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初夏好靜,而陽平跟她相反,自從她知道是顏初夏救了她,幾乎就無時無刻不纏著她,沒話找話。顏初夏連閉目眼神都會被她打擾,這小妮子竟然會爬過來,去吹她眼睫毛,非得吹開了那雙眼才肯作罷。
「陽平,你不累嗎?」
少女嘟起嘴,「坐馬車怎麼會累?」
顏初夏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害怕?」
「我、我怕什麼?」
「你放心,既然我說了會幫你求情就會做到。代王總會給安王一個面子的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
「哥哥想要遼川鐵礦的開采權。而遼川是一劍山莊的封地!是以,他才想要跟即墨家聯姻
顏初夏心中微微一驚,怎麼代王會突然冒出來?
如果高祖皇帝看到當年那片貧瘠的山地,如今成為眾多兒孫爭搶的寶地,一定會懊惱得從墳墓里爬出來。
大邊疆近鄰,平均五年總會發生一點不大不小的戰事,鑄造兵器開了不少礦山。只有這遼川之地,即墨家族拔了九牛一毛支援朝廷,還有一成是給即墨家族壟斷經營,更多的依然在地下,被各方勢力覬覦著。
如果即墨家族與藩王聯姻,讓原本中立的一劍山莊偏向中央朝廷以外的勢力,這可就算是為社稷安定埋下了禍患。
東方乾所以才要幾十年如一日地算計著這塊地兒。
顏初夏在沉思之時,完全沒注意到那個一臉無辜的小丫頭臉上閃過的不合時宜的笑意。
「即墨羽司是什麼態度?」
平陽搖頭,「還沒見到他,我就逃出來了!」
「我想,他沒那麼容易答應!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擔心!」
「真的嗎?」
「當然!我不騙小孩!」
「誰是小孩?明明你也很小!」平陽不滿了。
顏初夏莞爾一笑,「既然是大人,那就應該拿出大人的架勢來!不同意就跟代王談判!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跑出來,就是任性!哪里有個大人樣兒?」
遼川的月復地平川是遼川境內最繁華的山城,三面環水,城市沿著山勢而建,一條大道將這座山城與外聯通。遠遠看去,它就是一座被群山包圍的一顆明珠,那三江交匯之處,便成了玉帶。
馬車沿著寬闊的大道進入平川。
一劍山莊就在平川的頂峰。平川附近聚集著很多小鎮和村落,多數是山民漁民混雜。港口碼頭上人來人往,其中不乏仗劍攜刀之人。
被馬車顛簸了二十來天的顏初夏看著那些華麗麗的大船,感受了一下尾椎骨傳來的隱隱刺痛,心中無比淒涼,「為什麼我們不走水路?」
慕寒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王妃不是想要看遼川的風光嗎?自然山路是最合適的!」
顏初夏抿了抿嘴,沒接話。
進了平川,陽平愈發忐忑,根本不敢把頭探出馬車。進城關卡就在眼前,顏初夏主動下了車,慕寒遞上文牒,守城官兵,拱手一揖,直接放了行。
「這平川出入都要檢查的嗎?比京城還嚴!」
「品劍大會在即,自然是要嚴格一些。王妃,是想在山下住幾日還是直接上一劍山莊?」
顏初夏看了看陽平窩著的那輛馬車,「我先送陽平去代王那里。你去與安王匯合吧。這里這麼亂,別出什麼岔子
慕寒雖然知道顏初夏似乎有意指開他們,也沒有忤逆,只道︰「不妨事,屬下先送王妃去代王處,再去與王爺匯合也不晚!」
代王東方墨在平川有一處別院,炎夏,他會攜帶家眷來此避暑。據陽平說,從代王的屬地平陽到這里,快馬三天路程就到,馬車也不會超過五天,果然是近。
平川主城佔地不大,水平距離方圓不到三十里,依著山勢而建,城牆竟然有六道,比京城還要多出一倍,代王的別院就在第五道城牆內,已經到了半山腰的位置,這里聚集的多數都是高官顯貴之家,也是受到遼川王或者說一劍山莊的重重保護的。
與代王為臨的多是一劍山莊的高位人物,可見,這位即墨羽司對代王其實是特別寬厚的。
相比之下,對安王的待遇可就比較見外了,進入第五層城牆的侍衛不能超過十人,所以在第四層,就已經有先行的侍衛候在那里,等著回合了。
慕寒帶了四人進去,順道將陽平送到代王別院。
陽平一直拽著顏初夏的袖子不肯撒手,「初夏姐姐,你說過要幫我的」濕漉漉的大眼楮十分懇切地看著顏初夏,無辜可憐。
顏初夏心里莫名地暖暖的,還從沒人沖她撒過嬌,難免的心里某個柔軟的角落就被這只可憐的小花貓給觸動了。
拍拍陽平的腦袋,「別怕,呆會你哥哥出來了,你好好跟他說話,明白嗎?」
