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一路上如此艱苦,銀鎖卻告訴她,這一路遠遠不是最艱苦的一條路。河西走廊被黑山和祁連夾住,將沙漠擋在了外面,中間露出窄窄一條走廊。這條走廊雨水豐沛,串聯起一顆顆塞上明珠。
大片森林被雪山融水養育著,順著溪水斜斜插入地下,綠洲幾乎連成一片,只不過越是往西,這樣的景致就越發地少了。
枯黃的樹沿路星羅棋布,枯草抓住地上的沙礫,或者從石縫里鑽出來,爬向下一處水源。
「我們走了上千里,也沒踫到過幾個人,這季節當真沒有半個人影嗎?」
銀鎖促狹道︰「大師姐不是不準我殺人滅口嗎?是以只好找大家都不會走的路了。我們現在走的是一條河水故道,河床下面有一處被蝕穿,水就全都流到地下去了。我們要走到當年河流改道的地方才會遇到村鎮,做一些補給。」
金鈴听在耳中,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挺起後背,隨著銀鎖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里當然和前些日子一樣,除了一片茫茫白霧,什麼也沒有。
一路上金鈴都沒覺得有什麼艱苦的感覺,許是銀鎖將她照顧得太好了,她整日睡覺吃飯練功,偶爾與銀鎖坐在一處說說話,用無憂無慮來形容也不為過。是以旁人形容枯槁,唯她神采卓然,比之在烏山清修時不知好了多少。而今全無在建業的憂慮之情,眉眼舒展便不自覺帶了些笑意。
所幸這場狂暴的風雪並沒有持續多久,地上的冰殼造成了行走不便,但河道中尚算平坦,河底沉積的淤泥早已干涸龜裂,變成了十分密實的厚殼,走大車也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下了一場雪之後,泥面稍融,待人走過的時候難免留下腳印。
他們順著這條河道走了五天,方才遇到一個村莊,商隊簡單補充了水和糧草,給馬和駱駝飽飽吃了一頓,又再度啟程出發。然而金鈴卻發現有兩個弟子並沒有跟上來,連帶地,駱駝也帶走了兩匹,雖然駝隊龐大,然而憑空少了四個碩大的身軀,看起來總是空落落的。
她問過銀鎖是怎麼回事,銀鎖只是告訴她那兩人乃是探查消息的斥候,已先行一步往關口去了。
金鈴騎在駱駝上,一身白衣,黑帶束腰,面巾覆臉,頭上戴著同樣白色的兜帽,臉上僅露出的眼楮也藏在兜帽的陰影之中。除了背後背著一把被白布纏著的劍,與一般明教弟子並無不同。
她的駱駝走在隊伍之中,最靠近輜重車的地方。有時也來回走動走動,旁邊的弟子見她過來,都朝她笑一下。
說是笑一笑也並不太恰當,因風沙太大,所有人都帶著面巾不拿下來,相互說話都不大听得清,多半都靠呼哨和大喊來溝通。是以看對方到底有沒有笑,只能通過眉眼的彎曲程度。
這些異域少年笑起來都很好看,他們的眼楮大而深邃,瞳色與中原人殊異,而銀鎖卻又是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
她的眼楮靈動,淺琉璃色的眸子似是裝著天上繁星,每當她左顧右盼之時,就像是有流星劃過。
金鈴望著遠處,心里想著銀鎖,卻並未發現銀鎖正在遠處望著她。
銀鎖與赫連並轡而行,望著金鈴,心不在焉地與赫連聊著。
赫連問道︰「你說這次回去之後,會是什麼形勢?」
銀鎖反問道︰「還能是什麼形勢?」
「我們回去還會繼續跟烏山明爭暗斗嗎?之前教主呆在義陽,久久拿不下烏山金剛台,我們去建業只能坐船,去程容易,回程卻十分麻煩,而且繞遠。如果烏山能下,就能直指建業……」
銀鎖笑道︰「目下三國鼎立,大丞相想對付的,乃是高家人。」
「什麼意思?難道我們建業分壇耗費了許多人力物力,就這樣浪費了?」
銀鎖道︰「這有什麼浪費的,早晚都要建,且建業分壇一趟拿下的錢,早已抵償所費財資了。我覺得若是不出意外,義陽才是重中之重。烏山若不納入囊中,也會通商修好,借一條道出來。你沒看出?若我所料非虛,我們此行還有一個目的。」
「什麼?」
「挑撥東魏和南梁。」
赫連皺眉道︰「我不懂。」
銀鎖笑了一下,道︰「我之前一直沒想明白,為何我們在西魏境內,鬧出這麼大動靜,卻沒激起半點水花,又一想師父在長安被人截住,還沒什麼不利的消息傳出來,或者已經有什麼不要臉的陰謀商量好了……」
「嗯?」
「這不要臉的陰謀,說不定便是替宇文黑獺對付什麼人,以換得我們此行不受朝廷阻撓,因此目下太平得很。否則阿支祁憑借外戚的身份,又縱橫西北數十載,怎麼也不像是叫不到人的樣子……嘻嘻。」
「嗯,有道理。你和不死金身不就可以就此不打了?」
銀鎖嘆了口氣,道︰「但願吧。」
「你很喜歡她呢,成日與她黏在一起。你方才都說教主下一步要與烏山修好,還說你之前去上庸不是教主派你去和她培養感情的?」
銀鎖俏臉一沉,道︰「此事休提,我與她以前有很多不愉快,我不想想起來。」
赫連踫了個釘子,便不再說話,心中卻道︰有很多不愉快卻還這麼膩歪,此中必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我長到二十六歲上下,還沒見過這等心有芥蒂還能蜜里調油的朋友,除非貌合神離。然則貌合神離,必然別有所圖,你一個人執行任務,不叫後援怎麼能行,莫非是信不過教中兄弟嗎?
