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上,顯然對于投毒一事毫無意外,甚至不禁讓言昭懷疑,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果不其然,他淡淡開啟的薄唇,證實了她的猜測。
「齊麥河的主段雖是位于北澱,但它的源頭,卻是延伸至了翟墨,途徑雲戈,只是,那段河流不再稱其為齊麥河,而是它的另一段分支,命名為戎伏湖,它的流勢自是由南向西,而以這段的地勢而言,戎伏湖便成了雲戈唯一來源的水源,古墨若是有意在湖中投毒,自是最為簡單不過的事。」
言昭听著,腦海中不斷努力回想之前在雲戈時讀過的史書,對于雲戈的地形雖談不上有十足的了解,可多少也有了些認知,听著他這麼一分析,自然便于腦海中的那段記憶重疊。
只是,依那個人的精明,古墨能想到,他不可能不會早一步想到,何至于此。
可,她不知,宇文皓一心記掛著她,尤其是那段時日,內心一直不安,再加上派人送至她手里的信,一直未得到回音,內心的不安一度加深,恰好兩軍各自扎營,並未進攻,因而他便將全部心思放在了她身上。
而,那段時日,恰似太後韓氏有意除她的日子,宮里的消息,有意的對外,防的便是宇文皓,如此一來二去,便耽誤了時間,待發現時,已然來不及。
營帳內,低迷的氣氛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其余的幾位大將,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味的低垂著腦袋,眉頭緊蹙,不由暗惱其大意。
顧晟依舊垂首站在一旁,一襲的白衣,自是一成不變,烏黑如緞的長發以一根墨玉簪束起,一張完美無瑕的臉龐上,瓖嵌的那一對好似黑曜石般閃耀的眸子,恰似在臉上露出的冰山一角,緩緩的染上一份淺笑。
他薄唇微啟,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萬事臨于前而處變不驚,整個人給人的感覺,自是說不出的沉穩內斂,與之前京都之中那抹閑散恣意的作風,截然相反。
顧晟揮手示意其余的將領先下去,幾人遲疑的看了他一眼,雖然余光微微偷瞄向居高臨下站著的宇文皓,一時閃過不定。
宇文皓看出顧晟有意屏退他人,顯然是有話要說,便不耐的揮揮手,示意都給下去,幾大將領,如獲特赦,草草的行了行禮,便簇擁著走了出去。
一時之間,帳內便只剩下顧晟和他兩人,宇文皓面上的怒意雖猶在,可已然沒有剛才那般勃然,沉靜的氣息,散發著他遇事的處變不驚。
顧晟眸光微沉,對于投毒事件,他難則其咎,垂在伸手的手,不覺緊了緊︰「皇上,眼下當務之急,自是先要找到解藥,外面的將士如今已是東倒西歪一片,若是翟墨趁此進攻,只怕……」
「可有查出是何毒?」宇文皓目光沉斂,幽深的視線落在他臉上,精芒四射的眸子顯然是在尋思著什麼。
「照目前來看,並非是什麼毒,反倒像是一般尋常的巴豆。」顧晟在這之前已經查看了一邊,但凡引用了此水的士兵,都只是出現嘔吐月復瀉的癥狀,並無生命危險,而這,也是顧晟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巴豆……」宇文皓擱在桌沿的手不覺輕叩桌面,嘴邊喃喃,顯然和顧晟是在琢磨同一件事。
兩人正尋思著的時候,帳外突然傳來一聲稟告︰「皇上,有京都傳來的書信。」
驀然,那道身影,旋即一閃,竟已是出現在營帳門口,手里拿著的,當真是一封來自京都的書信,信封上的字跡,娟秀婉柔,儼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只是,他的神色,卻不由的一皺,一雙喜悅侵染的眸子,也隨之漸漸退了愉悅。
顧晟覺察到他神色的轉變,眸光不免有些沉思,視線也不由落在他手中的那封信上,習武之人的眼里,自是較常人敏銳,上面寫著「皓,親啟」三個大字,自是不漏的落入他的眸子,只是,隨即他也不禁微皺眉角。
雖然,這字跡很想是出自她的手,但卻少了分柔情中的剛毅,這份剛柔並濟的筆力,不論是誰,都是模仿不了的。
他終于知曉為何,宇文皓那揚起的嘴角會隨之落下了。
宇文皓眸光沉斂,隨之將書信展開,寥寥幾筆,卻非訴說柔情,而是那映入骨髓之中的濃烈恨意。
他的臉色越發的難看,握著信紙的手,不由的漸漸收緊,宣紙在手中發出細微的聲響,而當他的手再次展開之際,潔白的紙張已是一堆碎屑,隨風飄散。
顧晟心頭一突,他絕非正常的神色,儼然是怒極攻心,一雙嗜血的眸子,因連日來的奔波,而滿是猩紅。
「皇上!」他急急呼喚,心里不禁斥責韓氏,太後如此手段,不免也狠戾了點,只怕那人獨自在京都,已是寸步難行。
這麼一想,他的心頭,也不免染上了幾分憂色。
驀然,宇文皓握著信封的手,微微動了動,從中取出一張一如剛才潔白的宣紙,紙上赫然印入眼簾的幾個大字,再次撼動著人的心扉。
顧晟亦是顧不得君臣之禮,幾步上前,屏息,在確定並非著急看錯的時候,黯然的神色,令天地為之失色。
薄薄的紙張,飄飄然的從宇文皓手中飄落,在空中打了幾個圈,隨即落在他的腳下,黑白清晰的大字,夏氏,言昭儀,薨。
淡淡的燭光映襯在那人的臉上,竟是蒼白一片,那雙銳利的黑眸彷如失了生氣,俊美絕倫的臉上,一片死灰。
宇文皓腦海一片空白,垂在雙側的手,卻是不受控制的收緊,再收緊,鋒利的指甲割破掌心,沁入血肉之中,他亦是渾然不覺,只是昂然的身子,卻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越發的激烈,隨即像是瘋了一般的仰天長嘯︰「不!」
一聲咆哮,傾盡了他凝聚的內力,沖破雲霄,額頭青筋突起,隨著那一聲吼聲,宛若一條條小蟲,盤踞在他的額頭,一突一突的跳動,他的一雙黑眸,仿佛是染血一般。
回音,久久回蕩在山谷,隱隱似乎都能感受到地面跟著震了震。
帳篷外,言昭自是一點內力都無,不免被他沖擊而來的內力震得連連後退,好在一旁單笙佑眼疾手快的將她穩住,護在懷里。
言昭一時不明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心里暗自琢磨著,腦海不由浮現單笙佑此前的話語,心思微動,隱隱心跳竟是出奇的開始加快。
宇文皓積聚的內力在頃刻又瞬間散去,一雙膝蓋,無力的倒下,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竟是如此略顯狼狽的跪在地上,一雙眸子,失了神,似盯著地上的紙張,又似透過它,在望著其他。
顧晟一時也陷入了沉思,內心不免有些惋惜,那個女子,總是雲淡風輕的看待著身邊的事物,可唯獨,眉眼間的那抹似有若無的憂愁,總是能夠牽動人心。
心頭,似乎有什麼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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