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虹到家的時候，發現老公威力已經出發了，去舊金山的金融區，赴中國投資公司總裁的約談去了
收拾得一干二淨的廚房里，只有爐台上留下一個銅壺洪虹伸出手，用指尖小心地觸模了一下，還很燙顯然威力在離開之前將水燒開過他知道老婆每天早上都要燒開水泡茶，所以只要他有時間，他就自願當伙夫，看來今天也不例外2m
在大理石桌面的高台上，洪虹還發現，她早上喝茶用的白色茶杯已擺好了，里面還放了些許球狀的茶葉
「嗯，馬屁拍得還不錯」
她的嘴角向上彎起，露出有酒渦的笑容，心里也隨之蕩過一陣感動那一定是威力干的，好讓她一到家就可以沖水泡茶了可是那寥寥無幾的幾個球兒太少了點吧，都沒有遮住茶杯白色的底部
「這人還就是摳兒呢！」
洪虹知道自己言不由衷，就嘻嘻著一邊開了火，將銅壺里的水再次加熱，一邊又往杯子里加放了幾球綠茶沒有幾秒鐘，水重新煮開了，銅壺嘴里冒出蒸汽，發出嘶嘶的鳴叫
想起「摳兒」這個詞匯，她感到，威力在這次同中國投資公司打交道的時候也變「摳兒」了，因為他沒有將他全部的計劃書雙手捧上，而只是做了簡略說明
那之前，他得到史蒂文和周瑟芬公司開不成的消息，就向周瑟芬的律師討回並廢除了在巴賽羅納違背自己意願而簽下的合同之後他立刻將自己電腦保密的創意計劃申請了專利再同新的投資公司接觸時，他就只有大綱在手頭上了
他對洪虹說，他現在可長記性了，不論是對誰，他都不全部信任，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泄露自己的全部創意思想，以免又叫別人給剽竊了
洪虹說，這是中國人的「吃一塹長一智」而威力說是美國人的「忽悠我一次，是你的錯，忽悠我兩次，就是我的錯了」注腳*這兩種不同的語言，表示的是同一個意思，但是，威力認為英文說得清楚痛快，而洪虹覺得中文的表達文雅含蓄
可惜今天的約談洪虹不能和威力一起去，是因為她意外地接到太平洋高地高中凱文校長的電話那個性格急躁，愛發火，又喜歡開玩笑的私立學校長一接通電話，還沒等洪虹詢問打電話的是誰，就急不可耐地打開了話匣子︰「你接到我發出的錄用通知了嗎？」
洪虹听了這個吃了一驚，一是因為她還沒反映過來打電話的是誰，另外，她什麼也沒有接到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凱文校長哈哈大笑起來︰「我騙你的錄用通知在我的書桌上，正在看著我，它問我要不要發給你，我就說，不要不要，那個女人太厲害了，差點給我害死，我干嘛要錄用她？
「是不是很驚訝？」凱文校長不等洪虹回話就連珠炮似地繼續︰「你以為我不會錄用你了，是不是？可是你想錯了，你低估我了，我不是斤斤計較的小人，我是以大局為重的領導者我可沒跟你記仇，雖然你差點整死我，我還是為了我的學校而錄用了最好的侯選人，你就是最好的！」
洪虹在這一連串的自以為是，自相矛盾，自說自話之中很快搞清了情況，理出了頭緒，她其實有點激動，心髒止不住地「咚咚」亂跳可是，她耐下了心，等凱文自己表演夠了，才開始了回擊︰「我才沒整死你呢，那是你自己找死，誰叫你一個晚上盡狂喊亂跳，滿場地到處罵人，哪有一點領導者的風度？倒像個沒有教養的球痞你沒輸過球？干嘛輸了就發瘋，連命也不要了！記著，以後可不許胡亂發脾氣，還有，要按時吃藥」
沒說完，凱文校長就不耐煩地叫了起來︰「行了，知道了，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找的，是你救了我的命，謝謝了！我以後不發火了，因為有了你，我以後就不會輸球了你饒了我吧，不要以後來上班的時候天天在我耳邊叨叨，吃藥，吃藥，吃藥！我有一個醫生整天嗦就夠煩的了，用不著再加上你！」
洪虹哈哈大笑起來，那是出自內心的狂喜呀她在沒有消的谷底待太久了，對于這樣的驚喜當然要用大笑來表示心中的愉悅她還知道像凱文校長這樣的美國人專門喜歡有性格，敢抗爭的部下他們認為這樣的人才是人才而唯唯諾諾的人，他們覺得那是愚蠢和窩囊，沒有自己的主見和思想，沒有創造意識，沒有領導能力，沒有發展前途
她想，也許正是她的不畏強勢，敢同他辯論爭吵，同時又可以把應盡的責任做得一絲不苟，完美無缺的特性，讓凱文校長最終雇用了她她笑了似乎很長的時間，一直到笑夠了，再笑就氣喘不勻了，才正經下來，認真在電話里向他表示了衷心的感謝，並保證一定會做好她將負責的工作
「但是，我可不能確定你以後不再輸球！我又不是籃球隊教練，而且，你知道海倫德高中的實力，我們現在已經不那麼容易贏了」
她忍不住又要將這一點說明，雖然她知道凱文校長是開玩笑說有她就不會輸球，但她也要開玩笑地告知他，她可不是萬金油，什麼都能保證
