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小年那日,江陵下起了漫天大雪,空中飛舞的雪花真真如鵝毛一般,片片斜著飛落了下來,撐著傘走在這雪里,身上卻依然落滿了雪花,隨便抖上一抖,便如柳絮般,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
容三爺擰著眉頭走進了碧芳院,心里堵著一團氣沒處發泄,站在門口望著院子里邊樹枝上堆著厚厚一層雪,只是發愣。因為今日是過小年,家里人團團坐在華瑞堂用了午膳,大人坐了一桌,孩子們坐在一處。吃得酒足飯飽,正準備回碧芳院歇息下,容老爺一雙眼楮望了過來︰「老三,听你母親說你經營胭脂水粉鋪子頗賺了些錢,也該歸歸賬了。」
容夫人在旁邊也笑得歡實,望著容三爺的眼楮甚是得意︰「毓兒,你大哥今日已經派人將他管的鋪子賬本送了過來,你也該將賬本送過來歸賬了。去年你只管了一家鋪子,自然沒有你大哥賺得豐足,今年把五間胭脂水粉鋪子都給了你打理,總該有些盈利歸攏來了。」
容三爺一怔,心里暗叫不妙,這五間鋪子委實賺了幾百兩銀子,只是被他在外邊給花得差不多了,現兒父親母親都在伸手要錢,他從哪里去變出銀子來?正心里發慌,就听容老爺發話了︰「明日你便去鋪子里邊歸下賬,把賬簿子送到主院過來,我和你母親核查以後就可以交賬了。」
容大見容三爺垂著頭坐在那里,心中暗自發笑,容三爺有一間胭脂鋪子和她鋪子相鄰,生意如何,她自然知道,看著他那神色,該是賺到手里的銀子不多,或者是被他胡天海地的花掉了。想到此處,她笑盈盈的對著容大爺道︰「夫君,鋪子里邊今年賺了多少?也該夠咱們過格熱鬧年了罷?」
容大爺見著容大那神情,自然知道她想做什麼,笑著回答道︰「你便放心罷,容府哪年不熱鬧?你別來問我,只管去問問三弟,看他胭脂水粉鋪子進了什麼新鮮貨色,趕明兒去挑上幾盒,陪你回娘家的時候也好拿了去做禮物,既能省些銀子,又能替咱們容家的胭脂水粉傳個口碑。」
容老爺和容夫人听了都是歡喜,容夫人笑著瞧了一眼容大,心里想著這媳婦兒此時倒也乖覺,還能幫上毓兒一些忙了。容老爺望了望三個兒子道︰「都散了罷,胭脂鋪子生意好,我倒也放了一半心,老三去替你大嫂與二嫂準備些好胭脂,好讓她們帶回去宣揚宣揚咱們容家的東西,還有,明日千萬記得將賬簿子拿過來歸賬。」
拿了賬簿子去歸賬倒是容易,大筆一揮,寫個千兩萬兩又如何?可現兒要緊的是沒有銀子交賬,若是被父親知道了,他一生氣,興許自己便再也沒了管鋪子的資格,以後要出去喝花酒手頭都沒得活泛錢了。
他拖著兩條腿兒走了進來,還只走到第一進院子,就遇到了夏蟬從里邊迎了出來,殷勤墊他拂去身上的雪花毛子︰「喲喲,三爺回來了,你這是怎麼了?過小年吃了團年飯還這般不快活?姨娘方才還在念叨,她來容家五年都沒去過華瑞堂用飯,心里可羨慕得緊呢。三爺倒好,從那邊回來卻是一副愁眉苦臉。」
「你不懂。」夏蟬一雙小手伸在他下巴處替他解開披風的帶子,容三爺這才心里邊舒服了些,捉住夏蟬的手模了模︰「乖乖,老爺和夫人問我要銀子呢,我現兒哪還有可以交賬的銀子!」
夏蟬心中一動,想到早幾日姨娘給自己和林媽媽說過的話,不由得貼近了容三爺幾分︰「三爺,若是夏蟬給你指了條弄錢來的路子,你可有什麼好處給我?」
听了這話,容三爺不由得睜大了眼楮,摟著夏蟬的腰肢在臉上親了一口︰「好人,快些告訴三爺怎麼樣能來錢,若是真有這事兒,三爺明年開春便給你打一支足金的簪子。♀」
夏蟬「哼」了一聲,扭著身子將一只手掙了出來,舉著在容三爺面前晃個不住︰「三爺,你可真是會哄人,你瞧瞧這鐲子,你說是足金的,可現兒上邊這顏色便褪了不少,況且即便是足金的,這圈子是空心的,也值不了什麼錢!」
容三爺捉住她白皙的手腕只是笑︰「若是給你的東西太好了些,你家姨娘還不是會找你禍事?夏蟬,你還是快些告訴三爺哪里有注銀子罷,三爺晚上好好疼你便是!」
夏蟬抿了抿嘴,從容三爺懷里扭了出來,用手戳了戳容三爺的心窩子道︰「三爺,你可真是糊涂,身邊放著一尊財神菩薩都不知道!」她朝牆外呶了呶嘴兒︰「隨雲苑的三少可不簡單,她在大少的鋪子里邊參股,年年拿利是拿到手軟,三爺,你這可不知道了罷?」
