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沒睡覺呢，這天就亮了？
洪虹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張大嘴打了個「河東獅吼」般的大哈欠，那涅帥得要是讓櫻桃小嘴的淑女們看見了，一定會驚得拿真絲做的被子遮住蒼白的粉臉兒zxsm
她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要是自己和自己待一塊兒都不能自由自在，那還活著干嘛呀再說現在是金融亥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緊張地削尖了腦袋找地方掙錢，哪有心思測量別人嘴的大小
差不多折騰了整整一夜，洪虹只是做了一個工作面談的準備︰「真夠笨的！」她自己罵完自己，想站起來扭動腰肢活動僵硬的身體，可膝蓋一陣疼痛讓她呲牙咧嘴
她只好耐著性子，慢慢伸直了腿，緩緩進行了幾次蹲下，再站起來的動作，膝蓋的疼痛漸漸消失了，腿部又靈活起來這毛病其實也不是鉑就是因為年紀的關系，關節中的潤滑油不再自然生長了而已
接著，她扭動身體，甩，伸展雙臂，輪番踢腿，對，還應該嘴里唱點兒什麼小曲兒她笑了起來，想起了最近電視里最爆紅的一則廣告
那是一個醫療保險的廣告，本意是想瞎吹，說只要買了這醫保，就青春永駐
看那里面的女人，身穿妙齡少女的超短裙，手舞蓬松大球，一邊扭著中間大，兩頭小的棗核形身材，一邊張大沒牙的癟嘴唱著︰「我長大之後，要做一個老太婆！」
每想到這兒，洪虹就想笑，但這笑里明顯藏匿著辛酸
洪虹今年53歲了，自我感覺就是這廣告里的老太婆，那麼大歲數了還在那兒宋，為了過日子，不得不打腫了臉，充沒皺紋的小姑娘，出去找地方掙錢這眼下的金融亥真夠狠的，都把人逼到了如此地步
這一夜未眠，還是因為她的出差在外的威力這個時間他早該到了，怎麼還不來電話呀
老公近來也一下變老了頭發全白了不說，連記性也大不如前去年盤算著可以退休了，可從天而降的特大金融風暴把他們多年省吃儉用投資在股票市場的全部家當幾乎洗劫一空他只好又抖起精神，殺回爾虞我詐更加激烈的掙錢戰場
前一陣，威力被他工作了許多年的甲骨文公司給裁員了，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一個經營還不算太差的小公司可里面僅有的幾個人就象斗眼雞似地，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這次他去西班牙出差，洪虹真是怕他一個人在那近乎瘋狂的斗牛季節出什麼差錯
她還的自己明天，不對，是今天了，今天的面談她要怎樣表現，要說什麼，才能在這失業率不斷攀升的經濟蕭條中，以自己五十多歲的年紀戰勝其他申請人呢？
她更的睡在隔壁房間里的一對雙生孩子星星點點今年都上高中三年級了，明年高四畢業就要上大學了可兩個一起上大學可怎麼辦呀！
到不是的他們的功課不夠好，而是太好了從小到大，這一對兒就是名列前茅，經城互相爭奪考試的第一名這樣下去，要是兩人一同被一流名牌大學錄取可怎麼辦？
史丹福大學每年要八萬塊，兩個就是十六萬伯克利是公立大學，花費相對少一些，但學費最近又漲了因為加利福尼亞州政府財政赤字達到四百多億，學校經費獎學金和助學金都被三番兩次地削減得快沒了
那麼多學費，洪虹和威力在幾乎失去全部儲蓄之後可付不起，可要是讓星星點點作為學生去借上大學的貸款，洪虹又實在的，那樣大的一筆數目，孩子們不知要背上多少年的債才能還清
她打開書房的門，躡手躡腳地穿過長長的走廊，兩眼的余光掠過兩面牆上懸掛的鏡框她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都是星星點點從嬰兒到現在十七歲的照片這些照片就是洪虹這麼多年走過的道路