那廂東方墨接到通報已經出來了,一襲白袍,松松散散系了一條玉帶,長發束冠,飄飄灑灑滑過腰際,晃眼看去,哪里像是王爺,竟然有謫仙臨世之感。
當然,如果他的臉上能夠把那些胡渣子剃得干淨一點,應該更有意境。
一見陽平,東方墨的火氣就上來,「死丫頭,跑哪里去了,你看看哥哥這張臉,為你憔悴成啥樣了?」
陽平眼眶一熱,「哇」地哭了起來,甩開顏初夏,直接撲進了東方墨懷里。
戚戚艾艾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她逃回平陽,結果走岔了道,迷路在深山中,一路挨餓喂蟲子喂蛇,差點就回不來了。
東方墨眉頭顫悠了一下,「東方跟南方你都分不清嗎?難怪派出去的人都沒追上你!」說罷又將顏初夏一行人打量了一下,一邊撫模著陽平的頭,一邊道謝,「謝謝諸位救了舍妹一命!這孩子就是不讓人省心!幸好你們要什麼賞賜,盡管提!」
果真是疼愛妹妹的主兒,說得甚是大方。
顏初夏微微一禮,只道︰「代王殿下,我只有一個請求,就是不要將令妹許配給即墨羽司!」
東方墨放開陽平,仔細打量著這個哭得鼻子眉毛一把抓的小妮子,「你就這麼討厭他?即墨羽司可是一個好男人!過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了!」還做出無比驚訝模樣。
東方墨的母親在他五歲時就去世,從小就離開京城為藩王。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極度缺乏親情,還愛心泛濫,看見大街上的小貓小狗就會撿回王府,像家人一般對待,陽平是他撿的七個人之一。年紀大的當了他的護院管家之類的,年紀小的就這樣當弟弟妹妹養著。所以在大他是出了名地愛心泛濫。而對這位陽平,他尤其地寵溺,大概也是因為陽平跟他時間最久的緣故。他撿到她時,她才三歲,而他十二歲,他就為父為母地將她撫養長大,所以那種親情牽絆自比其他人要來得強烈一些。
陽平拉住東方墨的袖子抹了一把鼻涕,「我不管!你想要跟即墨羽司結親家,找別人去,反正別找我!」
這樣兒還真不是一般的任性,
顏初夏看著東方墨那一袖子的鼻涕,心中莫名地想笑,這哪里需要她幫忙呀,小丫頭強勢一點,這當哥哥的就完全沒轍了。
「可是,那即墨羽司這事都已經商定了呀。要不,你自己跟他說去!」
陽平這下眼楮直接橫了,「嗚,你就這樣把我給賣?」
慕寒覺得實在很沒必要看這種戲,「王妃,可還要留下?」
顏初夏的臉微微一紅,這才意識到,這慕寒根本就是怕她溜了。
「王爺兄妹團聚,我等就不打擾了。告辭!」
顏初夏剛說完,陽平就躥了過來,一把將她拽住,對東方墨凶道︰「既然哥哥不要我,我就跟姐姐走了!再也不回平陽了!」
東方墨扶額,「你呀算我怕了你了!對了,這幾位,怎麼稱呼?就算要走,也在弊府多待幾日。看你們樣子應該也是來參加品劍大會的,到時我們一起上山不遲!」
慕寒拱手上前,「在下慕寒,是安王的侍衛。這位,是我們王妃!」
「王妃?」陽平的手一抖,「你不是說跟東方少傾不熟嗎?」
顏初夏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慕寒絕對是故意的,把她身份挑明了,以後就算她跑了,也好找人!
「行走在外,的確不方便透露身份,望陽平公主海涵!」慕寒及時應對,刻意叫了一聲「公主」。既然是代王的義妹,論起來,這個稱呼也不算差。
陽平嘴張了好半天,才合上,最後莞爾一笑,「我大人有大量,原諒你們了。不過,初夏姐姐得在這里陪我幾日我才放心抬頭又可憐巴巴地看著顏初夏,「姐姐,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而且你腰不好,我正好有方法幫你治!」
既然盛情難卻,顏初夏就這樣理所當然地留下了。
慕寒沒轍,派人去通知安王,自個還是要堅守崗位的。
陽平說的方法還真是有效,至少她的膏藥比太醫配的有用多了。敷上去,熱熱的,微微有些刺痛,但很快就舒服了。
「這是你自己配的藥嗎?」顏初夏听她一直賣弄,不由得疑心地問了一句。
「當然!」陽平十分之得意,「平陽王府幾乎所有人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我配藥!包括小貓小狗!」
顏初夏微微一凜,「讓我猜猜,你不但會配藥,而且應該還會解毒吧?」
陽平手一抖,「我的藥再好,也不及姐姐的血管用,啊!」