容三爺听了,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夏蟬,瞧著她神色不似開玩笑,將信將疑的問道︰「果真如此?你沒有騙我罷?」
夏蟬白了他一眼,將那披風撈在手里,扭著身子便往後邊屋子走,回頭拋下了一句話兒︰「我是見著三爺這般著急才告訴你的,若是被三少知道是我在嚼舌根子,到時候還不是會怨了我?三爺不相信也好,便別去隨雲苑問三少要銀子了。」
容三爺一個箭步躥了上去,從夏蟬手中奪過披風,抖了抖便披在肩膀上邊,模起廊下的油紙傘,猛的撐開了便往外邊走。夏蟬見了容三爺風風火火的模樣,步子邁得比素日快了不知多少,撇嘴笑了笑,趕緊飛著一雙腳兒往後邊去了︰「姨娘,三爺去隨雲苑找銀子去了。」
賈安柔懶洋洋的在里邊應了一聲︰「去便去,只要不再在我這里拿銀子出去便成。林媽媽,你也趕緊跟去隨雲苑瞧瞧熱鬧,若是三爺在那邊拿到銀子也就罷了,若是沒找著銀子和那邊吵了起來,你便慫著月媽媽回主院去報信兒,依著我姨母的那脾氣,定然會要將銀子摳去一半才罷手。」
她捧著一個小手籠兒站了起來望了望站在門口的夏蟬,笑著點了點頭︰「若是姨父去了隨雲苑,你便趕緊過來喊我,我怎麼著也得在姨父面前好好扮下賢淑才是。」
外邊的雪下得很大,可容三爺卻沒有一點寒冷的感覺,心中像是在燃著一團火般,全身都是勁兒。季書娘竟然有銀子,這事兒都不和他說!他心里好一陣忿忿然,似乎忘記了自己幾個月前在隨雲苑誣陷她的事情。一邊走一邊想著,她哪里來的本錢?竟然能在大嫂的鋪子里邊參股,每年還有不少利是,莫非是瞞著自己攢下了私房銀子?不行,自己非得叫她吐出來不可,妻室的銀子自然要歸夫主的。
碧芳院和隨雲苑隔得不遠,拐了幾個彎兒便看到了碧芳院的院牆,一溜兒青灰色,上邊蓋著一層黑色的瓦片,立在寒風大雪里邊,靜穆得如一幅潑墨山水。走到院子門口,容三爺伸手推了推門,院子門關得緊緊,他用力拍了兩下,里邊傳來一個老媽媽的聲音︰「外邊是誰呀?」
「快開門,三爺過來了。」容三爺有些不耐煩,這隨雲苑竟然對他如此防範了不成?
里邊一陣腳步聲,門應聲而開,月媽媽那張臉孔出現在門邊,見著容三爺臉上微微的紅色,驚訝的喊了一聲︰「喲,真是三爺過來了,這麼多月沒見到三爺了。」
容三爺覷了一眼,認得是主院里邊侍奉母親的月媽媽,並不是季書娘貼身的李媽媽,這才火氣小了些,大步走到第一進屋子的走廊下邊,抖了抖披風上的雪,隨口問道︰「在哪間屋子?」
月媽媽趨奉的湊了那張老臉過來,彎腰笑道︰「三少正和小姐、高少爺在內室里說故事呢,三少讀的書可多了,一張口,那可是……喲,三爺,你撐了傘過去罷,還有這一段腳程呢,小心衣裳上邊沾了雪!」
容三爺也不管月媽媽在身後叫著什麼,大步走到最後邊一進屋子,站在內室門口側耳听了下,就听著季書娘正在說《山海經》,聲音抑揚頓挫,煞是好听。可此時他的心思卻只在銀子上邊,不顧細听,一把將門推開,便闖了進去。
屋子里邊生著一個暖爐,里邊紅紅悼火燒得正旺,吐著微微發藍的火苗兒舌忝著炭火盆子的邊兒。圍著暖爐坐著幾個人,秋華和高祥兩人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望著靠著扶手椅的季書娘笑,季書娘身上搭了一塊薄薄的被子,肚子已經看得出有些隆了起來,她正微笑著面對著秋華和高祥說著話兒。軟簾撩起,一陣冷風卷著雪花末子飛了進來,屋子里邊的人俱是一愣,抬眼往門口看了過去。
「你怎麼來了?」季書娘望著站在門口的容三爺,艱難的問出了一句,本來她已經打算將他徹底忘記,就當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人,可沒想到這過小年的時候他竟然來了隨雲苑,是心里還有她們母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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