現在，她將離開這條熟悉得足以自得自慰自娛自樂的通途，去開闢一條新的道路了與其說是新的道路，其實只不過是舊路，是自己多少年以前輕車熟路的職業女性生涯
年輕的時候，洪虹從來都是心想事成，不論是學業事業家庭，孩子，好像只要伸出臂膀，就可以信手拈來可現在要重新走上那老路，怎麼那麼難呀！
站在充滿荊棘的地頭，她發現自己手上缺少一把披徑棘的砍刀，而身上又沒有年輕時足夠的力量
「哎呀，管他呢，先來點兒自己拿手的吧！」洪虹自說自話，進了廚房
她打開了櫥櫃的門做飯，洪虹是在美國學的，當年是為了應付留學生活，後來是為了孩子做了這麼多年飯，這一套現在對洪虹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內行極了
在廚房里轉了幾回身，她就已經用一個大瓷碗調好了像面糊一樣的稀狀物，又洗了一把藍梅放進碗里，調勻之後，她開了火，預熱平底鍋不一會，鍋里的油就吱吱作響起來她用小湯匙舀起面糊，一匙匙放進鍋里，很快，一堆兩面金黃的小餅就帶著點點花朵般炸開的藍梅，在透明的缽盤里堆積如山
隨著香味的冒出，女兒星星起床了她嗅著那誘人的味道走進廚房
十七歲的星星早上一起來就好看她的臉上白里透紅，皮膚光滑細膩像這樣年紀的少女最愛長青春豆，但從星星的臉上看不出一絲這樣的痕跡她的個子並不太高，站在洪虹身邊還比她矮了小半個頭可她身材縴細，嬌窕
洪虹弄不清，為什麼在這個似乎充滿「巨人」的家庭里，會出現身材如此玲瓏適中的女孩子老公威力把這「歸功」于洪虹的爺爺，因為他在中國見過爺爺，他可不就是一個瘦小的老頭嘛
星星看到最喜歡吃的薄煎餅，她藍色的眼楮放出了光芒︰「媽媽，怎麼今天有空做小煎餅？」星星興奮
因為平時洪虹早上要急著送孩子上學，是沒有閑暇花時間做這樣的早餐的只有周末和節假日才行
「媽媽今天早起了」洪虹其實還想說︰「以後萬一找到了工作，就沒功夫做煎餅了」可沒說出來，因為這工作有好幾百人在搶呢，怎麼就能輪到一個老太婆了？還是先別吹了吧
想到這兒，她舌頭一打轉兒，就叫星星自己倒牛女乃，往薄餅上澆蜜汁
星星听話地照做她臉上帶著同她父親威力一樣的笑意，又純真，又多情洪虹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女兒，又一次發現，星星的藍眼楮同威力的不同，是有眼角的，笑起來時，就變成了一對彎月形
看著星星不聲不響地把盆盆罐罐端到餐桌上，無聲無息地吃起來，那動作和外形，叫任何人看起來都完全是個十足的洋人洪虹知道，只有自己，加上老公威力，才能察覺星星形體中隱藏的中國人涅因為她是母親，從小將她在懷中抱大，曾不分晝夜地一天凝視她二十四小時而威力，對中國人的特點獨有情鐘從星星是嬰兒開始，他就覺得，她那雙杏核樣眼角的藍眼楮美極了
洪虹開始煎蛋，做烤面包片她知道點點喜歡吃中間流黃的蛋，涂很多黃油，考得焦一點的面包片
她一邊做，一邊在廚房里向著臥室的方向叫點點起床叫了幾次，點點的屋里一點動靜也沒有當她把煎蛋和烤面包放在餐桌上後，就急匆匆地向他房間走去
她進了門就直接去了床頭，一把掀開那海藍色，上面有金黃小魚的被子，一邊提高了聲音，「快起來了，點點，上學要遲到了！」掀開被子的床上沒有點點，卻是那名叫「黑珍珠」的黑貓和兩個枕頭小貓被吵醒了不高興，兩只綠色的眼球在強烈的燈光下變成了兩道豎向的直線，好像很生氣似地翻著白眼兒
洪虹正在疑惑，點點哈哈大笑著從床頭與壁櫃的間隙中冒出，個子已超出了洪虹半個頭還要多洪虹需要往上看，才能注視他那一對同自己一模一樣的深棕色眼楮
他的亞洲人膚色的面部已顯示出一副男子漢的涅，有稜有角，下巴和上唇上面就像剛收割過的稻田，胡碴子又躍躍欲試地快冒出來了洪虹壓下心中的驚喜，繃著臉斥責道，「別鬧了點點，都十七歲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兒一樣快吃飯去！」
