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初夏坐在紅鸞帳中,她自己都忘記這一坐坐了多久。(花好田園/html/3/3266/)
如果記憶沒錯亂的話,今天應該是自己十七歲的生辰。十七歲,比前世早了一年,與母親分別卻早了兩年。
在她期盼著沖破十八歲夢魘時,老天讓她在十五歲便失去了母親的消息。
就在十幾天前,東方乾還召見過她,堂而皇之地說要見見這個未來的兒媳婦做最後定奪。
她當然知道他召見她的目的。事實上,當初歐陽璟讓她想辦法嫁給安王時,她就在猜測著這個「一代聖君」的謀劃。
東方乾說,她是一顆不可多得的棋子,不能浪費。
而這枚棋子,無論是對付她的大臣萬俟竑,還是他的枕邊人昱貴妃,乃至他的兒子東方少傾,都很好用。
顏初夏不是從小培養的殺手,自然沒有萬俟岩燧與歐陽璟這對母子的忠心耿耿,所以東方乾需要她一個把柄,那就是顏初夏唯一不會舍棄的人——林君。
只要任務沒有違背她的最終意願,自然就可以得到順利執行。所以這枚棋子的確是很好!顏初夏甚至已經想到這個老虎就這樣看著一切慘劇上演,好最終撈到自己的好處。他果然是英明!
如今的安排,顯然,東方乾是要先對自己的兒子下手。
君王果然可怕!
前世為了不耽誤太子的大好前程,他要了自己的命。而這世,為了確保太子穩操勝券,他是不是也決定要了另一個兒子的性命呢?
離開前,東方乾告訴她︰「或許,只有你能救他一命
顏初夏只是抬眸看他,眼中毫無情緒。
帝王的「高瞻遠矚」是她這個凡俗腦袋無法企及的。
外面的喜宴很是熱鬧,挑開蓋頭,打開窗戶,微涼的夜風吹了進來。
「吱嘎」一聲,門開了,隨風吹來一股酒味。
顏初夏轉身,只見東方少傾依在門上看她。他的眉眼比一年多前冷瑟了不少,也深刻了不少。十八歲,已經可以當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了。
「的確很美!」好半晌,東方少傾吐出四個字,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容。
「過來,咱們還差一杯交杯酒!」東方少傾兀自坐到圓桌前,再兀自斟上兩杯酒。
顏初夏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抬眸看他,這家伙不再是以前見了美人故作風度翩翩的紈褲子弟模樣。如今多了幾分隨意的懶散,以及眉眼間的疏遠和玩世不恭。
看顏初夏不端酒杯,東方少傾拿起一杯塞在她手里,強硬地與她喝了交杯酒。
「如果你不願意,沒人能逼你!」顏初夏淡淡說道。安王的態度何止是不願意,壓根就像是她欠了他八百兩銀子沒還,還要繼續賒欠賬款吃霸王餐。
當日提親,安王並沒有當場應允,應該說,他幾乎是拂袖而去,絲毫沒有給顏丹墨這個太子妃的面子。誰都看得出來,安王已經從原本的紈褲公子哥,變成了自暴自棄玩世不恭無法無天的王爺。
對,他是王爺,東方乾疼愛的兒子之一。隨著年紀的增長,他身上的冷漠、霸氣和戾氣,讓人望而生畏,輕易不敢靠近。而這次,顏丹墨卻逆了他的麟,在慶祝她順利懷上龍孫的家宴上。誰都知道他不娶妃的誓言,而這位太子妃為了家族以及太子利益想要塞侵佔他給心上人的位置,他如何能不惱!
直到顏初夏將自己的自畫像譴媒人送到安王府,安王沉默了三天,最後終于松了口,說要見見這位顏家次女。誰也不知道他為了什麼而動搖,只有顏初夏明白,那是他夢中的一段身姿,即便為此,他也不會對她置之不理。
這本是一個好的扭轉,但是,東方乾卻在這個時候下旨賜婚,說顏家女兒好歹也是大家閨秀,要見也得到洞房見。
當初顏初夏很懷疑,為什麼東方前不在提出時直接下旨賜婚,而要讓她親力親為,為了這婚事折騰後才干這事。看到安王的拒絕,她終于了然。即便當時東方乾直接下旨,這個家伙也是不會領旨的吧,而且昱貴妃那關就首先過不了。他只是要這個兒子松口的一點契機!而這個契機非得顏初夏自己才能創造出來,即便昱貴妃也不知道東方少傾的死穴在哪里。
他這皇帝,當得可真夠省心的!完全將自己置身事外,卻又暗中操控著一切!所有的舉動都被粉刷得冠冕堂皇,毫無破綻!
