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溟蠱毒發.怕是氣數已盡.」
聲音落定.屋內突然靜下來.炭盆里呲呲燃著的煙裊裊彌漫.恍若時間霎時靜止.溫婉為紅衣把完脈.卷著一卷銀針從幔帳後走出.周身是尋常女子的模樣.已然恢復了正常.沒有神神兮兮.亦不再閉口做啞.
百里風間微微斂眸.目光垂落望見掌紋之中還殘留匆匆未洗淨的血跡.手中空空.而那種沉重感卻沒有消失.仿佛他仍是抱著那個紅衣女子走過窮山惡水.走過折疊的時光.最終走過她的死亡.他下意識想握住劍.至少握住一些什麼來掩飾他前所未有的心慌.卻發現龍淵白劍早就不在身邊.
「……葬了吧.」
他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起身.推開門時外面沒有一絲風.靜的像是一座墳墓.事實也本來如此.他漆黑的眸子里沉澱了百年的疲憊.離開之前回頭望了一眼.幔帳里躺著的那抹紅衣了無生機.可就在不久之前.這個女人還底氣十足地對他反唇相譏.架了一把刀子到他脖子上要同歸于盡.甚至奄奄一息地時候還不忘還利用阿澈來戲弄他.
百里風間突然覺得太滑稽.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出現在他視線中.便帶著一種不可一世的囂張.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軟肋所在何處.現在便這麼輕易死了.他有一種錯覺.紅衣會隨時警惕地從床上彈起來.袖里露出半截匕首的刀刃……這種拙劣而又原始的防御姿勢啊.可是什麼都沒有.真的死了.臨死前也不曾告訴他一點兒秘密.連死都能讓人氣得牙癢癢.這像一個謊言.感覺是漏洞百出偏又密不透風.
如此心態讓百里風間想到當年阿澈消失後.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哪怕他們彼此相恨.她也不可能真的離開他.可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直到八年.他才在歲月不斷拉長中被迫接受.阿澈是真的走了.
命運的猝不及防總是帶給人無比的挫敗感.百里風間對著半黑夜幕嘆了一口氣.長腿一晃邁出門檻.而門還未掩上.里面便跟出來一個人.
「百里先生.節哀順變.」走出去一段距離了.蘇月的聲音才沉靜地從身後傳來.
百里風間緩緩搖了搖頭.卻也不確定自己究竟在否定什麼.聲音散在風里有些茫然︰「紅衣不過是萍水相逢之人罷了.」
蘇月在他身後沉默了片刻.短短這幾天.她身上那些極其生動的少女的柔情已經磨礪成了女子特有的堅韌︰「安葬了紅衣.百里先生打算出去麼.」
百里風間回頭看她.瞳子里噙起一些希望︰「你有法子出去.」
「淵及擁有鏡之界石.能在結界中來去自由…只是我們還未尋到結界口.」
原來那個男子.便是在臻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熙寧帝淵及…百里風間越過蘇月的肩頭.看見淵及隔了很長一段距離站在他們後面等待.他一身黑衣.渾身上下無不透出一股王者之氣.
「你們來時的那個通道呢.」
蘇月搖搖頭︰「已經被底下的熔岩層覆蓋了.無法返回了.」
「除了頭頂千丈高的一線天.這個地方可以說是密不透風.」百里風間冷靜地分析道.「強行打入地底會引上熔漿.山體上的洞多如牛毛更不可尋.而以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到達一線天的高度.從那里出去.」
「所以想請先生這些日子.一起留意是否還有別的結界出口.」
百里風間頷首.突然又想到別的什麼︰「歲了.姑湛呢.」
「他…」蘇月猶豫了一下.「進來之前便走散了.」
百里風間從她眼神短暫的抗拒里.便已經捕捉到了她態度的轉變.聯想到淵及「再冒昧問一句.你與淵及是…」
蘇月的臉頓時漲的有些紅︰「不是什麼.」
百里風間負手頓了頓.又道︰「你會想到.為了他進宮嗎.」
「呃.」蘇月听得一怔.隨後便篤定跟上.「縱然我再喜歡他.我也不會進宮.」
百里風間一時默然.蘇月不曉得.但他作為見到歷史結果的人卻知曉.沒過多久.卻是她自己執意要進宮陪伴淵及.
此刻他只能問︰「為何.」
蘇月笑意微苦︰「他為救我跳入地底火山.說明這份相交並不虛假我很感動.可之前他卻打算軟禁我.這種男人身後有他自己的大局與顧慮.注定不能交心.我賭不起.」
此刻沒有風.淵及站在遠處等待著兩人談話的結束.被山體岩壁環繞的鬼寨沉浸在千百年不變寂靜中.
這里的人.有些身在局中.不到那一結局那一刻永遠不會猜到歲月會掀起如何的驚濤駭浪.有的人只知歷史的結果.卻無法預知過程.他只有在結局到來的時候.才會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更多的人.是置身事外地注視著一切.卻不知道.這張網早就織羅進了所有人.他們都在劫難逃.
「哥…真的不能說嗎.」屋中只剩下了也修與溫婉.幔帳里還有紅衣靜靜地躺著.溫婉絞著衣袖.神情微為煩躁.
「他人之事不要插手.縱然你通過神的右眼看到她的過去.但逝者已逝.她分明不願.你更不該戳穿她身份.我們只需安排紅衣下葬便可.」也修至始至終神情冷冷.
「可是.」溫婉抬眸頗為猶豫.最後還是說道.「哥.百里先生尋徒如此之久.如今連徒兒死了都不知道.這太殘忍.」
也修側目.往幔帳里頭望了一眼.卻堅持打斷妹妹︰「阿婉.你可以去休息了.」
「哥.」
也修的眼神開始凌厲起來︰「你已經透過神的眼楮看到了太多東西.這幾十年你神志不清無法開口講話便是代價.如今既然魂魄歸位.你便更該安分.沉默地置身事外.哪怕你知道下一秒我會死去.你也不能說.不能救我.神的規律不容質疑.未來對人來說.必須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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