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之南有一座雨霧山,終年雲霧籠罩,氣候潮濕溫暖,出產豐富,更以雨霧茶傳飲天下茶肆。
雨霧山雙峰並立,分居著武林中的兩大世家,左峰之上是以如意刀威懾群雄的祝家莊,右峰之上則是以清風劍聞名江湖的修篁寨白家。
南進縣城就在雨霧山下,一條小河繞城而過。
正是近午時分,街市上十分熱鬧,叫賣喊價的聲音高低起伏,听在當地人的耳中是躁呱喧鬧的熟悉,可在一個終年奔波于江湖的劍客听來,卻是久違了的親切溫暖。
避開鬧市的喧嘩,往側一拐,是一條隱入參天古木間的粗陋小巷,雖然沒有艷麗的雕梁畫棟,也沒有珍貴的奇花異草,卻自有一種素樸和灑月兌。
就在巷子的盡頭,是間小小的茶館。老竹搭蓋的頂棚,青石鋪就的地面,熱氣翻滾的大茶爐,以及滿臉都是笑容的老掌櫃和小伙計。
這家茶館已不知道經歷了幾代人,就像那個用來沏茶的大茶壺,里里外外都積了厚厚的茶垢。年月久長,茶館的本名已被人們淡忘了,當地的老顧客們直接就將之叫做老茶館。
走進老茶館,坐在桌前,斟一盞醇厚的熱茶,聞聞杯上繚繞的茶香,再端起來喝一口,暖意直落入月復中,瞬間讓人忘記了碌碌世塵的艱難,也使得本來焦躁的心有了片刻的沉靜。
展昭此刻就坐在這家老茶館臨窗的桌前,低頭輕輕咳嗽兩聲,抿一口熱茶,對著端茶倒水的小伙計回一個感謝的微笑,然後隨意地望著窗外。
窗外隔街的正對面是一個小面館,生意就像這老茶館一樣興隆。
面館的旁邊緊挨著一家小花店,門楣上嵌一塊老木頭,粗粗刨平了,刻了「祁家花店」四個字,字也如這小花店,初一眼看著粗陋,多看一眼卻又覺得別有意趣。花店里既不見主人照應,也少有顧客臨門。花店門口的竹架上擺著幾盆花,都是含苞欲放的茶花,似乎才灑了水,枝葉上顆顆水珠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老茶館的小伙計阿木對展昭特別關照,分外殷勤。他覺得這位異鄉客雖然攜帶一把古樸的長劍,又是面有病容,卻常常未語先笑,溫暖的笑容似乎比剛沏好的新茶還暖人心。
小伙計阿木手腳靈活,話也很多。「客官,您別看咱這雨霧縣是個小地方,卻四通八達,物產豐富。就說咱這茶,叫做雨霧茶,連這山名都是由茶名而來,也因茶而傳世。年年新茶甫上市,全國各地的茶商蜂擁而至,不過幾日的功夫就搶購一空阿木說得高興,咽口口水,接著道︰「咱這店里的茶都是自產的,我們掌櫃自己就在山上有片茶林……客官我講與你知,只是偷偷告訴你一人哦,咱們本地老鄉都將真正上好的茶葉留給自己用,賣出去的只是那些二等三等的次茶……」
展昭聞言微微一笑,垂下眼楮看了看自己杯中的茶。
阿木機靈得很,一看他這舉動,立刻道︰「客官,您可來巧了,您喝的這壺茶,正是咱們今年春天方采下來的,才才焙淨了,保證是本地最上等的好茶,您在外地絕對喝不到……」
他舉起大茶壺,忙又為展昭續滿了茶杯,說道︰「您再喝一口,別急著咽,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再咂咂嘴,是不是有股子清香滿口?這茶最適合這夏日飲用,生津解渴,一整天都不會覺得枯熱了
他又看看展昭蒼白的面色,討好道︰「客官,您看起來臉色不大好,如果身體不適,更該多飲些茶。這雨霧茶,雖不能說包治百病,起碼可以鎮痛止熱,清心健體
展昭笑著看他一眼,端杯喝一口茶,照著阿木的說法,慢慢咽下,略一品味,果然是口齒回香,不禁點點頭,贊道︰「好茶
阿木越發來了興致,臉面生光,裂開嘴不住地笑,滔滔不絕,直把雨霧茶夸得天上少有,人間罕見。
說話間,他一抬頭,看見街對面那個祁家花店走出一個小姑娘,就拉開嗓子招呼道︰「祁小玉,祁小玉,快把你那鮮茶花送過來一枝給這位遠方的客人賞賞
展昭也扭頭去看,見祁家花店前站著一個小姑娘,不過十六、七歲,一身粗布衣裳,小小的臉龐,清澈的大眼,手臂上挎著一只大花籃,滿滿的,都是各色的茶花。
花籃既大,茶花又艷,更顯得她整個人瘦弱蒼白。听到阿木的喊話,她猶豫了一刻,才怯生生地走進來,到了展昭的桌前,頭也不敢抬,也不說話。
阿木根本不把這賣花的少女放在眼里,呼呼喝喝,說道︰「這位客官是第一次來咱們這里,快把你的一枝茶花送給他瞧瞧說著,不等少女回話,他自作主張,伸手在那大花籃里胡亂撥弄。
祁小玉眼看著阿木一雙粗手不知憐惜地把鮮女敕的茶花挑來揀去,心疼得想阻攔,卻又不敢,小臉漲得通紅,大眼楮里已有了淚珠。
