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勁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場很漫長很漫長的夢境之中。♀(八@零%書@屋好看的言情,更新快!)
他恍恍惚惚的,也不知干了什麼,但很累很累,疲倦像是蔓藤一樣從地上破土鑽出,從他的雙腳開始,蜿蜒而上,牢牢地將他的整個身體都纏綁住。
但他不能停下來。
他感覺到憤怒,這樣的憤怒像是業火,無名而起,無處不在。
也就如同他此刻模模糊糊所看見的黑色的紅色的世界那樣,沒有生命的氣息,所有的一切,觸目所及的一切,全是怪誕扭曲而渙散的。
他拖著沉重的、疲憊的軀體,不停地、不停地向前走著。
他伸出手去,可根本抓不住任何東西也不知道自己該去抓什麼。
陪伴著他的,似乎一個看不到盡頭的世界,已經無窮無盡的疲憊和憤怒,還有空虛。
直到他在這樣的世界里第一次听見聲音,第一次看見光亮。
那一點的微光突然就在他身後亮起。
很小的一點點,像是杯中水光的反射,像是葉尖殘雪積留。
他突然開始意識到了「不一樣」。
他毫不猶豫地向那里跑去!
無數的枷鎖被他揮開,一重又一重的黑暗也被拋棄在身後,他距離那個地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然後就像是厚重的霧靄終于被破雲的光亮所驅散。
血色與黑暗都從眼前褪去。
鬢如鴉羽膚如凍雪。
他自下看見徐善然垂手而立。
她微微斂眸,深色的瞳孔正注視著他,神情卻似乎有些恍惚。
他和她的視線對上了。
很奇妙的,就在那小小的瞳孔之間,他再清楚不過的看見了自己此刻的形象。♀
記憶就在此時如潮水般涌回到腦海。
他看見自己的雙手,上面沾滿了紅紅白白的物體。
他感覺到自己的嘴里在咀嚼著東西,那是什麼?
他還注意到自己的腳下,那里停放著一具早已看不出原來形狀的,它有的地方被剁成了肉糜,有的地方被割開挖空,還有的地方,傷口就像是被野狗撕咬過一樣殘缺不全——
無處不在的血腥味在這一剎叫堅實的土地也化作血海,呼吸之間便將他沒頂。
巨大的恐慌在這一刻將他徹徹底底的擊倒!
他忽然自地上躥起來,腳下一蹬就照著門口直跳過去!
風聲掠過耳際的時間里,他將面前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看見站在徐善然旁邊的蒙著白面紗的女人忍不住退後一步,一只手還扯著徐善然的胳膊,想要將徐善然也一起拉走。
徐善然呢?
善善呢?
是不是也想走?也不願意,恐懼著留下來?
他的手已經踫到了門框,只要再等上一個呼吸的時間,他就能知道徐善然的反應,但不要說一個呼吸的時候,他根本就不敢再看一眼,他砰地就將那半扇完好的門重重地關上,另一只空余的手也同時用力,將掛著的那一扇徹底拽下來,照著還站在門口的兩人旁邊直甩出去!
門板挾著風聲呼嘯著自徐善然身旁掠過,來自相反方向但驟然加大的力道讓徐善然不由自主的趔趄了兩步。
但不管是看上去仿佛直沖她而來,卻連她的一根發絲都沒有踫到的門板,還是被高嬋扯動的時候,徐善然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屋子里的人。
她看見對方自甩出了那扇門之後就飛快的旋身回到已經閉合好的那扇門之後。
她不知道對方是就藏在這扇薄薄的門板之後,還是已經驚慌失措地跑到了更里頭更安靜的角落,縮在黑暗之中。
徐善然沒有立刻去追究。她轉頭對高嬋說︰「帶著棠心先出去吧。這里已經沒有危險了。」
「里頭的那個人已經瘋了!」高嬋急道,她真正擔憂徐善然的安全,「你根本不需要留在這里,我們先出去!」
但這一回,徐善然並沒有往常那樣願意听高嬋說話。
她將自己的手按在高嬋拉扯著自己的手上,輕緩但堅定不移的將那只手拉開。
她不容拒絕地說︰「小嬋,現在帶著棠心出去。」
高嬋怔住了。
她有一肚子的理由要說,屋子里的瘋子,屋子外的大火,哪一樣不危險,不叫人退避三舍?她甚至還想過為了對方的安全實在不行的時候怎麼也要強拉著徐善然出去——
可真正事到了臨頭,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個動作也做不出來。
她本來就沒有辦法拒絕徐善然的任何話語。
拒絕不了,只能離開。
高嬋不再說話,轉身直接拉著被嚇得夠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棠心向外走去。
徐善然看著她們離開了。
隨後,她再將自己的目光轉到那黑洞洞的屋子,已經緊緊閉合的房門之上。
