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懋從季書娘的內室里走了出去,心情很是不快,三嬸娘自小便關心他,自己的衣裳都是她給做的,三嬸娘在容家受了不少苦,他都看在眼里,一直只恨自己只是個晚輩,不能教訓三叔替三嬸娘出氣。現兒三嬸娘到了鄭家,本來听說她日子過得不錯,沒想著今日見了她竟然還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躺在那里,叫人見了心里難受。
正站在幾竿修竹下望著園內風景,忽然見前邊走來了一位小姐,身後跟了一個丫鬟,那小姐個子不是很高,長了一張瓜子臉,一雙眼楮水波汪汪的瞟向了他,聲音很是驚喜︰「容大少爺!」
嘉懋吃了一驚,這位小姐是誰?自己似乎並不認識她。疑惑的看了那小姐一眼,朝她微微點了下頭,嘉懋便將臉側到了一旁,不再看那位小姐。雖然每日在金玉坊接觸的夫人小姐眾多,可他不想在別人府里與不認識的小姐攀談,免得被人說了閑話。
鄭彩蓮有些失望,她听著香草來傳話說長寧侯府大少女乃女乃帶了兒女來看望季書娘,鄭老夫人命她去換了衣裳過來見客,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出來,還特地把容大少爺替她選的瓔珞掛在脖子上邊,沒想到這容大少爺見了她的面似乎不認識。
「容大少爺,你難道不認識我了?」鄭彩蓮急急走到嘉懋面前,伸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邊的瓔珞︰「這個還是你替我選的呢
「原來小姐去金玉坊買過東西嘉懋見了瓔珞,恍然大悟︰「這瓔珞打造得很別致
鄭彩蓮將瓔珞上的那朵胭脂玉蓮花勾了起來,對著嘉懋笑得甜甜︰「我的名字叫鄭彩蓮,這胭脂玉恰恰是一朵彩色的蓮花,你替我選的時候不是還說這胭脂玉正適合我用,還說什麼美人如玉?」
嘉懋只覺得臉上發燒,紅得厲害,「美人如玉」是他用來夸那些來買東西的女主顧,十個里邊有九個能得了他這稱贊,這位鄭小姐還當真了。他望了一眼鄭彩蓮,見她正含情脈脈的看著自己,心里有些不自在,朝鄭彩蓮行了一禮道︰「鄭小姐自去散步罷,我便不打擾了說罷拔腿便想往內室走。
鄭彩蓮心中一急,好不容易見著了容大少爺,怎麼他才說兩句話要走?趕緊一把拖住了嘉懋的衣袖︰「容大少爺!」
嘉懋唬了一大跳,漲紅了臉對鄭彩蓮喝道︰「鄭小姐,你放開手!」
鄭彩蓮盯著嘉懋只是笑,臉上有一種堅決的神色︰「容大少爺,自從金玉坊見著了你,彩蓮便心有所屬,今日得見,自然不肯放過機會。我自知身份配不上你,但求能做你的貴妾,一輩子陪在你的身邊
「鄭小姐,你是瘋魔了不成?快些撒手!」嘉懋氣急,也不顧會不會被人听見,扭動著身子吼了起來,屋子里邊的人听著外邊的吵鬧聲,都紛紛的走了出來,見鄭彩蓮拉著嘉懋不放,口里嚷嚷著︰「容大少爺,你為何要扯壞我的衣裳?」
嘉懋一怔,這位鄭家小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自己什麼時候又扯壞了她的衣裳?眾人皆圍了過來,鄭彩蓮一張臉憋得通紅,眼淚珠子不住的望下掉︰「容大少爺,你可不能這樣毀了我的名節!我好好的在園子里邊散步,你為何要扯我的衣裳?」
容大女乃女乃站在走廊下看了兩眼,只是冷著眼兒朝鄭彩蓮笑了笑,秋華從里邊走了出來,見鄭彩蓮纏著嘉懋,心里知道了怎麼一回事,早幾個月鄭彩蓮含羞帶怯站在薔薇架子下的神情又浮現在眼前。她本該阻止嘉懋跟她們一起過來鄭家的,這人越是擔心什麼就越會發生什麼,嘉懋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竟然會遇著一個有心算計的鄭彩蓮。
秋華走到鄭彩蓮身邊,拉了拉鄭彩蓮的衣袖︰「鄭大小姐姐這衣裳是湖州錦罷?」開了幾年珍瓏坊,一些好的衣料兒也能模得清個七七八八。
此時鄭老夫人由丫鬟帶著從前邊那一進屋子急急忙忙的跨了進來,見自己的孫女正扯住容大少爺不放手,這邊秋華卻拉住鄭彩蓮的衣裳問她是什麼料子,一時之間也迷惑了,這位容四小姐難道不是該馬上替自己的堂兄分辯,將鄭彩蓮扯開,為何卻只關心到了孫女穿的衣裳?
