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小偷來了？強盜來了？所以媽媽才動用了父親的收藏，那架他最喜愛的十九世紀的來月復？」
還沒琢磨完，湯姆的黃眼球就瞧見了另一雙黃眼球，那一對跟自己酷似的眼球是他在家門前的花圃草叢中發現的，要不是那眼球受了驚似地來來回回地轉動，一點兒沒有狩獵者的凝視與專注，湯姆真會以為那是一只藏在那兒的貓呢
「這一定就是那個壞蛋，到這兒當強盜來了！媽媽怎麼沒一槍崩了他！」
湯姆雖然剛剛成年，但他早就知道，在美國這個國家里，擁有槍支是合法的他的家里和許多人家一樣，不但擁有具有收藏價值的古董槍支，還擁有用于作戰的現代化機動槍支這樣做的人有美國最高法律theonstitution撐腰，因為這兩百多年前制定的章程，第二條里就明文規定，老百姓和當權者一樣，有持槍保衛自己和家人的權力
剛才媽媽放槍，就是在施行她作為公民的權力呢有人來冒犯了，就用槍將他打回去！這種做法在兩百多年前于野獸出沒的空曠原野上既有必要，也有效果，就像中國的山歌里唱道的︰「如果那豺狼來了，迎接他的有獵槍！」可是，在現在人口稠密，瘋子無處不在的世界里，那麼多真槍實彈在家里預備著，一不小心就會將自己人送進天堂
馬麗亞剛才那一槍是往天上放的，她沒想傷人，那一定是想嚇唬人了關于這一點，湯姆不知道︰「一定是她沒看見，那個壞家伙就在草叢里藏著」
剛剛想著怎樣才能將這個情況告訴媽媽，湯姆就突然發現，那雙黃眼球沖破花圃和草叢，帶著一身被泥土搞髒的淺色衣服，連滾帶爬地向著自己跑了過來
「哇！」湯姆緊張得張開了嘴
但是只有瞬間的光景，他的緊張就變成了驚訝，因為那人跑得雖然匆忙，但是湯姆還是在他飛快挪動的肢體上看出，那是一個和自己長像酷似，但身材較胖，頭頂較禿的男人
「老爸！」湯姆叫了起來︰「他不是到巴賽羅納出差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媽媽為什麼向他發這麼大火？竟然向他開槍！」湯姆知道他的父母以前也常吵架，但絕不至于動刀槍，而且過不多久兩人就會「床頭吵架，床尾和」，從斗架的公雞變成游水的天鵝，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玩兒過真的
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史蒂文已到跟前車沒有上鎖，他就一把拉開門，將自己發抖的肥胖身軀沉重地摔落在乘客車座上，嘴里不斷地催促︰「快走，兒子，你媽瘋了！」
湯姆在史蒂文的指點之下，將車開到離家幾英里外的小旅館他跟父親在前台拿了鑰匙，上了樓梯，進了一間雙人房間這間房可能是這小旅館最好的房間了，在三樓上，面向大海
湯姆猜想，爸爸這幾天因為同媽媽吵架了，所以就住在這里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他不明白的是，爸爸為什麼要亂花錢住這麼好的房間不是說沒錢了嘛，不是說快失業了嘛想起上次父母吵架就是因為父親失業，他也是來住在這個小旅館里，可住的是一樓的，向著旅館後院的單人間，最便宜的那種
他想來想去想不通，決不可能是父親發財了，如果那樣，媽媽怎麼會在門前放槍來趕走他？突然，他心中升起了恐懼，是不是父親破罐破摔了，他要離開家了，他要和媽媽離婚，他不要我和女乃女乃了？
史蒂文看見湯姆一臉不安的樣子，就在自己的胖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那樣子在湯姆看來真比哭還難看
「不要怕，兒子，明天我就能拿到很多錢了，以後還會拿到更多的錢，有了錢，你媽媽就沒有氣了，一切就會好起來」接著，他讓兒子趕快回家，祖母，說他自己最晚明後天就回去了
湯姆唯唯諾諾地照父親的話離開了旅館，但他只是開車在街上胡亂兜著圈子，連家里那條小街也沒有靠近他不敢回家，他一想起媽媽放槍的樣子心里就害怕不知瞎逛了多久，他感到累了，就將車開到一處街邊的公園泊了下來
這個公園是專門為了居住在附近的小孩子建造的里面主要的木制建築群矮鞋高高低低的，還有幾個豎起的尖頂，樣子好像是古時的城堡，建築中間由滑梯，秋千和過山索鏈連接起來
湯姆小的時候常常在這里玩，就是現在，他也會有時來光顧一下他喜歡坐在那個能夠承受成人體重的秋千上看小孩兒們玩耍，羨慕他們無憂無慮的童年
