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蒙林順利地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好半響才緩過氣來。招呼所有姑娘上前交代要是。御前表演,她們有三支舞,除了魁首的壓軸舞曲外,其他人的都是教坊排演。
一听這個,所有人的眼楮又盯住顏初夏,不甘、嫉妒、甚至還有怨恨,各種情緒撲刷刷地刺向最前面的人的脊梁骨。而其中尤以石姬的目光最強烈。
顏初夏毅然決然地無視了,只是看著司徒蒙林。
司徒蒙林忍不住勾出一抹笑,安排好御前表演的曲目,這才拉顏初夏單獨說話。兩人對面而坐,各人手執一把七弦琴,一邊演練顏初夏譜的新曲,一邊修改。
司徒蒙林是一個樂理高手,顏初夏譜曲通常是隨性隨情,但經她一琢磨,原本沒有輪廓的飄逸就會迅速定型,成就永恆經典。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司徒蒙林就像是一條河道,而顏初夏就是河水,相輔相成,交相輝映,融會貫通。
「這是一首令人心緒動蕩的曲子,你是要講一個什麼故事呢?」司徒蒙林最後詢問道。
「我娘的事……」
「林君?她還好嗎?」
「你認識她?」顏初夏驚了,她怎麼從來沒听說過。
司徒蒙林微微一笑︰「我跟她認識該有二十年了吧。不過,她嫁進顏府之後,幾乎沒有見過面。上次听說你們母女離開顏府,我曾經還找過你們。沒想到,竟然在上次看到她為你伴奏。她的琴韻我一听就能听出來,那個時候我才開始懷疑你是她的女兒……」
蒙林說了很多,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當時林君在青樓,賣藝不賣身,但是她的琴藝與舞藝都是官家教坊達不到的水準。官家教坊一向看不起風塵女子,而司徒蒙林則是作為教坊新秀挑戰了林君。
兩人就是在幾次較量中彼此熟悉最後成為朋友的。
司徒蒙林三十有八,她從來沒想過成親。能從一個小小的舞姬變成這最大官家教坊的坊主一方面是她的才藝出眾,另一方面就是她比別人犧牲更多。
一般教坊女子在二十歲之前多會擇婿而嫁,懷孕生子,家院瑣事,根本沒有條件繼續做一個優秀的舞姬。曾經她還一直慫恿林君跟她一起待在官家教坊,可惜,人各有志,林君的目標始終是那個男人。
這樣折騰了二十年,最後還是離開了,說起來讓人唏噓。
「如果她能待在教坊,說不定還能留名史冊,實在可惜。」
林君用了半生來堪透對顏韞文的情愛,破除執迷。而顏初夏用了十幾年時間來糾正同樣的問題,這就像是她們母女的宿命一樣。不過,幸好,現在她們都走出來了。
探討完曲譜已經是晚上,教坊前堂已經一片歌舞之聲。
教坊前門,一輛豪華馬車上,東方少傾極不耐煩地哼了兩聲,「怎麼還不出來?你不是說已經結束了嗎?」
小廝一頭冷汗,「王爺,小的再去看看。」
……
顏初夏剛走出後門,就看見夜色中靜靜矗立在秋風中的李沫。單薄衣衫,微微有些蕭瑟,李沫搓了一下手,踱了幾下腳,將後巷的小石子踢了出去。
那種被人守候的溫暖讓顏初夏的心也跟著暖和起來。
「沫哥哥。」顏初夏甜甜地叫了一聲。
李沫轉身,臉上露出一點點笑容,打破他原本的僵硬。伸手將一件披風系上顏初夏的脖子,而他的手指卻是冰涼。
「你什麼時候到的?」
「太陽還在的時候。今天怎麼這麼晚?」
「和司徒先生說了一些事情。你怎麼不多穿一點?」
「忘記了。」好干脆。
顏初夏看看自己身上的披風,那怎麼就沒把這個給忘記了?
顏初夏仔細觀察著李沫的表情,實際上,她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今天開榜的結果。可從此刻李沫的臉上完全看不出那張榜單對他的影響。
原本如此自信的一個人,如果知道進士名額沒有他,應該還是會深受打擊的吧?
