不會掉下來,只是……她立在床前,腦袋里盡是一些奇怪的畫面。
她閉了閉眼,將那些畫面甩出腦袋,準備睡覺。才在床沿坐下,就見一身白衣的葉孤城進來。
他將背後的重劍放好之後,才將注意力轉向她,淡聲說道︰「該歇息了。」
「……」顏今朝望向他。
葉孤城立在原地,跟她對視著,又沉聲說道︰「該上床了。」
顏今朝深吸一口氣,努力振作,「你說的對,該歇息了。可是葉孤城,你打算跟我……」她的話頓住,然後指了指那長大床,「我們……要一起嗎?」他的態好像是這樣的,她覺得她絕對沒理解錯。
墨眉微不可見地攏了一下,葉孤城反問︰「你見過有夫妻不是在同一張床上的嗎?」
顏今朝聞言,「可、可……可我們……」他們還不是啊!好吧,雖然她孩子也生了,小顏冀看著就是翻版的小葉孤城,在別人看來她就是葉孤城的人了。但、但是……她什麼記憶都沒有!葉孤城的男色是很誘人不錯,她也承認自己會受到男色的誘惑,可是那不代表她就這麼坦然地跟他睡在一張床上啊!在大船上條件那麼不方便,他也沒跟她睡在同一張床上!
雖然他已經說清楚了,她既然是以他妻子的身份到白雲城,兩人就不可能分房。他也說了,到了白雲城之後,會擇日拜堂正式成親。她一直以為會等到拜堂之後,他們才會在同一張床上。
葉孤城說道︰「把衣服月兌了,上床。」
顏今朝瞠目,望向他,「月兌、月兌什麼衣服。」
葉孤城眼楮微眯,「你是想我動手?」
「……」形勢比人弱,以她對葉孤城的一貫了解,他不會無端端有這麼匪夷所思的舉動。她抬眸,帶著幾分疑惑看向他。
「你擔心有人來查探虛實?」她用口型問道。
葉孤城並沒有否認,那雙幽深的黑眸望著她,整個人像是一座山一樣立在她面前,還是一座冰山。
顏今朝見狀,嘆息,月兌就月兌,又不是沒月兌過!她背過身,然後迅速將身上的衣裙月兌下,沒有了裙子不還有中衣麼,又不是赤身果|體!她將衣裙放好,穿著白色中衣迅速鑽進被窩里。
接著,她身後的床微微一動,是葉孤城和衣上了床。他身上有著淡淡的雅香,聞著有些冷冽,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整個人籠罩在他的氣息之下,她忍不住屏住氣息。
「葉孤城,我不喜歡這樣。」她背對著葉孤城,聲音有些郁悶。
葉孤城盯著她的後背,忽然伸手,手臂從她身後抱住她的腰,他整個人靠近她。
顏今朝身體微微一僵,無端端有這麼親密的舉動,她當然不會認為是葉孤城想要對她做什麼。果然,葉孤城極輕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城主府不比外面,我以為你早該有心理準備。」他的唇幾乎要貼在她的耳輪,音量極輕,如果不是仔細聆听,根本就听不到他說了什麼。
噗通噗通。心跳開始亂序,顏今朝咬著下唇,模糊地應了一聲。
察覺到她有些僵硬的身體,葉孤城神色不動,他又問︰「今朝,你討厭這樣麼?」溫熱的掌心,從腰際上移,滑至她的右肩上,最後停駐在上頭沒有移開。
顏今朝並不笨,葉孤城是個寡言之人,他說過他們是夫妻,他心里大概就是這麼想的。她早有心理準備他們會到哪一步,她也無法矯情地說自己討厭他們這樣頗為親密的行為,但是……今夜的一切都來得有些突然,而且他的這些舉止,是刻意為之,這讓她有些介意。如果說葉孤城今天這樣和她親近,是因為城主府中有平南王的耳目,那真的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並不討厭這樣,但我不喜歡只是為了做戲給別人看的感覺。」她的音量也放得很輕。
葉孤城微眯著眼楮,「你在說什麼,我听不到。」
顏今朝默了默,他怎麼可能會听不到?!
