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碎玉回來檢查金鈴的功課,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其中許多錯漏,且字寫得歪歪扭扭,潦草得很。♀
他不由得皺起眉頭,思量起如何是好。
金鈴卻知最近的功課,都是晚上在燈下寫成,趕著睡覺,自然多有瑕疵
因此她不敢多言,全憑向碎玉處罰。
向碎玉主意已定,便道︰「今晚罰你去書房思過。」
金鈴領命,回自己屋中收拾一番,交代不花喇今晚自己不回來睡後,去了書房面壁思過。
向碎玉推著輪椅,慢慢回了自己房中。
輪椅碾過木質的走廊,帶起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
向碎玉卻是不太放心,晚上又推了輪椅過來看金鈴,進屋之後嘆了口氣。
「我只說罰你面壁,可沒說連炭火也不許你點……」他晃開火折子,彎下腰點燃炭火盆,暗紅的火光照著金鈴。
「師父……」金鈴本處于太冷睡不著和好困好想睡之間,溫暖的火光擊潰了睡魔最後的敵人,向碎玉看見她的眼皮越來越沉,終于合上了眼楮。他把金鈴抱到膝蓋上,推著輪椅到矮榻前,再把金鈴放上去,替她蓋上被子毛毯,然後咯吱咯吱地離開了。
他回到自己房中,自門後取出一對鐵杖,雙手試了試,忽然撐住鐵杖站了起來。他又走了兩步,便雙手各拄一根,以一種奇異又快速的姿勢,移動到了金鈴房間里。
不花喇在床上睡得爛熟,好像天塌下來都不會知道。
向碎玉站在她床前,出杖點了她全身多處穴道,又慢慢放下拐杖,輕聲道︰「莫要怪我,你實在太活潑了些……若不是小鈴鐺如此奇才,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他坐在不花喇床邊,將她從被子里抱出來,替她穿上金鈴的衣服,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束在胸前。然後才慢慢撐著拐杖站起來,以一種迅速而奇異的姿勢走出了院門。
雖然現下已然是二月天,但山中寒冷,天上飄著幾顆零星的雪花,向碎玉下山之後並未走官道,而是走了一條小路,直接來到了下一個鎮子。
天色還很黑,因為下雪的緣故,周圍積了一層薄薄的白色,四野茫茫一片。前面的城鎮已在山坳後面露出個角,向碎玉找了一塊大石頭,掃清上面的積雪,慢慢靠上去。
他解下胸前綁著的不花喇,把她擱在背風的地方,想了想,模出一吊錢放在她懷中,又想了想,又給了兩個銅板。
他模了模她小小的腦袋,仿佛只是在說給自己听︰「我見你不是福薄之相,定能逢凶化吉,日後必能遇見貴人,一生平安喜樂,不缺我一個殘廢的照拂……」
他攤開手掌,看了一眼掌心的血線,握住鐵杖,直起身,一歪一歪地退開兩步,方才嘆了口氣,撐住鐵杖,以一支為軸,另一支點地轉過半圈,用一種奇異而迅速的姿勢離開了這里。
天約莫亮了起來,光明好像是一瞬間降臨的,有如神跡。
不花喇被亮光驚醒,接著便感到了一陣刺骨的涼意。她用手擋了一下太陽,眯起眼楮,輕輕喚了一聲︰「小鈴鐺?」
小鈴鐺並沒有應答。不花喇慌張起來,她一骨碌爬起來,跑進雪地里,叫道︰「小鈴鐺!小鈴鐺?!」
黑漆漆的樹林吞沒了她的呼喚,天空飄著細小的雪花,她驚慌失措,又不知往哪邊跑,更不知發生了什麼,跪在雪地里,仰天哭得涕淚橫流。
她心里想著這不是真的,定是在做夢,便伸手去掐自己的大腿,可是掐得疼到麻木也沒有醒來,心知小鈴鐺就此消失,已是板上釘釘之事,不由得連哭也哭不出來,抽噎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驀地,有人在耳邊問︰「小妹妹,你哭什麼?」