顏初夏不由得有些難過,一把握住李沫冰冷的手,李沫身子微微僵了一下,耳朵微不可查地紅了起來,步伐卻一點沒變。所有可能泄露情緒的東西都被夜色掩蓋,以致于顏初夏完全沒有覺察到。
「沫哥哥,你一直是我認識的人里文采最好的。比顏研好多了!」
顏初夏的記憶里,顏研正是本屆的狀元,被大皇帝看中,賜婚昭和公主,從而成為顏初夏很難啃動的一塊骨頭。
李沫終于明白過來顏初夏似乎是想安慰他,他的眉頭好看地蹙了起來。
「你對我真沒信心……」這口氣听不出是感嘆還是疑問。
顏初夏愣了一下,趕緊解釋,「我只是想說,勝敗乃兵家常事……」
「哦?」李沫停下腳步,轉頭盯著顏初夏那銀箔面具,看了好半晌,嘴角突然翹了起來……
「你、你笑什麼?」顏初夏驚愕地瞪大眼楮,這位兄長不會真受刺激過頭了吧?腦子一轉,趕緊搜出籮筐安慰的話語使勁往李沫身上倒。
李沫沒理會她的良苦用心,只是握著顏初夏的手緊了緊,「我們快回家吧。我餓了。」
「哦……」
這回家一看,顏初夏頓時傻了眼,李家門前挑著兩盞大紅燈籠,燈籠下面人頭攢動,紅綢結成的花球就在人群上面晃動著。
李沫只是瞟了一眼,便拉著顏初夏往後門去,結果遠遠就看見門口有兩個人,一個能看出是明珠丫頭的身影,而另一個……
顏初夏怎麼看著都有點過于熟悉,但她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正要靠近時,那人立刻轉身離開。而明珠丫頭也溜了回去。
仔細想來,這莫非是這丫頭的情郎什麼的吧?而此刻,顏初夏想得更多的是,前門那些大紅燈籠和前來賀喜的人。
「怎、怎麼了?」顏初夏莫名惶恐。
「明天是殿試,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就是一甲狀元。」李沫依然面癱,連口氣都沒起伏一下,卻生生將顏初夏釘在當場。
「真、真的?」顏初夏眼中有著懷疑和驚喜。
李沫的眉頭又微微蹙起,伸手,揭下她臉上的銀箔,順道捏了一把她的小臉,重重點了點頭。
「所以,我想吃你親手做的狀元糕!」
顏初夏激動了,記憶的軌跡終于被打破了嗎?
今科狀元不是顏研,而是李沫!
「沫哥哥,你太厲害了!」顏初夏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述自己的震驚,只好屁顛顛地沖進廚房,撩開雙手開始做狀元糕。
李沫看著她的迅速消失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越發深刻。
李根山與方十娘從接到喜報到現在一直在應付絡繹不絕的客人。明珠丫頭幫著打下手。林君不喜歡這樣的嘈雜,便在書房,幫顏初夏看曲譜。
顏初夏哼著歡樂的調子,思考著這個歷史的軌跡。狀元人選本是一國棟梁之才,或許還能影響到朝廷的運勢。李沫的這個逆轉,讓她瞬間覺得這次重生是成功的。
如果連狀元郎都改變了,是不是意味著其他東西也可以隨之改變呢?比如太子與安王的對峙……
揉著面團子,她又突然想起李根山的事情,不由得心下安慰。
她並不知道,前世李根山死後,李沫不但沒有參加科舉,而且為了還他父親一個清白,差點被某些人打死,最後被栽贓嫁禍了一個罪名,發配充軍了。
這一晚大家興奮得失眠很久,就盼著第二天的殿試。畢竟是要見皇上,平民百姓哪個不激動的,只有李沫睡得最安穩。
顏初夏突然想起來,「師父,你不正好可以用沫哥哥的身份回絕安王嗎?」想必,他安王再橫,也不至于會讓狀元郎的父親給自己當廚子吧?
李根山一拍大腿,「今天都高興瘋了,完全忘記這事了。啥時候我帶上禮物去安王府。這些皇室貴冑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方十娘只是拿著手里的庚帖,笑得桃花朵朵開,「看見沒,連大理寺少卿的千金的庚帖都送來了!還有吏部尚書……」顏初夏湊過去看了一眼,不下十張,而且都是官宦人家,這狀元郎看來是多少人都眼巴巴盼著嫁的。
方十娘模模顏初夏的頭,「放心,師娘只是不能駁了他們的面子,說拿去合個八字,就名正言順退回去。這些人畢竟以後要跟沫兒共事,不好得罪!」
顏初夏愣了一下,「師娘,我沒那個意思……」
「害什麼羞!沫兒考這個狀元,一半是為他的仕途抱負,另一半卻是為了你。他說你雖然是庶出,其實心性很高,雖然不慕權貴,但一般的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你。所以,他怕沒個狀元郎的身份,會委屈了你。」
顏初夏的心, 地跳了一下,節奏瞬間失衡。
「才、才不會呢,沫哥哥才不會說這種話呢。」
「嘻,小丫頭,害臊呢?他當然不會當著你的面說。別看他平日里裝模作樣冷冷清清,心里頭熱乎著呢!」
可顯然,很多事情不是有心就能成功的。
眾人滿懷期待地送李沫去殿試,結果迎回來的卻是李沫的狀元身份從一甲進士及第直接降為二甲等同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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