鄭彩蓮橫了秋華一眼,對她很不以為然道︰「是不是湖州錦我又如何得知?」
秋華不慌不忙拉起她的衣裳道︰「湖州錦,紋理細密,衣料結實,我大哥又如何能一下便扯壞了你的衣裳?你自己再看看這破損的地方,斷口整齊,分明就是有人拿了剪刀剪開的,若是徒手去撕開,姑且不說要多少力氣,便是扯開的地方也會如狗牙般參差不齊,鄭大小姐,你這樣積心處慮的來算計我大哥,可是想賴著嫁他不成?」
鄭彩蓮听了這話,臉上一片雪白,她本來在佛堂罰跪,香草跑來和她說長寧侯府的大少女乃女乃帶著少爺小姐來看夫人了,老夫人讓她換了衣裳去見客。听著長寧侯府的少爺,鄭彩蓮扶著香草的手站了起來,心里砰砰直跳,揉了揉膝蓋,也不顧腿上還發麻,她三步奔做兩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這可是一個好機會!鄭彩蓮的手捂住了臉,只覺自己的臉孔發燙,今年自己都快十四歲了,早兩年前頭鄭夫人亡故,沒有人去管她這議親之事,季書娘進了門以後更沒有往這上邊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一意的養胎生孩子。自己家的堂妹都有兩個已經議好親了,表姐妹們也陸陸續續定了親事,只有她,都快十四了,還沒一點動靜,若是及笄以後便要出嫁,這嫁妝還得自己繡,如何能在一年里湊齊?
因著對季書娘不滿,鄭彩蓮才想讓她吃個暗虧,她本想著讓季書娘摔一跤也沒什麼大事兒,可沒想著季書娘竟然因此提前生了孩子,听說還受了不少罪,一天一夜才生出來,祖母震怒,命人細查,沒用多久便將她拎了去佛堂,訓斥了一頓以後便罰她跪三日,抄一本《心經》。
「你做的那些事兒實在太不聰明,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鄭老夫人望著她,臉上一團青黑︰「你這種手段,以後千萬不要拿去婆家炫耀,老老實實做人便是!」一想著自己的金孫差點出了事兒,若不是鄭家福澤深厚,指不定此刻一尸兩命,鄭老夫人拍著桌子將鄭彩蓮罵得狗血淋頭︰「你該慶幸我的金孫平平安安,否則他要是有什麼事,你就跟著他去罷!」
鄭彩蓮想著祖母的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祖母素來不喜歡庶出的子孫,自己現兒就已經不得寵愛,僅僅就從快十四她還沒想著要請媒人上門就能看得出來。她現在因著這新生出來的小弟弟被祖母忌諱著,指不定過幾日隨便配門親事便給嫁了!鄭彩蓮呆呆的坐在那里,眼前浮現出容大少爺的模樣來,他濃眉大眼,見著她一臉的笑容,還精心為自己挑選了胭脂玉的瓔珞——他是喜歡自己的罷?只是自己出身商戶人家,無論如何也高攀不上侯府。
可若是能嫁去容家做貴妾呢?雕花窗打開了一扇,微涼的秋風吹了進來,將鄭彩蓮的一張臉吹涼了些,她站了起來,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望著身邊端著水盆兒呆呆望向自己的香草道︰「香草,你覺得我是否生得美貌?」
香草將盆兒放到桌子上邊,擰了一塊帕子遞給鄭彩蓮,低聲道︰「姑娘自然生得好,被這衣裳襯著,越發的美
