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冠來恭義營短短幾天,就多次听說過花天師的名字,還曾經和花曉月見過一面,在他看來,花曉月就是一個比較成功的神棍,是汪克凡手里的一件工具.
作為一代大儒,兩朝閣老,曾經的禮部尚書,傅冠在意識形態和宗教信仰方面還是很老辣的,五十多歲的人了,什麼都見過,什麼都經過,豈能輕易相信神仙鬼怪之說。
老年人對新生事情一般都比較排斥,對不理解的事情敬而遠之,花曉月用五雷正法炸開城牆,傅冠只當一件奇聞軼事,姑妄听之。他沒有親眼見過爆炸的威力,沒有受到那種直觀的震撼,對軍事上的事情也不懂,對這件事不太在意。
傅冠認為,這是恭義營內部的事情,用神仙鬼怪之說哄騙那些粗鄙的軍漢,鼓舞士氣,凝聚軍心,讓他們打仗時悍不畏死,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但是汪克凡本人卻不能相信這些東西。
神道可以「暗助王綱」,但只能用來愚弄無知的百姓,朝堂之上沒有旁門左道的位置,到了傅冠這個層面,維護儒家思想的統治地位是一種本能,哪怕花曉月真是奇人異士,也不能干擾國家大事。
如果換在從前,他根本不會猶豫,直接就下令處死這個花天師了。贛州之戰事關國家氣運,怎能容一個神棍在里面攪合,憑他的一句讖語隨意選將,哪怕昏聵如弘光帝或馬士英,也不會這麼做。
但是,傅冠現在不是閣老督師了,這個花天師又是汪克凡的人,他只能耐下姓子,對汪克凡好言相勸。
「賢佷,聖人有雲︰子不語怪力亂神……」
傅冠推心置月復,語重心長,有勸誡,有教訓,有開導,汪克凡卻只是笑著點頭,明顯一句也沒听進去。
「大伯,《周易》博大精深,五行佔卜之術自有道理,雖然世間多有招搖撞騙之徒,壞了卜算的名聲,但高明之士確可推算將來之事,不得不信啊!」
《周易》就是《易經》,屬于儒家五經之一,傅冠是正統儒家弟子,總不能說《周易》是旁門左道,汪克凡把《周易》推了出來,立刻堵住了傅冠的嘴巴。
「這個,《周易》雖為五經,但取其道不取其術……」傅冠憋了半天,總算找到辯解的理由,《周易》被列為儒家經典,主要是吸收其哲學思想,不是鼓勵大家算命的。
「大伯這話就不對了,道為本,術為表,相輔相成……哎,這樣吧,請花天師來與大伯一見,真假立刻便知。」
汪克凡征得傅冠的同意,命人把花曉月找來了。
傅冠至此也動了意氣,準備戳穿花曉月的畫皮,免得他(她)繼續毒害蠱惑汪克凡,見了花曉月之後,立刻提問刁難。
「听說花方士善卜,就給老夫算一卦如何?」他的辦法很簡單,是驢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傅閣老命相貴重,在下不敢泄露天機。」花曉月卻輕輕避開,不肯接招,傅冠又問了幾個問題,他(她)都是閃爍其詞,不肯正面回答。
「哼!裝神弄鬼……」
傅冠的臉拉了下來,對著花曉月好一番斥責教訓,主要內容就是好好當你的神棍,但不要有非分之想,再敢蠱惑汪克凡,干預國家大事,老夫要取你的姓命等等。
花曉月垂首恭听,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等到傅冠說累了,端起茶碗喝水的工夫,她卻施施然站了起來。
「在下雖然修為淺薄,所學卻是玄門正朔,豈能如倡優獻技,只為博取傅閣老一笑?」
她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情,淡淡說道︰「佔卜之術,本是信則靈,不信便不靈,傅閣老與我師無緣,倒不用強求,在下告辭了。」
她話里的骨頭非常硬,你的態度不對,我又不是唱戲的戲子,也不是打把勢賣藝的,在這露兩手逗你開心,不可能!
「放肆!你……」傅冠眼楮一瞪,多年積累的官威像一道有形的實質,向著花曉月壓了過去。
「傅閣老不必發怒!」
花曉月卻不害怕,立刻開口打斷了他︰「既然傅閣老有命,在下只好勉為其難,但此舉只是為了挽回大明氣運,並非與閣老爭一時之氣。」
「好!你算吧,只要你算得準,老夫向你行禮賠罪!」傅冠心里做好了兩手準備。他身為朝廷高官,身懷絕技的人見得多了,這花天師也許真有兩下子。但是,哪怕他算得再準,也只是江湖伎倆,不能摻和國家大事。
花曉月點了點頭,神色肅穆。
「在下夜觀天象,東南共有兩顆將星升起,一顆應在施瑯身上,另一顆麼,恕在下暫且不便多說。」
這算什麼?故弄玄虛!傅冠剛要插話,花曉月的語氣卻更沉重了。
「但可惜!可惜呀!可惜還有一顆斗大的文星,搖搖欲墜,直落徽州,可惜我大明將失一重臣,朝廷將失一棟梁!」
花天師泄露天機,有一位大人物要死了!