輝日照耀下豈有陰謀,我要再回去濾一遍手頭的情報,定然要將你二人賣的什麼關子挖出來。
「輝日。」
「什麼?」
「若是建業無事,阿曼許會回義陽。」
赫連忽然一陣慌張,差點從駱駝上掉下來,「干什麼忽然說阿曼!阿曼在何處,不是要看你身在何處嗎?」
銀鎖扭過頭來,無辜地眨眨眼楮,道︰「我料想我該回師父身邊了。烏山行主救出來了,我還呆在建業做什麼?難道做王府的媳婦嗎?」
赫連一听便笑了,道︰「哦,難道你看上那個蕭留夷了?那他逼不死金身將你交出來的時候,你就該將他當場帶走才是。怎麼,現在後悔了嗎?」
銀鎖白了他一眼,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
赫連縮了縮脖子,道︰「你帶了我鎏金旗的人去,又沒讓他們保密,我當然會知道了……哦,因為如此你才對他妹妹百般討好?」
銀鎖怒道︰「我這是百般討好嗎?我這是待客之道!」
赫連笑笑沒有答話,誠然邊塞牧民常年游牧,在荒原之上如同海中行舟,也許遷徙數百里也見不到一個人影,是以一旦踫見有人,便要熱情招待一番,以期一朝落難,能有人伸出援手,久而久之便成了習俗,人人都如此熱情好客地對待遠方來客。
只是明教十分神秘,又受柔然追殺日久,防備之心甚重,還早早遷到關內多事之處,是以雖然教中弟子多是牧人獵人後裔,但這樣的規矩,已經很久不實行了。
當然明教眾弟子,對待兄弟朋友,還是兩肋插刀不皺一下眉頭,從教主陸亢龍不遠萬里替三**王報仇這一點便可看出來。
影月既然說是待客之道,邊塞也確實有這樣的待客之道,那就算如此便是。
只是影月雖是個胡兒,但從小在中原長大,教中也沒推行這樣的規矩……
「影月,」他叫住銀鎖,「後面的人若不內訌,那便是聯合起來了。」
「我知道。就保持這個速度……你自己玩,我走啦。」
她已不再看赫連,眼里映滿了金鈴的身影。
金鈴筆挺的背影在夕陽下顯得尤為修長。金黃色的光恆久不變,她穿的這一身白衣讓銀鎖不禁想起了兩人在九凝峰「初次」見面時的場景。
她那時候又美又犀利,她常穿黑衣,那天卻特地穿了白色。
銀鎖從來就不能拒絕這色相的吸引。
「大師姐。」銀鎖整了整臉上的表情,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來。
金鈴扭過頭來,臉上似有笑意,問道︰「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出關?」
銀鎖伸出三根手指,道︰「尚有三日。」
「只有三天了?過後是不是可以輕輕松松,走走停停?」
銀鎖笑了一下,道︰「能。」
兩人都知道不可能,出關之前必有惡戰,兩人日日坐在一起擦刀擦劍,銀鎖都一句話也不說,金鈴不開口問,卻早已有所察覺。
然則越是這種時候,越需輕描淡寫,舉重若輕。兩人從小各掌一方,這等反應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了。
兩人相視一笑,按轡緩行。
待天徹底黑下來之後,赫連便下令安營扎寨,駱駝們很乖地臥成一圈,將人都圍在里面,眾人升起火堆,支起帳篷。
第二日又向西行進,銀鎖擔心前面情況有變,便又派出了四名斥候,先行往西疾行,如是兩日皆是如此,第三日清晨,小黑在空中盤旋不去,眾人皆驚,俄而地平線上模糊得不正常,忽有人叫道︰「追兵!是追兵!」
銀鎖皺著眉頭望向那邊,然後微微抬頭,在空中嗅了一嗅。空氣中傳來一絲水的氣味,陽關在綠洲之上,若是有水,必來自陽關附近的水源。
「關口不遠了,走!」
眾人疾馳,然而地表顛簸不平,那車听著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樣,金鈴听在耳中尤為擔心,問道︰「車散了要如何?你已將人派出去了一半,陣前如此分散兵力,又該當如何?」
銀鎖笑道︰「沒那麼容易散,這都是輝日的血汗錢換的,保管結實。」
這話是往後飄的,正好就飄進了赫連耳中,他撇撇嘴,以示不屑。
作者有話要說︰jj抽得不成話,但是有一章點擊直追h章節,我想了一下是不是有的人死活刷不開于是無限刷新于是就造成了點擊虛高
(你是有多喜歡刷後台
(胡說最近後台都刷不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