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初夏重生了。重生在一個夏日的黃昏。
蟬鳴在耳,空氣有點悶熱。
顏初夏睜開眼楮,入眼的是破舊的蚊帳。她靜靜躺在床上,看著一只蚊子停在手臂上,針刺般的感覺,很清晰。而那只蚊子吃飽喝足了,便挺著滾圓的肚子飛開,沒飛幾步就暈頭轉向地攪進了蚊帳。顏初夏突然立起身,「啪」地一聲,將蚊子拍死在蚊帳中。這才扒開蚊帳,看著那只被拍扁的蚊子,將它小心放在手心,用指尖碾著那爆出來的血袋——那可都是她的血。鮮紅的,帶著淡淡的腥味,十分新鮮。
她終于確定自己活著。這一切都不是幻覺。
這並不是她所熟悉的小院。爬起床,等她扶著牆出門,看見她的母親正在外面煎藥。煙燻得她不住地咳嗽。
「娘……」顏初夏輕輕喚了一聲,聲音暗啞,像是被一把火燒焦了,竟然還有種麻木的鈍痛。
林君轉過頭來,脂粉褪盡的臉上透著蒼青之色,眉眼帶著她幾乎已經忘記的明媚。原來以前的母親竟然是如此明淨,即便是穿著棉布衣服也能讓人感覺到異樣的光彩。
「初夏,你怎麼起床了?」
林君走過來模模初夏的額頭,依然很燙。
顏初夏驀然醒悟,這是十年前,母親因為被人誣告與人有染,被關進了這個破落院。原本她可以幸免,可不知道是誰說她是母親與外面野男人的孩子,也一同被關進了這里。而父親竟然听信一片之詞就這樣將她們母女「發放」到此處。
八歲的初夏並不懂事。母親上哪兒她就上哪兒,只要有母親在,她就覺得很幸福。母親雖然是妾室,其實平日正房待她們還算不錯,所以顏初夏一直都被養得肥肥胖胖,長得很沒人樣。跟長姐縴縴身姿一比,簡直就是一個在地一個在天,加上她天性懶散,好吃懶做,詩詞歌賦不通,琴棋書畫不會,理所當然地也討不了顏韞文的歡心。
早在這之前,顏韞文就覺得顏初夏不配做他的女兒。因為這個三女兒跟長子顏研以及長女顏丹墨的聰慧完全不搭邊。
或許正因為如此,顏父才巴不得將她劃出顏家族譜。成年後的顏初夏對此一直耿耿于懷,她將她在這個小院中所受的磨難加倍奉還給了那些所謂的顏家主人們。她發誓要那位不顧她們死活的父親付出沉重的代價,她要讓他們匍匐在她的腳下,哭著求著認下她這個顏家小姐……但是,死過一次的顏初夏有了另外的想法……
在顏初夏兒時的記憶里,顏家夫人是仁慈善良的,雖然初夏的母親曾經做過一些對不起她的事情,她倒沒有苛待她二人。反而時時勸道那些下人善待他們,畢竟他們也算是主子。可萬俟蕙蘭越是如此,下人們對她越是順服,而對趁虛而入的妾室越是輕慢。這就叫做因果循環。
當然,八歲的顏初夏並不懂這些,每天有好吃好喝好玩的就行。直到這個夏天,他們母女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厄運,一切就開始改變了。
記憶中,她似乎就是在這里待了一年之後,瘦出了一個閉月羞花的美人胚子。被這一年苦楚壓怕的她,幾乎本能地選擇去討好身邊的人,開始左右逢源。
其實,她對正房原本是沒有愛恨的。所謂愛恨不過最艱苦的時候,一種垂死掙扎出來的勇氣和毅力的支撐罷了。
看著母親將藥倒在碗里,顏初夏跨過門口,乖乖地坐在門檻上。
「娘,我怎麼了?」顏初夏的身體一直很好,可進了這個院落之後,她似乎三天兩頭生病,她不太確定這是在哪一次。
林君用手背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小家伙是不是燒糊涂了。
「沒事,你只是摔了一跤,乖乖把藥喝了,就好了。」母親的眼神充滿溺愛,卻也掩藏著深深的無奈。
顏初夏本能地皺了皺鼻子,端起藥,一口喝完,溫熱的藥汁又苦又澀,滑過疼痛的喉嚨,激起一陣反胃。
但她強大地沒有吐出來,甚至皺著眉頭對著一臉擔憂的母親安慰地一笑。
那一秒,林君突然覺得這孩子長大了,懂事了。鼻子一酸,眼眶跟著紅了。
「娘給你拿塊蜜餞去。」
雖然風塵出身,林君的性子卻很要強。在顏初夏的印象中,她只見母親掉過三次眼淚,一次是這個夏天,自己病得快死的時候,一次是婚禮那天,自己被太子殿下迎進門的時候,最後一次就是她的血被放干的時候。
老天並不公平。每個人從出生就帶著各自不同的身份在淼淼眾生中活著。她一直相信,如果母親投生在驃騎大將軍府上,一定比夫人還要優秀。而她這個庶出也不會比顏丹墨差。
林君出來時,只見初夏正在清理藥罐子。她趕緊上前,將藥罐子搶過來,擔心地看著顏初夏的小手,「燙著沒有?別動這些。听話。」說罷,林君將手帕包著的蜜餞放到顏初夏手里,讓她乖乖坐在門檻上。
顏初夏一邊坐在門檻上嚼蜜餞,一邊笑眯眯地看著母親。林君偶爾回頭,看見那張笑臉,不由得愣了愣,接著彎眉一笑,問道︰「好吃嗎?」
「嗯。很甜!」
顏初夏仔細回想著這年的夏天都發生了什麼。她十分確信老天讓她回到這段日子就是為了修正她那歪掉的命運軌跡。在她的記憶里,這是一個很模糊卻又很糟糕的夏天,甚至是充滿噩夢的日子。可是日子久了,麻痹的記憶竟然自動將有些少兒不宜的東西封鎖了。
直到那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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