「今朝,你轉身。」
顏今朝閉上眼楮,根本不想睬他。
但是下一瞬,她被人硬是轉了過去。她有些惱怒,睜眼想瞪他,可才抬眼,就毫不設防地撞進了那雙帶著奇異感情的眼楮。
每次她望向他的時候,他的眼神都是冷清的。可是如今,他冷清的眼神中,帶著奇異的感情,讓她看得心里滿是悸動。
他看著她,說道︰「將你適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顏今朝並沒有回避他的視線,但她就是不吭聲。葉孤城的目光往下移,忽然落在她脖子上的一根細繩上面,紅色的細繩,停駐在她肩膀的手滑過去,微涼的長指觸及她的頸間細女敕的肌膚,然後將那根細繩挑了出來,細繩上系著一個羊脂白玉,上好的玉質,玉佩之上的圖案是流雲百福,巧奪天工。
他的觸踫讓顏今朝忍不住戰栗了一下,想要退開,卻被他阻止。
「這是我的玉佩。」他說道。
「……我不曉得是你的。」略頓,她又說︰「我把它還給你。」
「不必,既然你一直戴著,那它就是你的。」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玉佩,說是要傳給他妻子之物。當時玉佩不見了,他還讓莫回在房間里來回找了好幾遍,都沒有找到,卻沒想到是被她模走了。停留在顏今朝脖子上的長指終于離開,他幫她因為側躺而微微敞開的衣襟拉攏好,說道︰「不要舀下來,我喜歡看到你戴著它。」
顏今朝有些忡怔,但之前他們討論的不是這個話題。她眉頭一蹙,正要說話,葉孤城忽然又湊過來,幾乎是咬著她的耳朵在說話。
「我們在明敵在暗,城主府的人全數由我和莫回親自挑選,但不表示沒有漏網之魚。我少年習劍,深諳習劍之道在于誠,誠于劍,誠于心。葉孤城從來不做與內心相悖之事。」
「三年前,我本擬將你們母子帶回來。但你喜歡平安鎮,有莫回在,可以保你平安。」葉孤城續道。
顏今朝被他的舉動弄得心里頭癢癢,臉上也一陣熱燙。這麼親密的舉動……他卻做得好似理所當然一樣。葉孤城說的這些事情,莫回早就跟她念叨過了。主子沉默寡言,所以下屬就急得跳腳,早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跟她解釋過,並再三告訴她在葉孤城心中,她是特殊的。
她暗中深呼吸,試圖將再次亂序的心跳平緩下來。她垂下視線,盯著他的白色衣襟,輕聲說道︰「你說得我都有些迷糊了,葉孤城,你和平南王,到底是怎樣的關系?」
「我只答應與他合作一件事情,但你和小冀的出現,在我意料之外。」因為有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事情才會變得復雜。原本,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而已。
對于葉孤城所說的,跟平南王合作一件事,顏今朝很好奇,但是葉孤城卻沒有再往下說的意圖。
顏今朝抬眼,望向他,最終還是忍不住追問︰「難道你不覺得你和平南王之間的事情,我應該要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嗎?」
葉孤城放開壓在她肩上的手,躺在她身側,好整以暇地閉上眼楮,「不覺得。」
「你要求我毫無理由地配合你的安排,但你卻吝于給我一個解釋。」顏今朝輕擰著秀眉,望著他好看的側頰指責他。
「現在已經快一更天了,我四更要起來練劍。」葉孤城淡聲說道。
顏今朝聞言,有些惱怒地瞪了他一眼,真想將他瞪暈!但此時她顧著生氣,沒法子聚精會神。好吧,她承認她不敢瞪暈他,也不太舍得。
「葉孤城,其實你很討人厭。」她咕噥了一聲,然後身體一翻,滾進大床的最里面。
葉孤城真的很討厭,什麼事情都不說清楚,但是又要求她配合。有時候莫回會跟她說,一切都是為了她和小顏冀好,有的事情,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但是這種不明不白的感覺,真的是幸福嗎?人要幸福可以,但是莫非幸福就要活得不明不白?