這人的聲音普通,卻有一種奇異的安定感。
她驟然停止了哭聲,扭頭便看見一個人蹲在她旁邊。
那人穿了一身白袍,腰間束著一根血紅的腰帶,頭上扣著帽子,大半邊臉都藏在帽子的陰影里,幸好不花喇個子矮,從下往上看去,還是將將能看清他的臉。來人身材高大,面孔白皙俊朗,看起來約三十歲上下,左手垂在雪地里,他卻並不在意,只是微微側著頭,看著不花喇。
不花喇沉默了一瞬,見這白衣人半點威脅也沒有的樣子,哭得更傷心了,「小鈴鐺不見了!小鈴鐺不要我了!嗚嗚嗚嗚嗚嗚……」
「小鈴鐺是什麼?小狗嗎?小貓嗎?小妹妹,你家住在哪里?」
「我沒有家,我沒有家!小鈴鐺家就是我家,小鈴鐺不要我了,我明明是在小鈴鐺床上睡的,醒來、醒來就、就找不到小鈴鐺了!」
她前言不著後語,那人只得又問︰「小妹妹,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你可是姓張嗎?」
不花喇一瞬間止住了哭聲,罵道︰「呸,你才姓張!我姓龍!」
灰袍人微微驚訝,笑道︰「幸會幸會,龍小娘子,我姓陸。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不花喇!」
「哦?你叫不花喇,我叫陸勿,字亢龍。你為什麼叫不花喇?你可是花剌子模人麼?」
不花喇睜大了眼楮道︰「咦,你知道花剌子模麼?你是漢人嗎?」
陸亢龍道︰「我當然知道,我還去過呢。是不是漢人又有什麼分別?難道是漢人,就多一只手麼?你是花剌子模人嗎?」
他遞給不花喇一塊手帕,不花喇胡亂擦了擦鼻涕眼淚。
「我娘是樓蘭人,所以我也是樓蘭人。」
陸亢龍失笑道︰「這麼遠的地方,哪還有什麼樓蘭人了?」
不花喇氣道︰「自然有樓蘭人,我就是樓蘭人。我們姓龍的,就是樓蘭王族。」
陸亢龍逗她︰「這麼說來,你就是樓蘭小公主啦?你可會說樓蘭話嗎?」
不花喇支吾著不說話了。陸亢龍見了她這幅模樣,笑得更加開心,嘰里咕嚕說了一串,不花喇呆呆地看著他,問道︰「你說什麼?」
陸亢龍道︰「我說的就是樓蘭話,我說,‘小妹妹,你連樓蘭話都不會說,怎麼能算是樓蘭人呢’?」
不花喇不服氣,道︰「難道會說樓蘭話,便是樓蘭人了嗎?我會說漢話,卻不是漢人,你會說樓蘭話,卻不是樓蘭人。」
陸亢龍道︰「你又知道我不是樓蘭人?」
不花喇道︰「當然了,樓蘭人一定是我娘那個樣子的。」
陸亢龍笑道︰「不錯,我是漢人。因此我在漢人的土地上,你怎麼會在這里了?」
不花喇天性樂觀外向,見陸亢龍有趣,便忘了哭,與他講起話來。听他這麼問,就把自己如何從「大院子」里逃出來,如何與母親艱辛地生活,如何在神州大地上流浪的故事講給他听。
許是年紀小,又許是天性使然,她講的故事里,顛沛流離、失怙喪母都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上一句,好玩的事情可以吧啦吧啦講上一串。尤其是這幾個月里被「神仙」所救,和小鈴鐺一起的生活,在她口中活靈活現,听得陸亢龍也忍不住和她一起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第四十四回鈴鐺情系胡兒,向老大棒打鴦鴦
師兄弟杠上開花,陸教主喜得高徒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我的通宵加班要持續到26號,又1w字存文就這樣蒸發了……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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