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銀鎖都準時候著她,白天練輕功提縱,晚上則在城牆上下戲耍巡丁,日日過得都充實無比。
金鈴忍不住道︰「你小時候定然很頑皮
銀鎖道︰「小時候反而沒空頑皮。那個時候,柔然蠻子常常騷擾我們的馬隊,我得隔三差五出去他們的營帳轉轉
金鈴睜大了眼楮,問︰「你不怕被他們抓住?我听說就連匈奴人都很怕柔然人
銀鎖嘆氣道︰「我是教主唯一的弟子,你是烏山的少主,你最是該懂我的……」
金鈴點頭道︰「嗯
銀鎖見她點頭,粲然一笑。
「所以你這貓兒一般的身法,是在柔然人那里練出來的她的聲音禁不住柔和起來。她的童年平靜而安定,全然處于向碎玉羽翼的保護之下,遠不如銀鎖這般驚險動蕩。
銀鎖坐在女兒牆上,聞言便枕著自己膝蓋,半眯著眼楮,露出難得一見的疲態,「算是吧
金鈴默默地摘掉手套,伸手模了模她的頭。銀鎖並未反抗,只是略有抗議︰「大師姐,為什麼要模我的頭?」
金鈴淡然道︰「一報還一報
銀鎖歪著頭想了一下,原來是大師姐還記著前幾天被自己模了頭的事情,便道︰「大師姐小氣
金鈴帶上手套,活動了一下手腕,道︰「我再去轉轉
銀鎖忽然一把拉住她,按著她一道縮進陰影里。
只听細微的風動聲,遠處城樓附近就有一道飛爪飛過,不一會兒下面上來一個人,左右各掃了一眼,便從另一邊溜下去了。
兩人一同冒出頭來。
金鈴道︰「這是什麼人?」
銀鎖道︰「這是你們江南的功夫,北方沒怎麼見過
金鈴道︰「看武功不弱,應該有三十來歲的年紀
銀鎖接口道︰「他身上有個斗笠,有個包裹,必是遠道而來
「……沒見兵刃
「那不是精于暗器,就是善用拳腳,大師姐……」
金鈴搖頭道︰「這樣的人有許多,我卻想不出為何他要翻牆
銀鎖笑道︰「多半是個通緝犯。大師姐,你且莫擔心,城中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楮,若有事發生,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好不好?」
金鈴斜瞥了她一眼,眼中似有笑意。
她起身跳牆頭,銀鎖背靠著女牆,听她慢慢往上爬。
說是慢慢,其實能在陡峭的牆壁上直上直下已然十分了得,慢也只不過比銀鎖慢上一點點。可銀鎖的輕功,非一日之寒,兩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語。過了一會兒,她翻上牆頭,坐在銀鎖邊上,問道︰「有何賜教?」
「賜教可不敢,大師姐氣息不勻,必是又用力過猛,還得多練,今天就到這吧我要回去睡覺了
金鈴問道︰「你那破屋子,真的能睡人嗎?」
她雖然自小由向碎玉帶著,粗茶淡飯住在山上,但向碎玉手巧無比,家中弄得處處精致,說是山野隱居,實則從未薄待她。是以她見過銀鎖的住處,便十分懷疑她到底能不能睡好。
銀鎖瞪了她一眼,道︰「大師姐還不快回家
金鈴徐徐道︰「若是你要去廚房偷吃的,我還可給你打個掩護……」
銀鎖站起身來,向牆下倒去,掉到一半,雙刀翼展,竟滑了一小段,直接落在了對面牆上,金鈴跟下去,見銀鎖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淡淡道︰「我走了,明日再會
銀鎖還要還嘴,大師姐已然猛虎奔騰一般跑遠了,叫她生生把一串子話憋了回去,險些憋成內傷。
金鈴走遠之後,她也慢慢走回家,太陽突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映得天空越來越白,她翻進那荒蕪破敗的小院,一腳把水桶踢進井里。
許是剛與金鈴分別,許是天下水井都是相通的,這一桶一桶打的回憶滿滿,她有點煩躁,攤在院里的舊胡床上喃喃向天道︰「這可真是反過來了……」
從前金鈴一招一式教她習武,如今變成她教回金鈴,也算是報了仇……不,若說到大仇得報,需得將大師姐騙到此處幫忙挑兩天水才行。
還得找個床頭拿鏈子拴她兩天。
白晝終于到來,銀鎖看著日上中天,又開始在酒肆賭坊中游走。
幸好是冬天,她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了全身大部分來歷不明的裝備。兜帽罩住了臉,讓她乍看起來跟個尋常少年沒什麼兩樣。她進了一家店子,找了個角落,就趴著睡起來。
等到她醒來之時,面前已坐了個老頭,那老頭旁邊擱了面旗子,雖然束在一起,仍能看出上面寫著「鐵嘴斷吉凶」之類的東西。
這人姓仇,是銀鎖買情報的幾個掮客之一。他一頭頭發胡子都已變成白的,卻給他蹭得烏糟糟一團亂,眼楮終年眯著,似乎早叫眼屎糊了起來,嘴巴藏在胡子里找不到,臉正中卻有個碩大的鼻子,鼻頭紅紅的,說不上三五句就要抓一抓,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也早就髒的不成樣子。這酒館里與他相熟的人不少,人人都以為他是個嗜酒如命的糟老頭子,勉強叫他一聲「仇老頭」。
