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寒冬的冷冽還未褪去,初春的暖意漸漸襲來,言昭抬頭仰望著天花板的頂端,輾轉難眠。
她的思緒,回到初來時的那段日子,想起初見他時的驚艷,以及內心久久無法平復的恨意,回想當日她拔刀抵上他頸項的驚險,到現在,言昭亦不知自己那會是哪來的勇氣。
眼前不由浮現他凝視自己的雙眸,那俠骨柔情般的繾綣,明明是一個冷漠殘暴的君王,卻偏偏對她,有那麼絲的不一樣,那時,言昭只以為他不過是心存了愧疚,可這樣的人,即便做了十惡不赦的事,也會有愧疚可言麼?
言昭實在是睡不著,索性翻身下床,披了件厚厚的棉襖,推門向著屋前的小路走去。
林間的夜晚,較之白天自是有著千差萬別,涼意瞬間朝著她襲來,連帶著呼出的氣息都頃刻凝結成冰。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的來到白天站立的崖邊,從這往下望去,自是一望無際的深淵,想來從這摔下去,自是不死也殘了。
「這麼晚不睡,跑這來吹冷風,有心事?」身後悠揚的男音漸漸靠近,那篤定的語氣,就像是料定了自己會來。
言昭漠然睜大了眼眸,回身望去,眼底劃過一絲不解︰「你沒走?」
她以為白天之後,他是有回宮的,畢竟如今天下的局勢如此緊張,怕是朝野上下,已經爭執開了。
單笙佑看著她臉上的神情,不禁覺著好笑,雙手自然而然的替她攏了攏因轉身而垂落的外衣,細心的將風吹亂的發絲別于耳後,眸光高深莫測。
言昭不自然的後退一步,微微垂下眼眸,避開他再次伸過來的手,轉開話題︰「如今的局勢,雲戈已是自亂陣腳,北皇何不應了翟墨的盟約,之後再謀天下。」
這幾日,她左思右想,總覺著投毒之事過于蹊蹺,以宇文皓的手段,不可能不會知曉,即便是里應外合,只怕那人還未來得及投下,便被逮了個正著,那麼唯一的解釋便是,投毒不過是虛晃一招,宇文皓要的是,在古墨自我麻痹,狂妄自大中,再給予致命一擊。
如此一想,也不無可能,據自己所了解,古墨雖手段果決,可畢竟年少氣盛了些,總會有剛愎自用的時候,而一連幾日,雲戈軍營內除了傳出有士兵中毒外,似乎過于的平靜。
「一山不容二虎,如此淺顯的道理,夏姑娘不會不知吧?」他細細留意著她神色的變化,知道定是在思索如今天下的局勢,也不打擾,微微勾起薄唇,好整以暇的睨著。
待得她收回思緒,復又淡淡開口︰「雲戈那邊傳來消息,听說宇文皓當即吐了一口血,直至消息傳回來那會,依舊昏迷不醒。」
他一邊說著,一邊細細的留意她的神色,一張淡漠的小臉,依舊的波瀾不驚,清冷的眸子倒映出獨屬于黑夜的靜謐,竟是連一絲半絲的憂傷都沒有。
單笙佑不禁蹙了蹙眉,眸光深處閃過一抹不解,但隨即便散盡,靜默不語。
言昭心頭快速的閃過什麼,可卻來不及捕捉,不變的神情迎上他的視線,紅唇輕啟︰「梅蘭竹菊那邊傳來消息,翟墨那邊的糧草因雨雪天氣無法運往營地,昨天古墨已經聯系了暗夜閣,我以命他們近日一早送去,想必這會應該已經到達翟墨的軍營。」
她說這些,無非是想堅定自己的立場,對于持久作戰而言,絕對的糧草供給是絕對可比一個軍隊擁有足夠的兵器,是一個道理,她這也是間接的透露給單笙佑知曉,他的擔心,純屬多余。
她淡然收回視線,漆黑的夜幕下,不會武力的她,連五里開外的景象都看不清,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望著東邊,努力的壓下心頭逐漸擴散的不安,卻發現,她越是拼命壓制,越是四處逃竄,怎麼都無法從心頭擠去。
柔和的月光朦朧的流淌在兩人之間,單笙佑凝視著她的眸子,劃過一絲落寞,心頭輕聲問著︰他對你而言,當真如此重要麼?
只是,這樣的疑問,終究是要消散在心中的。
而遠在雲戈的昭陽殿內,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燈火通明的殿內,呈現著一片肅殺之氣,屋內的擺設,皆是古玩精品,如此精致的玩物,這會卻都成了腳下的碎片。
宇文皓一身明黃色單衣,手中持著長劍,他像是著了魔一般,無止盡的發泄著,一雙黑眸失了往日的清明,布滿血絲。
踉蹌的身影艱難的往前走去,鋒利的劍頭拖著地面,劃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敞開的大門,迎面撲來一陣寒氣,可他像是渾然未覺一般,直直的走去,轉眼消失在黑夜中。
遠處的羽月宮,好似沉睡的大地,失了昔日的神采,沉沉的木門打開,偌大的院落,竟是說不盡的蕭瑟寂寥。
宇文皓推門而入,一雙充血的眼眸注視著前方。
他的黑眸,閃現沉沉的痛楚,一顆心跳,連每一下的跳動都帶著麻木的疼意,呼吸漸漸變得凝重,腳下的步子,一步,一步,緩緩走進,手中的長劍,毫無遲疑的揮起,再落下之時,桌上的牌位已是四分五裂,檀木方桌的中間,盡是裂開一道深深的裂痕。
頃刻間,那張桌子竟是從中間裂開,跟著碎成了兩半,桌面沒有了支撐,自是想著地面傾倒,桌上的果盤供品,隨即滑落地面,瓷器摔碎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色中,尤為清晰。
他冷嚴漠視著一切,一雙幽深如墨的黑眸,迸射出一道道寒光,敞開的大門,令室外的冷氣在屋內四竄,寒風吹起他單薄的衣袍,吹亂披散肩頭的墨發,連著遮擋去那雙陰鷙駭人的黑眸。
猝然,宇文皓手中的劍似有千斤重,他連握起的力道都用不上,長劍落地帶起滿地的碎屑,他彷如渾然未覺,雙膝一軟,毫無征兆的跪倒在地。
木然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剪影,就好似黑夜中那點點光亮下的一抹黑點,說不盡的落寞孤寂。
他不懂,那柔情似水的容顏仿佛還在眼前晃動,那連日來的溫情,難道都是虛假的麼?
為什麼,她為何要如此待自己!
「啊!」撕心裂肺的吼聲,不斷回旋在羽月宮的上空,聲音由低到高,漸漸變得嘶啞不堪,卻沒有停止的征兆。
他真的不懂,難道那日的溫存,依舊只是自己的幻覺嗎?
出征前,她明明對著自己輕聲細語,溫柔有加,他說過,要等他回來的,她不是答應了麼,為何要食言,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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