點點嘻皮笑臉地向洪虹做了個鬼臉，伸手在書桌上抓起他黑細框的眼鏡，跑去了餐廳洪虹知道，他和他爸一樣是近視眼，沒有眼鏡，眼前出現的就是各種不同形狀的棉花團，可能連炸雞蛋的蛋黃和蛋白都分不清
還沒等洪虹走出點點的房間，她就听見餐廳那邊熱鬧起來星星也不再沉默，而是不斷地發出被點點稀奇古怪的笑話惹出的咯咯笑聲
星星點點小時候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可兩個孩子越長大就越不像，星星在初中三年級的時候停止了長個，而窈窕淑女的形象越來越明顯點點則在初三的時候開始拔高，一年之內就高出星星半個頭，現在已經幾乎超過了他父親的高度
「媽媽做的飯真好吃！」
點點的眼楮在眼鏡後面就很像他父親的了因為焦距得到了正確的調整，一雙明目變得炯炯有神，既聰慧又狡捷
只見他笑嘻嘻地向洪虹繼續說，「你瞧這烤面包是怎麼做的呀，又夠脆，又沒有焦，整個一個完美！我自己就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這麼好來」
他說完，伸出洋人一樣超長的手臂，摟住洪虹的肩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謝謝你，媽媽！」
洪虹明知那是點點子承父業式的拍馬屁，可還是受用得心神蕩漾︰「那你就趁機不用做飯了，對不對？」
每一個人，不論高貴如英國皇室，還是低賤得在垃圾桶里尋找可口可樂的空瓶，都是愛听好听的，洪虹當然也不例外，對兒子的大甜嘴，她像踏在五彩的雲層里，無可抑制地心花怒放
她輕飄飄地將剛準備好的午餐分別放在星星點點的書包里，好像這老保姆的活兒干得挺來勁兒看見兩個孩子吃完收了攤兒，分別將用過的碗盤放入廚房的水池，就向兒女發出命令︰「快去刷牙洗臉，我們要走了」
美國人早上刷牙洗臉是吃了早飯之後確切說應該是刷牙洗澡是在早飯之後洪虹開始不能接受，覺得不刷牙就吃飯多惡心呀，而且早上洗澡洗得干干淨淨，出去一天給弄得髒髒的，然後晚上不洗澡就鑽進被窩更是髒死了
經過多年的爭論，洪虹允許了孩子在早飯後刷牙，但一定要晚上洗澡一來早上時間有限，二來孩子比大人更容易弄髒自己，晚上不洗澡那就得每天換床單了
星星點點搶著走進飯廳另一側的洗手間，四個肩膀橫向並肩將門堵住僵持了幾秒鐘之後，竟然是瘦小得多的星星先進去了不知是她使了什麼陰著兒，還是點點突發了紳士風度讓她的洪虹搖了下頭，嘟囔著︰「真是煩死人了，你們不能有一個去樓下的洗手間嗎？」
「你去，」星星點點同時向對方說道
當他們兩個終于在打鬧中背上沉重的雙肩書包，出了門，打開本田rv的寬大後背箱，放下書包，又坐在了後座上，洪虹才打響了發動機
好幾年了，海邊的學校沒有了校車，說是學區的經費沒有了學生上學就由家長開車接送三年前，威力的沃爾沃轎車，還有洪虹的沃爾沃旅行車，都先後拋錨，修復需要的花費太高了，不如買新車
洪虹在消費者報告中挑選了兩款本田產品，rv寬大舒適，aura高檔迅捷洪虹很留念陪伴她和孩子十幾年的沃爾沃，她和全家圍著那兩輛車照了相，才讓修車鋪的人將他們開走了
其實在美國的孩子年滿十六歲就可以學開車，有駕照了可是洪虹太過必主義，總覺得那麼小的孩子就開車太危險了一定要堅持他們到了十八歲再開始學開車
她都不知道，她像一只老母雞一樣，把她已幾乎成年了的孩子仍然呵護在翅膀底下她忘了她自己十六歲的時候已經離開了家去農村插隊去了那里艱苦的生活，陌生的環境，一個孩子出門在外，比在這里開車往返學校，不知要艱難和危險到哪里去了
剛開了兩條街，點點在後面叫道︰「媽媽，你要去哪兒？今天要接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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