他在秋千上慢慢悠蕩起來，眼楮悄悄搜索著四周要是在白天，公園里就會擠滿了學齡前兒童，可現在這個時候，天都黑透了，里面沒有一個人影湯姆的悠蕩沒有人來回應，他就沒意思地退下來，一個人在黑暗里坐著，一直坐到他感覺到了寒冷，哆嗦著打了一個寒戰當他用雙手抱在胸前企圖取暖的時候，他想起了裝在襯衣兜里的「幻想」
他開始在黑暗中吞雲吐霧，不知不覺吸了過量的可卡因白面的力量終于讓他有了膽量，他站起身回家去了可是家里一鋪狼煙，到處是亂扔的瓶瓶罐罐，枕頭被褥，衣服毛巾，面包水果，書本雜志母親仍然在大吵大鬧
他听到她向祖母叫嚷︰「我不講理？你去問問你生的好兒子，他到巴賽羅納干什麼去了！他說他去掙錢去了，掙什麼錢，我怎麼沒看到一分錢？我看他是去當男妓去了，勾搭人也不看看對象，那麼老，那麼難看也能上！什麼東西，簡直是連牲畜也不如」
听到這里，湯姆的腦袋就「嗡」地一聲暈旋起來，他不能相信，他敬畏的父親原來是那麼下作，他更不能相信，和父親相親相愛了那麼多年的母親竟然用如此刻薄的語調，不顧羞恥地大嚷大叫聲音那麼大，街坊鄰居一定早就听到了
「什麼，我胡說，那天我到機場去，從那兒一直跟著他和那老東西到家，那不要臉的臭女人還跟我辯論呢，說什麼她和史蒂文有共同語言，共同愛好，真叫人惡心！」
母親的嚎叫還在繼續，湯姆實在听不下去了，他翻轉身奔出屋去，不小心踢到了一個瓶子
媽媽听見了響動，在後面追出來︰「兒子，不要走，太晚了，快回來，媽媽給你做晚飯！」她听到湯姆沒停下，還是往外跑，就惱羞成怒起來︰「你給我回來，听見沒有，想學你不要臉的老子是不是！」
湯姆飛奔起來，在路邊鑽進自己的雪佛來，打著了引擎就一腳將油門踏到盡頭，那輛粗笨的二手車就像發了瘋一樣狂竄出去只見輪胎猛烈地磨擦著地面，火星四射他駕車飛奔著，瘋狂開出他家前面的幾條小街，在一個出口邊撞倒了一串，人家放在外面，準備明早來收的垃圾桶盡管那些塑料填充物滿街亂滾，里面的髒東西給甩了一街，他也沒有汪一秒鐘，而是更快地竄向前方，上了高速公路
駕著車上下高速，不知跑了多久，湯姆又一次從高速上沖下來了他在一般公路上沒有減速，因為他越來越感到激動，他的心狂跳，他的肺不夠呼吸了他在就要窒息的惶恐中嚇壞了，好像只有飛也似地開車才能舒緩他身體里過多的「幻想」他的右腳更加拼命地向油門踩下去，他兩手的汗水在緊握的方向盤上打滑，他突出的黃眼球里布滿了黑霧
在不遠的一個十字路口，湯姆看見了紅燈他此時胸中如火在燃燒，他的四肢都像是要跳躍起來，他的腦子已經蹬到了世界的高峰，在缺氧的空氣里飄逸，高度昏糊
「哈哈，紅色！喜慶的顏色！情人節的顏色！愛情的顏色！哈哈！」
他突然覺得他是那麼愉快，他哈哈大笑起來，那前方的紅燈就像一輪紅色的落日，在天際召喚著他他知道，在紅日的地方沒有痛苦，沒有疑難，沒有氣喘，沒有母親的叫喊，沒有父親驚慌的嘴臉，沒有祖母忍痛的低吟，沒有自己不眠的暗夜，沒有爆炸的槍聲那邊有的只是幸福！他可以通暢地呼吸，他可以和家人和睦一起，他甚至可以見到他喜歡的茉莉，他可以和她並肩同行，他可以悄悄拉起她柔女敕的小手
湯姆再次加大了油門，向著紅燈沖去，向著他的幸福，沖去！
他不知道，十字路口的另一邊也有一輛車開過來，那邊是綠燈開車的是個中年男子，他旁邊坐著他剛認識幾個月的女友她並不年輕，卻有著三十七八歲女人富態的嫵媚他在過去十幾年喪偶的孤獨生活中，從沒有體驗過現在的幸福她怎麼那麼了解他的心情，她怎麼會這樣地對他照顧得周到詳粳她讓他本來已經漸漸干枯的心田重新涌入了清泉，他又活了起來
這時，他正雙眼凝視著他的愛
而他的愛，那心地溫柔和善的女人，回頭看了一眼後座上三個熟睡的小孩，從五歲到八歲，她的，同亡夫共有的三個寶貝，然後回過頭來，向著她的新男友微笑起來，她很高興，這次他們去洛杉磯旅游，他向她求婚了，她就要有一個新家，她和她的孩子們重新有了依靠她感激他，愛他，她要好好照顧他，讓他也重拾幸福她湊過身去，輕輕將頭放在他的肩上她感到，他正低下頭來，向她的秀發上吻去
突然，他驚惶地直立起上身，他的手臂迅速將她推開，動作之快，不但將她粗暴地推回原位，並且用整個右手將她的頭顱按下，幾乎按到膝蓋上在她的視線消失在前面車窗之下的一瞬間，她看見一輛車從橫次里沖來，速度快得讓她只看見許多拉長的模糊道道
她還沒回過神，就听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她感到從未有過的粉碎性震蕩，她的頭腦立即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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