她先叫了一聲︰
「邵大哥?」
沒有任何回應。
這里安靜得好似只剩下血與火了。
她上前一步,將那扇被合上的門推開——門後並沒有人,倒是專門蹲守在入口處的惡獸更長大了它猙獰的巨口。
她向前走著,第一個路過的是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薄底珍珠頭的繡鞋踩上凹凸不平的地面,長長的裙子也似染上污跡。
她繼續上前走著,再走幾步,又看見一個軟軟癱在地上的人。
相較于門外頭的那一個,這一位顯然干淨了很多,她雖然滿面鮮血,但眉眼鼻口一絲不損;她雖然手掌腳掌不翼而飛,但至少身上衣服妥妥當當。
她竟然還活著。
她在地上蠕動著,腦袋拼了命似的向上仰著,于是散亂的視線便捕捉到了自外頭走來的徐善然的身影。
這是只剩下一口氣的姜氏。
她直愣愣地等著徐善然,眼神癲狂又散亂,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從她此刻的眼神之中弄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她用盡了力氣抬起光禿禿的手腕,指著徐善然發出「啊——啊——」的聲音,口中的舌頭已經不見蹤跡。
這樣的情形是不是與邵勁的舅舅十分相似?
舌頭被割掉,手指被砍斷,神智也因為強烈的刺激而混沌,淪落成乞丐,沒有片瓦遮身,沒有口食飽月復。
光只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但總有些人,總有些人,永遠不知道他們在做多麼可怕的事情,直到同樣的事情終于降臨到他們身上。
徐善然繞過了姜氏。
她不關心姜氏在想什麼,不關心那最後的眼神里迸濺出來的到底是痛苦的哀求還是至深的憎恨,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情,她也已經親身經歷,一一細數。
再沒有什麼能讓她害怕了。
她再向前走著,也沒有幾步路,她就看見了一個端坐在地上的身影。
那是邵勁的舅舅。
這間屋子里,唯有這里,似乎被人下意識的保護著,那些打砸壞掉的家具,那些倒伏在屋里屋外的人,都並不曾影響到這邊一絲半點。
這一塊地方還保留著原來的情狀。
徐善然沉默了很久。
她的目光自邵勁舅舅扭曲帶笑的臉上慢慢滑到砍斷了幾乎半個脖子,並被剩下的肉與骨頭夾住的匕首上;又再往下,一直下到下面的對方盤膝坐好的雙腿,自然垂放下來的雙手上。
她很輕易地就將之前的情景重現。
她仿佛看見了面前這個人瘋狂的大笑著,拿起匕首,想要割下自己的腦袋,等割過半個腦袋後又用最後的力氣端坐好——
他正要以這樣看好戲的姿勢,眼看著現在出現在她眼前的一幕幕。
而事情正如他所想。
如果她現在看見的還不算地獄,那哪里才是地獄?
徐善然也繞過了這個人。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再也不會害怕的時候,她好像也隨之沒有了很多東西。
她看見太陽升起不再感慨它的壯麗,她被清風吹拂不再沉醉愜意,她與人泛舟同游、秉燭夜話,也不再情意難舍。
她也仿佛已經沒有了多少憐憫之意。
可是和那些人,和那些她所鄙夷的人不盡相同的是,她至少明白,這些的天真,這些的善良,甚至因這些天真善良而生的愚蠢與錯誤,都不應被人鄙視,被人踐踏。
那些真正美好的事物,就算不被保護,也不應被人摧殘。
她終于走到了房間的最里邊。
她看見邵勁面朝牆壁縮在牆角里,他顯得特別焦躁,他的雙手用力的抓著牆,扣著地面,只徐善然站在這里的一會功夫里,就有無數血淋淋的印子參差交錯成一道道十字網格。
他看起來完全沒有注意到背後還站了一個活人。
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身上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徐善然上前幾步。
她在邵勁身旁蹲下來,她只一抬手,呆在這里的人就仿佛被鞭子抽中了一般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徐善然的動作沒有停,她拿著帕子,在邵勁側臉上擦過。
血污與亂發被暫時掠到一旁,血色之下,邵勁怔怔地看著徐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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