「我說中國女人，先別那麼早謝我，我還沒定呢」
凱文校長又開玩笑了當然，他也知道總是這樣地涮人不怎麼好，畢竟招聘教師是嚴肅的事情所以，他話鋒一轉，也正經起來
「可以寫一份你的教學計劃嗎？明天到我辦公室來，我們談一下，順便拿走你的錄用通知和所有材料，包括醫療保險和退休計劃什麼的？我就不寄了」
當然了，洪虹一口應允，除了她也急于把錄用通知拿到手，敲定這個勝利果實之外，她還有個私心，那就是她想詢問一下有關趙鵬的申請問題因為她剛才听到凱文校長談到中國學生的來美預習班明年準備擴大招生，那麼，趙鵬就有可能在明年到學校工作關于這個私心，她只能留在面談的時候找機會提出，電話里就不是很方便了
她還是關心趙鵬，但自從同林達正式結識了，這關心就只是出于朋友之心了在威力從巴賽羅納回來之後，她找了機會將趙鵬和林達介紹給老公，四人還一起吃了有紅葡萄酒的晚餐現在，她徹底將趙鵬從心里放下了，他變成了她的一個歷史事實和一個現在和將來的友人
洪虹慢慢地喝了兩杯茶之後就出了房門，走到院子里連著她家房子後面的那塊土地周圍，盡是大株粗壯的樹狀蘆薈，那上面一片火炬般鮮紅的花朵已經開了一個冬天了，現在也像海倫德高中山坡上的那一片一樣，開到了尾聲洪虹已有一陣沒有看到新的花睫從綠色的蓮座叢中伸出，只有原來那些已經夠豐滿的圓柱體依然高高聳立，頑強地支撐著已變成深紅的層層花瓣
洪虹裝上一個新的水龍頭，拉著長長的膠皮水管繞過房子，來到後院高大的，如火炬般的花朵下盡是各種大小不一，高矮有序，顏色五彩繽紛的龍舌蘭洪虹將她們種在一處，是想用她們的高低不同來顯示園藝之美現在，那些美麗的植物正分別顯示優勢，小顆的伏地伸延，大顆的枝葉參天，處處花上枝頭，幽香四溢
她喜愛所有種類的龍舌蘭，喜愛那龍爪似的藍綠枝葉，喜愛那一堆堆火紅的花錘，因為這些植物壯大美麗，生命力極強，尤其是斷裂的蓮座叢可以落地生根，經過無水無肥的艱難時刻，由藍綠變得粉紅，再由自己本身帶來的營養持續到枝繁葉茂的再生
這種形式的生存，其實就像她自己一樣
她在四分之一世紀前來美國的時候就像斷裂的蓮座叢，她沒有根，她從祖先世世代代繁殖的大樹上分離下來，越過太平洋，周游歐洲，北美，最終落在舊金山灣區的土地上她的顏色也曾由繁茂的藍綠變成垂死的粉紅，她的生命也曾經歷了生死的抗掙，她的內里也曾因為飽含了從祖國原枝上帶來的充分營養，使得她生了根，發出了新芽，她渡過無數暴風驟雨的日日夜夜，最後終于自成大樹，開花結果了
今天在後院，洪虹沒有澆太多的水，因為她園里的植物都是抗旱形的，無論是龍舌蘭還是樹狀蘆薈都不需要太多的水就能成活所以，她倒是用了許多時間來沖刷大門四周和上方兩層高的缽牆雨季過去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要進行旱季的大掃除，就讓這沖刷門臉作為洗舊迎新的開始吧
目視水龍頭上噴出的如瀑布般的水流，洪虹心中快樂起來她在五十三歲的年齡之上，在金融亥的逆境里竟然找到了工作，重溫了她失去多年的職業女性的夢想她的心情像這水流一樣慢慢變得激蕩起來，她有點兒想發瘋，左右看了一圈沒有人，就借著嘩嘩的水聲大聲高呼起來︰「是的，我們能做到！」
現在，好像只有這美國總統奧巴馬當年作為民主黨總統侯選人時家喻戶曉的的競選口頭禪，最能表達她的心情了
三十分鐘之後，洪虹出了門，駕著她的本田rv，向凱文校長的辦公室駛去一路上，她一面听著收音機里的新聞，一面快樂地哼著小曲她發現，她不知不覺哼著的是「大海，我的故鄉」那警衛戰士站在軍艦上航行的抒情歌曲是特殊時期流行的，她到今天都沒有忘記
正在自我欣賞自己卓越的記憶力和優美的歌喉，她突然住了嘴，因為她听到新聞里發出緊張的語調和音響
「什麼，學泄擊？」洪虹听見了，「又是學泄擊，這幾年出了好幾次這樣的事情了，那些頭腦發熱的壞小子，自己發神經鉑不想活了不算，還跑到學校亂開槍，找墊背的，讓多少無辜的年輕生命在鮮花開放的時候血濺
「什麼，什麼學校？海倫德高中？」
洪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會吧！因為在英文里的語句是具體名稱在前，泛泛名稱在後，順序與中文正好相反，是先小後大，所以洪虹在听到海倫德的時候，還不知是哪個城市的海倫德，因為全美國不知有多少個海倫德高中呢
她心存僥幸地正在咕嘟︰「不是舊金山的海」
還沒說完，那「舊金山市」的赫赫大名就隨著無比清晰明確的發音從播音員的嘴里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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