她抱著軟被嘆息一聲,閉上眼楮,緩緩沉入夢鄉。
她已經很久沒做過這樣匪夷所思的夢,她夢到自己坐在一個男人身上,衣衫不整,而在她身下的男人,劍眉入鬢,一身白色衣服有些凌亂,但也還穿在身上。她皺著眉頭,到最後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額角都是細汗。
那個男人,是葉孤城。
她看到自己離開了葉孤城身上,接著從他的懷里掏出了一個玉佩之後,就整理好衣服離開。開門之時,回頭望了躺在床上的葉孤城,語氣酸澀︰「白雲城主,半夏也是受制于人,不得不為。人早晚得死,但能晚死,還是盡量晚死比較好。」
最後,她看到自己遇見了葉孤城,一身雪白長衫,黑發如墨,渾身上下無一不冷。她還來不及回神,眼前白光一閃,就已經倒在地上。頸間一道血痕,見血封侯。她睜大了眼楮,刺目的眼楮映入她的眼簾,但她卻動彈不得。她不想死,她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但是她不知道那更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事。
顏今朝猛地張開眼,黑暗中,一時之間並不能看到任何東西。等她回過神,習慣了黑暗之後,心中那股酸澀的感覺才慢慢沖淡。
但是那股酸澀而又無奈,甚至還帶著深深悲涼的感覺,好似是刻在她的心頭一樣。她輕喘了一聲,蹙著眉頭又閉上眼。
「你醒了?」一個低沉而有些沙啞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我吵醒你了嗎?」顏今朝問道。她和葉孤城雖然躺在同一張床上,除了一開始他和她說話時的幾個親密舉動之外,事後他們都各自為界,井水不犯河水。
「你好像經常作惡夢。」聲音帶著少見的慵懶。
顏今朝錯愕地轉頭,她依稀看到那張俊臉的輪廓,忽然又想到了夢里的事情。她想問一些事情,但是又不敢問。如果那是真的,她心里頭簡直都要同情葉孤城了,當然,最值得同情的,她覺得還是自己,不管是過去的半夏,還是現在的這個顏今朝。
「葉孤城,我夢到你了。」她輕聲說道,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輕快。
葉孤城微微一怔,她揉著笑意的聲音又響起——
「我夢到那天你在平安鎮見到我的時候,在夢里,你的劍可沒停,你是真的要殺我呢,葉孤城。」她的聲音有幾分嗔怪。
葉孤城有些錯愕,翻了個身,跟她面對面。她只曉得習武之人五感比常人敏銳,但卻不曉得習武至一定程度的人,在黑暗中亦能照常視物。是以她臉上的神情全數落入他的眼中,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眸子此時帶著幾分輕愁,秀眉微擰,望著他的目光脆弱而無助,但她卻試圖用那樣的聲音掩飾自己此刻的心緒。
放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最終還是抬了起來,輕輕放在她的側頰。
他的大掌很溫暖,輕輕觸及她臉部的肌膚,讓她有種想往他掌心蹭的沖動。
「只要你是顏今朝,我就不可能殺你。」
顏今朝听到他的話,心里一跳,雙眼望向他,她很想看到他此時臉上的神情,但是周圍一片黑暗,她只能看到他的輪廓,這讓她心里有些暗惱。
她咬了咬唇,輕聲說道︰「葉孤城,我想看看你。」
葉孤城聞言,靜止了一下,隨即,他翻身下床,接著琉璃燈點亮。他長發散落,身上衣物除了有些因為躺著而弄出來的皺褶之外,還是十分整齊。