他這樣一做,不但顏初夏沒機會在誤會造成前跟安王解釋清楚,道破林夏即是顏初夏的事實,還會在強壓下讓本來就多疑的昱貴妃母子倆理所當然地對她產生抵觸和猜忌。顯然,東方乾對她並不完全放心!亦沒有真打算將這個兒子交給她。
安王放下酒杯,雙手在眼前比劃著,好半晌才說道︰「他們怎麼找到你的?」
「……」
「你和她真的很像,身材,樣貌,連聲音都一樣,只是,似乎比她瘦一點,聲音冷一點,可惜她的臉我也沒見過,說不定,你的臉更像……」這話,盡是自嘲意味。顏初夏則做足了無辜女人的表情,只是抬眸看他。
東方少傾看著那雙含水秋眸,黑白分明,眉不畫自濃,唇不點自艷。他突然想起那有名的「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而面前這位美人似乎並不懂得「嫣然一笑」傾國傾城的魅力,只是淡靜而茫然地看著他。
東方少傾又倒了一杯酒,「你叫顏初夏,跟我同月同日所生,只是我比你大了整整一歲。這個身份本不錯
東方少傾仰頭喝干杯中酒,又慢慢滿上。
「只是,顏太傅家的二女兒,早就無影無蹤了,如何又會出現在這里?更何況,本王見過她,確切地說,是見過她的畫像,跟你,一點不像!」
顏初夏直到這時才明白︰東方少傾在懷疑她根本不是顏家的女兒。
結果,他連這一層都懷疑上了,要捅破何其困難!
「王爺難道沒听說過女大十八變?」
「呵!」這也能成為不像的理由嗎?你的邏輯有這麼拙劣嗎?
「如果你是顏初夏,那應該知道她為什麼要離開顏府的吧?」
「當然知道!」
「那你現在告訴我,一個為了逃婚而月兌離顏家的人,怎麼又會眼巴巴回來坐上本王的花轎?」
「……」
「你再告訴我,你到底是有多大的手段,讓父皇下旨賜婚?還是說你背後那人,手段本就高明之極?」
「……」
「最後,你也好好給本王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會這麼像她?」
是呀,要這麼像他意中人,還是顏家女,的確太牽強了!
顏初夏的眼神微微一動︰東方少傾這翻話可是真心實意的,他是打算在一棵樹上吊死嗎?她可從來沒指望他能在自己死後還如此「痴情」。
東方少傾也未看明白顏初夏眼中的意味,隨口說道︰「她,本王眼睜睜看著她被炸成碎片,你覺得你能代替一個成為碎片的女人嗎?」
顏初夏微微吃驚︰這個人到底是憑什麼判斷她被炸成碎片了?難道就是那個面具?他得到的尸體應該只是一具全身幾乎被燒焦還殘缺不全的女尸而已吧?
好吧,既然東方乾都做到這份上了,「林夏」想要詐尸的確很困難!但是,顏初夏可沒有就此放棄!現在,她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同盟。
「呵呵,女人果然是女人!這樣就被嚇傻了?」
顏初夏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她無法忍受那個男人就這樣將她的身份抹殺,深深吸了一口氣,抬眸看東方少傾,「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是一個替代品?難道就因為你看見那艘船被炸翻了?」
這話本沒什麼,卻無故戳到了東方少傾的禁區。東方少傾的氣息一涼,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酒杯被彈起,搖晃了幾下,倒下,哧溜溜滾下桌子,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如果你還想多活幾日,就不要自尋死路!」那一瞬間爆發出來的煞氣,簡直是想將顏初夏剝皮剔骨!
東方少傾拂袖而去,扔下了這個新娘子。這就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月兌下新娘的鳳冠霞帔,顏初夏看著空蕩蕩的大房間,這樣也好,她並沒有打算跟東方少傾做真正的夫妻,做完了事情,她還可以全身而退。
如真如東方乾所說,最多兩年,她就可以獲得自由,那就熬兩年吧,到時她十九歲,還年輕,可以帶著母親一起去任何地方,可以重新開一家一品樓,重新過回安寧祥和的日子。這樣就好……
顏初夏睡在紅鸞帳中,不用再跟毒蛇為伴,難得地睡個好覺。
可這邊剛合眼,那邊就听見一點響動。不知何時,顏初夏已經習慣這樣的淺眠,一點點聲音就能將她順利帶離夢境。而此刻,她沒有睜眼,卻能嗅到屬于東方少傾獨一無二的氣息。
眼前一亮,是蠟燭被點燃了,紅鸞帳被掀起帶動一點點涼風,淡淡的酒香,微涼的手指將她的手握起,受傷的手腕,之前只是粗略地包扎,而此刻,男人卻在仔細清理傷口,涼涼的,有些微刺痛……
「你還真下得了手……」
顏初夏睜眼,看著紅燭下,一心清理傷口的男人。
「你的手,既不像大家閨秀的手,又不像是廚娘的手,反而像……握劍的手……」東方少傾挑眉看他,依然是曾經熟悉的模樣,有些許桀敖不馴,有些許不以為然,而今充塞更多的是研判,仿佛在說︰你無需在我面前掩飾,我什麼都知道!