銀光一閃,一枚銀針抵上她的脖子,顏初夏坐直身子,看著那個依然淚汪汪望著自己的少女,她十分確定自己用血救她的事情,不會有人透露,慕寒對手下的j□j,她是十分信得過的。而這個少女
「姐姐,你別激動呀!我說錯了什麼話嗎?」
顏初夏也不松手,只是淡淡問道︰「你把我騙到代王府,應該是有目的的吧?竟然不惜用這種苦肉計,你可知,如果稍微晚一點,或是,那個侍衛遲疑一下,你就可能沒命!」
陽平听得這話,臉上立刻恢復了鎮靜,連笑容都變得十分自然,「可是,我不是賭贏了嗎?姐姐!」
最後那聲姐姐,令顏初夏的手指力道不自覺地松懈下來。
「說說你的目的吧。我不想跟人廢話!」
陽平推開她手中的針,退後兩步,拍拍胸脯,「姐姐,你的手好快,剛才你明明是趴著的,怎麼一個晃眼,針就到我的脖子上了,太嚇人了!」
顏初夏瞪她,「說正題!」
「咳咳」陽平尷尬地咳嗽了兩下,整了整臉色,「我只是想替哥哥找一個盟友而已。而且,姐姐,你不是也不想留在安王身邊嗎?那不是正好?」
陽平笑嘻嘻蹭過來,拽住顏初夏的袖子輕輕扯了一下,「姐姐還生我氣?」
顏初夏拽回自己的袖子,繼續瞪著她,「你最初的目的就是我嗎?」
陽平瑟縮了一下,「姐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給你打水可好?」
好個乖巧模樣。
顏初夏就眼睜睜看著這小妮子跑掉。
陽平剛沖出去,就被人一把拎住脖子。
「小丫頭,什麼時候學會這麼偉大了?過來!為兄還沒好好教訓你呢!」
陽平立馬淚眼汪汪地看著東方墨,「哥哥」
東方墨嘆了口氣,將人一拎扛上肩頭,「下次別干這種傻事了」
一劍山莊的客房內,東方少傾正對著窗戶賞月,石姬在一旁撫琴助興。听得窗外輕聲的一聲響動,東方少傾起身,按住琴弦。
正沉浸在琴韻中的石姬一驚,微微抬起頭,美眸光華流竄,輕輕一聲喚,「王爺?」
東方少傾丹鳳眼挑起一個優美的幅度,「本王乏了,你且先回房歇息
石姬心里一沉,「王爺又要趕妾身走?」
東方少傾但笑不語,這是他在美人面前表現堅持的一種方法,至少石姬是不敢違逆他的。
看石姬怏怏離開,東方少傾才整了整臉色,輕聲問道︰「她怎麼沒來?」
不知何時,慕寒已經潛入房間,「王妃,在代王那里
「大哥?」
慕寒將他們一路上遇到陽平的大致經過說了一翻,同時沒有遺忘顏初夏用血液解毒的事情。
東方少傾盡管很震驚,卻沒有說話。
「屬下覺得,如果她真是林姑娘,消失的這段時間,遇到的恐怕不是什麼尋常事情!王爺還是小心為上!」
東方少傾擺擺手,嘆了口氣,「我知道她到我身邊有不軌企圖,如果她願意親口告訴我,即便是這條命,我也可以雙手奉上!只可惜」自己的王妃寧願找一些不相干的人,也不願意在他面前透露分毫。
東方少傾完全沒有注意到慕寒瞬間冷下來的臉色。一番話說完,這才回頭看慕寒,而此刻慕寒已經收拾起情緒,臉上只如同往常一樣掛著淡淡的表情。
「你先回代王別院。記住,不要讓她單獨與我大哥接觸!」
安王這邊在擔心的時候,那廂,顏初夏已經親自找到了東方墨。
東方乾膝下存活的兒子有四個,東方墨算是最大的,也是眾人口中的大皇子代王。如果地位按長幼之續來排列,那麼,他應該是最可能被立為太子的人選。但事情卻恰恰相反,東方乾似乎最初就沒打算立他為太子,在最大的兩個兒子中,前太子東方玨各方條件其實並不比東方墨好,而且她的母親的地位也只是一個嬪位,算不得高,而東方墨的母親是妃位,但奇就奇在,在朝臣上本立儲君時,德妃卻執意讓自己的兒子封王,離開宮廷。
當時,東方墨還未滿十二歲。立太子的事情折騰了很久,最終東方乾立了東方玨為太子,而東方墨則被送往距京城千里之遙的平陽。或許是這位父親對大兒子的愧疚,平陽不但物粟豐富,而且他還免了當地百姓的稅。
平陽當地至今流傳著一句話︰代王到,民食豐!
一半說的是東方墨的善加治理,另一半就是指免稅一事。
而這代王性情也涼薄,他不像其他藩王每年定期進京述職,史冊上有記載的,他回京城的只有德妃去世那一年。那個時候,他剛十五歲。
無外乎世人要說他只記娘生恩,不報爹養愛。
顏初夏進入代王的院落時,陽平已經伏在他膝蓋睡著了。而代王,已經刮干淨胡子,儼然一張玉面,在榻上輕輕倚著,臉上再不是初見時那幅人畜無害模樣,多了一絲淡遠疏離。
見顏初夏進來,他抬起的眸中雖然有笑意,卻完全看不出來他是否開心,只是禮貌性的一點點表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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