「嗯?你說的是誰?」傅冠听她說得如此鄭重,臉色也變了。
「哎,此文星輝耀江南,一時無雙,正應在石齋先生的身上,我大明將無首輔矣……」
石齋先生,就是當朝首輔黃道周!
首輔,是內閣的老大,天下第一文官,首輔突然身亡,對大明又是一個沉重打擊。
「你好大膽!竟敢妖言惑眾!」傅冠終于勃然大怒。
「哎,石齋先生歿于王事,夫人亦贊‘死得其所’,傅閣老如此著相,又是何必呢?」花曉月搖了搖頭,轉身出門,飄然而去。
屋子里,傅冠和汪克凡面面相覷。
花曉月這番話太驚人了,傅冠逼她卜算,只是想揭露她神棍的面目,如果她真有幾分本事,算命算得準,傅冠也會用別的辦法,打壓她的氣焰。
算命麼,只是江湖伎倆,上不得台面,哪怕你算出我三十歲那年得的腳氣,四十歲那年得的痔瘡,那又有什麼了不起?傅冠自信一身正氣,足可壓制一切旁門左道,絕不容花曉月挑唆汪克凡,干擾國家大事。
但是,花曉月卻直接算出了國家大事!
這個,是真的麼?
說是真的吧,實在匪夷所思。說是假的吧,偏偏有鼻子有眼,讓傅冠半信半疑。
時間,就在最近,傅冠正好要去福建,到了那里真偽立辨。
地點,就在徽州,這屬于南直隸的地盤,黃道周跑到那里干什麼?
事件,歿于王事,就是因公犧牲了,肯定和清軍有關。
細節,死得其所,黃道周犧牲了,他的夫人稱贊「死得其所」,听起來倒真像那麼回事!
「雲台,這花天師以前算過命麼?」傅冠有點坐不住了,當朝首輔突然犧牲,意味著隆武帝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朝廷已經無法正常運轉,馬上就要崩潰。
雖然他不信花曉月,但萬一,只怕萬一,萬一那花天師一語成讖,他必須要趕往福建一趟。
「算過,算得很準。」汪克凡表情嚴肅,點了點頭︰「當年他算出左良玉暴病身亡,我還不信,不料短短一個月後,寧南侯就真的死了。」
「這個……」傅冠的臉色變了,沉吟半晌,毅然說道︰「雲台,我要去福建一趟,今天就走,越快越好!」
傅冠本來就打算去福建,既然出了這麼檔子事,不如抓緊時間趕快走,黃道周沒死當然最好,但萬一真的出事了,他趕去能幫上隆武帝的大忙……況且,當朝首輔突然出缺,對他自己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雲台,這花天師你要看住了,如果石齋先生真的有難,此人還有大用!」傅冠的想法變了,花天師能夠算出國家大事,就不是一般的奇人異士,假如這件事是真的,這花天師如果在福建的話,就能讓黃道周躲過這場大禍!
汪克凡派了一支小部隊,保護著傅冠,當天下午就趕往福建。臨行之前,傅冠猶豫再三,又找到花曉月,客客氣氣地請她指點,有什麼辦法把黃道周救出來。
花曉月表示非常遺憾,聲稱黃道周在劫難逃,無力回天,不過施瑯正和黃道周在一起,此人很快就會返回福建。
……
恭義營攻克東鄉縣後,派出幾支小部隊大張旗鼓,和撫州義兵一起北上,擺出一副攻打省城南昌府的架勢,暗中卻積極準備南下。
撫河一戰,汪晟偷營劫寨大獲全勝,擊潰了金聲桓的先頭部隊,金聲桓被迫調整部署,從贛州又抽調了兩萬人馬北上,恭義營也獲得了寶貴的休整時間。
在戰後總結中,恭義營將士主要有兩個收獲。
第一,統一了對各種條例規定的認識。按照恭義營的規定,無論行軍戰斗多麼辛苦,晚上都要修築堅固的營寨,有些士兵對此頗有怨言,但通過綠營兵被偷營劫寨的反例,大家對辛苦的土木作業不再排斥。
第二,各兵種之間的配合還要加強,尤其是騎兵和步兵之間,在這次戰斗中互相月兌節,使得清軍形成了一定的抵抗,未能全殲敵軍。這主要是因為西涼騎兵剛剛加入恭義營,和步兵之間還沒有形成默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