他站在床前,定定的凝視著她,平穩開口︰「你現在看到了,我可以滅燈了嗎?」
顏今朝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是該要羞惱還是繼續剛才夢醒的心境,她抬手揉了揉額頭,「不可以,我想喝水。」說著,抱著軟被坐起來,準備下床。
「別動。」葉孤城看了她一眼,然後離開了房間,再回來時,手中舀著一個瓷杯。
顏今朝有些錯愕地看著遞給她的瓷杯,然後抬眸看向他。
「不是想喝水?」
「……嗯。」顏今朝接過瓷杯,將一杯水喝了大半再遞還給他。葉孤城墨眉微微挑了一下,然後將杯子接過隨手往桌上一放。
滅燈,上床,睡覺。一連串的動作十分干淨利落。
顏今朝平躺在床上,耳畔是葉孤城平緩的呼吸。她翻了個身,想要再次入睡,但是怎麼也睡不著。再翻了個身,發現自己面對著葉孤城,面對著他,他身上的氣息不是更明顯,存在感也只會更強烈,那還怎麼睡?她抿了抿嘴,再度翻了個身。
「你睡不著?」葉孤城的聲音又響起。
「嗯,又吵到你了嗎?」她的聲音帶著歉意。
「還好,三更已經過了。」他也快要到起床練劍的時候了。
顏今朝「嗯」了一聲,將臉埋進被子里。
「要我點你睡穴嗎?」葉孤城好意問道。
顏今朝猛地張開眼,「為什麼要點我睡穴?」她見過點了睡穴的人,點了睡穴之後就是天塌下來都不會醒,一動不動,像是睡死過去一樣。在她看來,那樣不是睡覺,那樣是受罪。
「點了睡穴,就不會做噩夢。」葉孤城說。
顏今朝毫不猶豫地拒絕︰「不用,多謝。」
兩人之間再度沉默,過了半晌,她終于放棄再度入睡的念頭,抱著被子坐起來。
葉孤城自然也跟著坐了起來。
雖然葉孤城說他快要到練劍的時間了,但是她這樣打擾著他睡覺,心里還是很過意不去。「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噩夢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就躺在她身旁,周圍都是他的氣息,讓她心緒煩亂,根本無法平靜。
「你想做什麼?」葉孤城問。
顏今朝說︰「我想出去走走。」略頓,又覺得三更半夜的走什麼?那不是嚇死人麼?她只好嘆息一聲,「你不用管我,我起來看會兒書就好。」看書也可以醞釀睡意的,即使不能,至少能讓她煩亂的心平靜下來。
葉孤城卻起床了,點了琉璃燈,將她的衣物遞給她。
這麼……理所當然的模樣。顏今朝默默接過衣物,將衣服穿好,接著一件披風落在她的肩膀,他扔下一句,「跟我來。」
顏今朝聞言,趕緊跟上。
一輪明月掛在天邊,冷清月華灑在大地。葉孤城側頭望向她,「你怕高嗎?」
顏今朝一怔,搖頭說道︰「不怕的。」
她話音剛落,就一只手臂橫過來,托住她的腰身。下一瞬間,她整個人凌空而起,清風拂過臉龐,發絲也被帶起。低頭,發現自己在半空中,從這個屋頂飛到另一個屋頂。白雲城中的建築全部都落在她的眼中,白天熱鬧的白雲城此時也跟著黑夜陷入了沉睡,偶有一家亮著燭光,有著喁喁細語在窗戶傳出來。
顏今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底下,然後抬頭,看向葉孤城。葉孤城並沒有說話,腳下不停,施展他傲人的輕功帶著她夜游白雲城。
她眨了眨眼,嘴角徐徐揚起一抹笑,原本有些無措的手悄悄搭在他托著他腰身的手臂上。雖然他給人感覺很冷,也不怎麼愛說話,但她想,他願意在她睡不著想要出來走走的時候,帶著她這樣「飛」,她至少可以認為莫回說的話,也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在葉孤城心里,她其實,應該是特殊的吧?