展昭看一眼祁小玉,攔住阿木,說道︰「當心踫壞了花,不用舀在手里,我只這麼看看就好了
他仔細看那滿籃的茶花,果然與從前所見過的不同,顏色又多,態又美,贊一聲,不無遺憾地說道︰「可惜這花都摘下來了,如果能留在枝上該多好
祁小玉快速地抬眼看了看展昭,又低下頭,半晌不作聲,突然很低聲地說道︰「謝謝
展昭抬頭看著她,笑道︰「你謝我什麼?我也沒有買你的花
祁小玉的小臉又紅了紅,還是低聲說道︰「謝謝您能惜花啊
展昭一怔,又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固然是愛惜欣賞這些鮮花,可他更能體會到祁小玉護花愛花的那顆心。
阿木站在一旁不耐煩,沖著祁小玉揮揮手,說道︰「客官不願意買你這花,你快走吧。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賣不出去,等下把花舀到祝大爺的府中,一樣能賣得好價錢
他臉上一副無所不知的神情,轉頭對展昭說道︰「客官,別看這祁小玉小小年紀,卻學得家傳養茶花的好手藝,即使不是咱這地界里數第一,也差不多了。跟咱這新茶一樣,她的茶花也是求者甚多,那些深閨里的大姑娘小媳婦,誰不想天天頭上插朵鮮茶花,映得人比花嬌啊。可惜這小丫頭跟她死去的爺爺同樣倔驢似的脾氣,每日只摘出這一籃花,給再多的錢也絕不多賣出一朵,說是本來花就只應遠遠欣賞,豈可折枝把玩?為了生計,她才不得不出賣這一籃花,否則連一朵也舍不得摘下枝呢
展昭轉頭又專心看了祁小玉幾眼,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方才說不應摘花,她會那麼感激地道謝。他心里暗道︰「想來這愛花也如愛劍,只有細心呵護,全力付出,才能養出最美麗的花,也才能練成最高明的劍法吧
阿木見祁小玉還是呆呆地站在桌前不動,喝道︰「客官既然不要花,你還站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出去?」
祁小玉輕輕咬著下唇,還是不動也不說話,似乎她雖然會養花,卻不擅于應變人情世故。直過了許久,她才伸出一只細小蒼白的手,從花籃里抽出一枝茶花,遞到了展昭的面前。
這枝茶花是眾花中最不起眼的,花色清淡,花也不婀娜,卻是香氣馥郁,令人聞了心清意明。
展昭抬頭看著她,有些驚喜,問道︰「這花……是送給我的嗎?」
祁小玉點點頭。
阿木說道︰「哎呀,你既然送花,就送一朵大而艷的,這一枝這麼難看,也虧你舀得出手
展昭不以為意,忙伸手接過花,眼楮還是看著祁小玉,真真誠誠地說道︰「謝謝
祁小玉小臉嬌紅,抬眼飛快地看了看展昭,轉身而去。
阿木望著祁小玉遠去的瘦小身形,不停地搖頭,說道︰「這祁家全是怪人,硬是不通人情,孤僻得很,跟誰也不來往。如果不是她運氣好,被祝家莊看中了這些花,全年包買,只怕她早已餓死了
「祝家莊?可是雨霧山左峰上的祝家莊?」展昭將手中的茶花小心地放在桌上,低下頭,忍不住以手掩嘴,輕聲咳嗽。
「誰說不是呢?咱們雨霧山上有三寶,就是雨霧茶,祁家茶花和祝家莊的祝天威祝大爺。要說雨霧山雙峰上的祝大爺和白大爺,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尤其是祝大爺,人稱賽孟嘗,豪爽義氣,不吝錢財,廣結天下英雄……」阿木眼楮一瞟展昭放在桌上的巨闕,又說道︰「看客官您身佩長劍,一定也是武林中人了?不知您是否祝大爺的朋友?其實您是不是祝大爺的朋友都沒關系,即使您之前從未見過祝大爺,只要到祝家莊的大門前通報一聲,就說是慕名而來,保管祝大爺親自出迎,好吃好喝,盡心招待。如果您有任何難處,不管是缺錢還是有事,祝大爺一定會出錢出力,像待自家兄弟一樣。您想想,就憑祝大爺這樣的為人,這樣的熱心,能不朋友遍天下麼?」
展昭笑了笑,笑容卻有些苦澀,明亮的眼楮也有些黯淡,說道︰「請問走哪條路可以到那祝家莊呢?」
阿木舉手畫腳指明了去路,心里卻想︰「果然讓我猜著了,這位客官看著斯文俊秀,原來也是在江湖上混食的人。一定是听說了祝大爺的名聲,想去白吃白喝,再白得些銀兩他再偷眼上下看看展昭,又暗自笑道︰「看他衣衫簡樸,定是手頭不寬裕,想打祝大爺的主意也是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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