只有銀鎖尊稱他一聲「仇先生」。
一個人,如果能無聲無息地在銀鎖睡覺的時候接近她,那他的武功修為,都至少已與陸亢龍齊平。這樣武功深不可測的一個人,銀鎖不敢隨便得罪,自然得先禮後兵。
「仇先生
「小姑娘,又是來找我的?」
銀鎖笑著搖頭道︰「家里冷的慌,找個地方暖和暖和。倒是仇先生,有什麼故事要講給我听?」
仇老頭道︰「你上次讓我打听的黑衣娘子,昨天有人看到她了。她似是在跟蹤別人
「跟蹤誰?」
仇老頭道︰「是此地的老面孔,叫駱成竹,南平王的家臣
「為什麼要跟蹤他?駱成竹是什麼人?他對南平王有二心嗎?」
仇老頭道︰「忠心耿耿
銀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懷中模出小小一角碎金,遞到仇老頭手中,笑道︰「多謝你幫了大忙
仇老頭接過金子,道︰「我去買瓶酒!」
他離開了,過了一會,拎著一角酒走了回來,手上還攥著兩只杯子,一只放在銀鎖面前,一只放在自己面前。
「來來我請你喝酒,你可千萬要賞臉,這酒我最喜歡了,一年也舍不得買兩次
銀鎖哂道︰「你可真有主意,用我給你的錢請我喝酒?」
「快喝快喝!」
銀鎖拗不過他,端起杯子仰頭飲下,隨即贊道︰「好,好酒!」
仇老頭道︰「你給的錢比這條消息值錢得多……我、我可不會還給你。就再給你講幾個事情做搭子吧
「講
老頭道︰「城中昨天開始就多了幾個生面孔,不知道是來做什麼的
銀鎖眯眼道︰「我覺得你這條更值錢,替我打听打听都是些什麼人,來做什麼的
老頭笑道︰「自然的事
銀鎖站起來道︰「今日也多謝仇先生照顧了,我還得趁宵禁之前買點東西,少陪了
「告辭告辭,常來玩啊
銀鎖拉緊斗篷,走出門口。天色已經黑得接近黃昏,宵禁的鐘聲卻沒響起,天上飄起了雪花,有一片直接落在了她的鼻子上,涼涼的。
她並未去市集,而是去了金鈴那里。金鈴吃完飯回到屋里,就見到了銀鎖趴炭火前,吃她桌上常年擺著的小糕點。
見到銀鎖,她並不特別驚訝,只是掩上門,小聲道︰「我就知道是你
銀鎖笑嘻嘻地問︰「大師姐怎麼知道是我?」
金鈴道︰「我听見有人說廚房又丟東西了,你吃過了?」
銀鎖道︰「吃過了,我來是告訴你,今晚我有事,你不必來找我了
金鈴奇道︰「你要去哪?」
銀鎖道︰「我去看看大師伯
金鈴愣了一下,垂下眼瞼,道︰「能帶東西進去嗎?」
銀鎖知她懊惱現下還無法進去與向碎玉相見,便柔聲安慰道︰「過兩天我就能帶個大師姐進去了,莫要著急,我每隔幾天都會去看看大師伯,不會有事的
金鈴不知說什麼了,沉默了一瞬,亦輕聲道︰「你自己也小心
銀鎖笑道︰「大師姐莫擔心,我在你這里坐一下就出發了
金鈴道︰「要本書看看嗎?」
銀鎖搖頭道︰「不要了,我睡一覺,大師姐你去陪王妃吧
金鈴道︰「我陪你一會兒,否則豈是待客之道?」
銀鎖抬眼看著她,眨眨眼楮,漸漸露出笑容,「大師姐真的不是思念我思念得緊?」
金鈴奇道︰「晚晚相見,我思念你做什麼?」
銀鎖一笑,走到她床前,把她的被子扯開當墊子,月兌了斗篷踢掉靴子就窩了上去。金鈴跟著她走過來,站在床前看著她。銀鎖閉著眼楮,懶聲道︰「大師姐若是閑著沒事干,又不去盡孝,就給我念幾個故事听吧
金鈴想了一下,道︰「桓宣武當年征戰四方,滅蜀地李成,將其妹帶回來做妾。桓宣武早先尚南康公主,公主善妒,听聞桓宣武帶了美人回來,手持利刃,帶著侍女前去,想要殺了李公主,不料開門便見到李公主當窗梳妝,見了南康公主,拱手行禮,道︰‘國破家亡,我早已不想活,今天公主欲取我性命,正合我意。’公主見她姿容端麗,便已不忍下手,听她這麼說,更是丟下刀,上前抱住她,說道︰‘我見猶憐,何況桓元子那老奴!’」
銀鎖听她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又一本正經地講這麼個微妙的故事,已忍不住抱著被子笑了起來,「大師姐我見猶憐,才下不去手取她性命
金鈴立刻想起九凝峰上一夜荒唐之後,銀鎖手下留情,不但沒有落井下石還救了她一命的事來,已不知是該尷尬還是該慶幸,只得背過身,小聲道︰「我感激你救我一命,但我們還有一筆賬……」
銀鎖笑容不減,口氣戲謔︰「大師姐,不提這事,我們還是好朋友
金鈴愕然,問道︰「我們是好朋友?」
「大師姐,你到底讓不讓我睡了?」
金鈴嘆了口氣,道︰「那我出去了,你先睡
作者有話要說︰再不留言就要進入劇情階段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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