葉孤城帶著顏今朝繞了白雲城一圈之後,就帶著她在城主府中最高建築的屋頂上停下。顏今朝坐在屋頂上,攏緊身上的披風。而葉孤城站在她身側,雙手背負在後。
「你不坐嗎?」顏今朝抬頭問道。
葉孤城俯首,看向她,沒有吭聲。
「不要總是這麼高高在上,葉孤城,陪我坐一會兒,我有事情想問你。」顏今朝臉上帶著笑容,柔聲說道。
葉孤城這才撩起衣服下擺,坐在她的身側。「想問什麼?」
顏今朝垂下雙目,望著白雲城的夜景,其實就是昏暗的一片,但是月色卻是極好,滿天繁星。她抿了抿唇,隨即說道︰「其實沒有特別想問什麼,葉孤城,你知道我最想要什麼嗎?」
葉孤城神情微微一怔,然後轉頭,那雙如海一般深邃的黑瞳望著她,很專注。
顏今朝眼眸彎彎,梨渦淺笑,「其實我最大的心願,是想要一個家,我想要安定的感覺。」不管身在何處,心中有一個家,住著她牽掛的人,充滿溫情。
「白雲城會是你的家。」
「你覺得我們成親了,就會是一個家了,是嗎?」
顏今朝的心情,葉孤城不可能會懂。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一直與大海白雲為伴,求索劍道。顏今朝所說的安定和家,他心里頭並沒有太多的概念。但是……如果她想要,他也能給,他願意給她。
葉孤城沉默了片刻,又說道︰「我對你所說的,並不能十分理解。但我可以允諾你,有我的地方,永遠是你的家。」
顏今朝聞言,有些錯愕地抬首。那雙細長的水眸望著他,開始有些驚訝,而後是帶著幾分莞爾,「葉孤城,其實你並不明白我所說的話。」她要的不止是這樣的表面上的安定,白雲城的主母這個地位並不是那麼吸引她,讓她毫無反顧而來的,一是顏冀的安全,二是……她想要他的心。
「但你想留在我身邊。」葉孤城迎著她的視線,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
他的微笑讓顏今朝有些失神,過了半晌,她才笑著說道︰「是啊,我想留在你身邊。可葉孤城,你希望我留在你身邊嗎?」她也不指望葉孤城能說出什麼好听的話來。
葉孤城望著她的笑顏,心底微微一動,放在身側的手抬起,在快要觸及她臉龐的時候,微微一頓,見她並沒有避開,才放心將手放在她的臉上,細細摩挲。
「我從不讓女人留在我身邊,但如果那個人是你,我並不排斥。」那雙平靜冷清的眸子,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又流露出幾分奇異的情感,「今朝,有你在,我心里感覺很好。」
說著,他的嘴角再度揚起,露出一個微笑,柔和了五官的冷凝,「偶爾會難受了些,但你在我眼皮底下的時候,就無礙。」
顏今朝微微一愣,偶爾會難受了些?
葉孤城冷清的聲音此時難得帶了幾分溫度,說道︰「只要你和小冀安好,就無妨。」譬如他們被上官飛燕等人帶走的時候,他心里就難受了些,平靜的心會有所起伏,擔心他們遭遇不測。當看到他們安好,心就像是舒了一口氣,緩緩歸于平靜。這種感覺對他而言,是陌生了點,但只要他們在他身邊,當他抬眼的時候就看到他們,那就無妨。
顏今朝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心底是止不住的歡喜。「葉孤城,你會覺得難受,是因為你心里有我你曉得嗎?」
她這麼一笑,天上的月亮繁星好像都失去了顏色。葉孤城看著她的笑顏,緩緩點頭,「我曉得。」
她早就在他的心底劃下痕跡,他從前不將她帶到身邊,是因為她有想要的平靜日子,而他,也不需要任何牽掛。既然如今牽掛無法擺月兌,那還不如將牽掛擺在身邊,省得時常不經意想起,還要弄得心緒不寧。
顏今朝听到他的話,眉目間的笑意更濃,但是臉上卻爬上了紅暈。她轉頭,避開了他的視線,「葉孤城,你真討厭。」
「我真的討厭?」在她臉上的手滑到她的下巴,輕柔捏著她的下巴,將她轉了過去。
「……」顏今朝望著他越湊越近的俊臉,有些錯愕。
他一直在靠近她,靠近靠近再靠近,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相抵,呼吸交纏。顏今朝細長的眸子睜圓了,怔怔對著他的黑眸。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她看到他的眸色變得深沉,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似乎在期待著什麼,但是又不敢輕舉妄動。他溫熱的氣息縈繞著她,那雙冷清的黑眸再度露出那種會讓她忍不住戰栗的妖魅之色,她忍不住閉上了眼楮。
在她閉上眼楮的時候,她的唇被人輕觸,溫熱柔軟的觸感。原本就狂跳的心終于不受控制,臉上的熱度一直蔓延到耳朵根,她忍不住輕喘,想要移開稍作冷靜,但是他的手臂伸過來,將她攬了過去。
皎潔柔和的月光灑落大地,四更未至,白雲城依舊在沉睡,但男女之間的吸引力卻被喚醒,越夜越清醒,讓向來冷清的男人抱著懷里的人一吻再吻,也讓原本就芳心暗許的女子,在他懷中化作一灘水,任他掬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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