鄭彩蓮接過帕子淨了面,對著鏡子重新梳妝,細細的勻了一層粉在臉上,將眉毛修得又細又長,搽了些胭脂,望著鏡子里邊的那個人,自己都覺得美貌無雙,好似那九天仙女到了凡間一般︰「我生得這般美貌,他不會不喜歡我的鄭彩蓮喃喃自語的說著,又從繡花的笸籮里模起了一把剪刀︰「香草,你來替我將著衣裳剪開
小銀剪刀映著日色發出微冷的光,香草望著那把剪刀只是發愣︰「姑娘,這衣裳好好的,為何要剪爛?」
「你實在是太笨了,撥了兩下都不能想通!」鄭彩蓮的右手拉住了左邊衣袖︰「別呆呆站在那里,快來剪開這衣袖!」
香草無奈,只能握著剪刀朝鄭彩蓮的衣袖兒過去,並州做的剪刀果然名不虛傳,那刀刃貼著衣料,就听「嗤」的一聲響,衣袖已經破了個大口子,刀鋒還差點挨著了鄭彩蓮的胳膊。
「你這丫頭真是笨手笨腳,怎麼年紀越大就越不好支使!」鄭彩蓮奪過剪刀扔進了笸籮里邊,朝香草白了一眼︰「趕緊跟我走,還不知道容大少爺此時有沒有走呢
香草委委屈屈的跟在鄭彩蓮身後走著,她何嘗不知道鄭彩蓮的心思,可姑娘這主意實在是太不聰明了,難道長寧侯府就是能被一截斷口的衣袖脅迫了的?人家不想娶你,哪怕是將衣裳月兌光了站在那容大少爺面前,照樣也不能得逞。長寧侯可是皇上的親舅舅,遇著死皮賴臉的,只消吩咐一句知府大人,恐怕自家姑娘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一切都朝香草擔心的方向發展著,鄭彩蓮沒臉沒皮的纏上了容大少爺,竟然還不知羞恥的提出要給他做貴妾,香草躲在鄭彩蓮身後都不敢抬頭,她家姑娘真是丟人,拉住容大少爺,都快趴到他身上了!更丟人的是,容四小姐走出來以後,眼楮真尖,一眼便瞧出那斷開的衣袖是被剪開的,自家姑娘那張臉已經變得雪白,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鄭大小姐,起先我來鄭府都是喊你鄭姐姐的,可現兒你這所作所為卻無法讓我還喊你姐姐,與你姐妹相稱,恐怕自己的身份都會降了幾分!若是你做下的這事兒傳到外邊去,鄭家定然成了江陵城的笑柄,鄭大小姐的親事自然也就成了一個問題秋華側目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鄭老夫人,見她還不上來將鄭彩蓮帶走,心里有些不愉快,莫非這鄭彩蓮的舉動都是鄭老夫授意,想著借機將她送進長寧侯府做姨娘不成?所以秋華索性將鄭府拉下了水,不怕鄭老夫人不過來。
「啪」的一聲響,鄭彩蓮捂著臉望向祖母,兩條眉毛耷拉了下來,眼淚珠子不住的往下掉︰「祖母……」
鄭老夫人朝身邊兩個媽媽厲聲喝道︰「將大小姐拖到佛堂去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去看她!」
第一百七十九章佛堂祖孫兩相對
容大女乃女乃微微笑著從台階上走了下來,朝鄭老夫人道︰「鄭老夫人,這位鄭大小姐也是一時糊涂,讓她回自己房間好好反省也就是了
鄭彩蓮抬起頭來驚訝的看著容大女乃女乃,臉上充滿了感激,莫非長寧侯府這位大少女乃女乃覺得她一片痴心,十分滿意,想要替她開月兌?指不定還能將自己抬進府里去做姨娘呢!