可悲的是,這個男人偏偏什麼都不知道。他何曾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塞一個「奸細」到他身邊,又何曾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沒有炸死,而變成了一個「殺手」。
顏初夏甩開他的手,坐起來,「王爺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有假,大可以以此向皇上拒婚!」
東方少傾坐在床沿,看著這個瞪起杏眼的女子,今日見她,只覺得冷冷清清,完全不似他印象中的那個人,而此刻,生起氣來,卻無端地像了七八分。
東方少傾反而一笑,「你費了那麼多心思才嫁進來,本王怎好讓你功虧一簣?」這話說得戲謔,實則,他就是想看顏初夏生氣。
而顏初夏的確被他這話惹惱了,瞪了半晌,惱恨繞了一圈干脆轉為冷氣壓,「王爺莫非只是想要一個替身,無論這個替身什麼身份都行?」
這話絕對是故意刺激東方少傾的,看他那信誓旦旦的「不娶正妃,不延子嗣」到底有多自欺欺人,不過一個長得像林夏的人就完全打破了,他這誓言未免可笑。
東方少傾果然愣神了好半響,臉色十分配合地難看起來,連氣息都急促起來。
起初顏初夏還隱隱有幾分快感,可看見東方少傾嘴角突然勾起來的笑容,讓她額頭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這個笑容簡直邪氣側漏,仿佛她將自己扔進了馬蜂窩。
「有個替身總比沒替身好!何況,你的確長得不錯……」東方少傾捏起顏初夏的下巴,將嘴唇湊近了幾分,更是半眯著那雙好看的丹鳳眼開始迷惑無知少女。
顏初夏心里一寒,知道又激起了這家伙的惡魔本質,干脆不反抗也不妥協,眼中毫無情緒地瞪著他。
東方少傾調戲了半天,結果少女連臉都沒紅一個給他看,多少有些頹喪。不過他也沒打算就此爽快認輸,握住顏初夏的雙肩,重重按到床上,俯身看她,幾乎是鼻尖對著鼻尖,顏初夏的呼吸里全是這廝的氣息,這讓她十分不舒服。
「你不怕?」
「王爺覺得我應該怕什麼?」
東方少傾微微一笑,立起身,重新握起顏初夏的手,「如果是她,她唯一會害怕的應該是跟母親分開吧……」
東方少傾喃喃說道,手上卻一刻不停,敷藥,包扎,甚是仔細。
「本王在她眼里,從來沒有分量……」這話就帶了幾分傷感了。顏初夏忍不住抬眸去看他的眼,紅燭搖曳,那眼眸卻全在睫毛的陰影里,辨不明晰。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日,我不是追得緊,她是不是也不會逃得這般快,那些殺手也就不用提前動手,至少她還可以多活一刻……」哪怕是一刻也好,至少讓那雙眼眸能看到大的月夜有多美好,讓她多一些留戀,而不是最後留下的全是如何逃避自己的追逐……
顏初夏的手腕在東方少傾的手里僵了一下。
「疼?」
沉靜的目光看過來,顏初夏瞬間覺得無法直視,微微撇開頭,「如果今日嫁給你的是林夏,你會如何待她?」
東方少傾靜默了半晌,「我一直想要給她最好的,但似乎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大概,這就是我一直無法走進她心里的原因吧……」
這樣泄氣的話,是之前東方少傾從未表現過的,自然,以他的自尊,無論如何也不想要承認這一點。得不到,他覺得可以搶到,只是一個女子,他東方少傾對這一點還是很有信心的。可顯然,林夏將他苦心維系的這點自信擊得殘破不堪。那個女人從未將他放在心上,要不,為何會走得如此決絕,而無牽掛。他絲毫沒有意識到同時被「拋棄」的何止他一人,所以他完全不需要自哀自憐。
系好紗布最後末端,東方少傾拉起薄被,將那冰涼的手,放進去,最後再看了一眼顏初夏,起身離去。
大概是今天的酒喝得太多,竟然對著第一次見面的人說了那麼多心里話。看著那雙眸子,他多麼希望那就是那個人,可惜,殘存的理智不允許自己墮落沉溺下去。
「翠姨!」
出門,東方少傾看著門外守著的中年僕婦,「逸竹軒就交給你打理了。王妃手腕有傷,小心伺候
顏初夏听著那故意壓得低沉的男音,這晚要入睡似乎不太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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