鄭老夫人見了孫女這模樣,知道她的哪點小心思,暗罵了一聲「蠢貨」,人家只不過不想讓鄭家太難堪,這才說了兩句客套話兒,偏偏就被她當真了。她朝兩個媽媽瞪了一眼︰「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將大小姐拖走!」
就听「刺啦」一聲響,鄭彩蓮那剪開的衣袖在扭動中徹底被扯了下來,露出了一條雪白的胳膊來,在那大半截衣袖下邊垂著,白得有些耀眼。香草在旁邊見了,趕緊伸手將那半截衣袖撿了起來,蓋在鄭彩蓮的胳膊上邊,在她身後遮掩著,飛快的往園子外邊走了去。
「容大女乃女乃,可真是對不住,我這孫女實在失儀,讓你見笑了鄭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我們小門小戶的,不像容家還有族學教待字閨中的小姐,全憑她們的娘去言傳身教,我這孫女乃是姨娘所出,被教歪了!」
容大女乃女乃笑著答話︰「鄭老夫人,現兒教著還來得及,只不過書娘此時身子不大好,那只能請鄭老夫人越俎代庖多多教訓教訓這位鄭大小姐了!」
鄭老夫人嘆著氣道︰「可不是這樣?」回頭瞅了一眼站在人群里的鄭彩蓉,本來她喊著鄭彩蓮兩姐妹是想讓她們陪陪容大女乃女乃的,也想看看能不能替兩個孫女在容氏旁支里邊找一門合意的親事,沒想著這大孫女竟然來了這麼一出,現在她連喊二孫女出來見客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容大女乃女乃向身後的春華秋華和嘉懋點了點頭︰「時候不早了,咱們也別打擾著鄭老夫人歇息了,早些回去罷
秋華應了一聲是,轉身走進屋子里去和季書娘道別,季書娘抓住秋華的手問︰「外邊發生什麼事兒了?」
秋華輕輕的哼了一聲,將外邊的事情說了一遍,季書娘驚訝著嘆道︰「彩蓮竟然有這樣的心思,我都不知道!她素日里是個不錯的,只是今日卻想歪了!」
見著季書娘還在夸鄭彩蓮素日里是個不錯的,秋華心里堵了一口氣好半日都吐不出來,經歷了這麼多事兒,母親還是沒有看得清世事,她也不想想自己的摔跤和鄭彩蓮被罰跪佛堂有沒有什麼關聯。低頭看了看季書娘,就見她只是依依不舍的看著自己,心里又軟了幾分,畢竟母親一直心善,總是將人往好的那處去想,她心里可能只有一個壞人,那便是自己的父親——或許她還不一定以為父親是個壞人呢!現兒要母親忽然將一個人想得很壞,做好一切防範的手段,一時片刻之間也很難辦到。
「你們務必要好生照顧著夫人才是!」秋華反復叮囑著李媽媽松硯和梅枝,她將松硯扯到一旁道︰「夫人這性子,只能指望著你們了,她在這里雖然比在容府要活得舒服,可畢竟還是有不少的糟心事兒,只能靠著你們在旁邊睜開眼楮仔細瞧著了。這位鄭大小姐經過今日這事總怕是會被速速嫁了出去的,鄭二小姐好像比她小兩歲,還要在家里住幾年呢,你們可不能掉以輕心。她得了姐姐的教訓恭敬著母親也就罷了,若是想要輕舉妄動,趕緊告訴鄭伯伯和鄭老夫人!」
松硯低聲應了一句︰「我省得,姑娘你便放心罷!」
送了容大女乃女乃離府,鄭老夫人氣沖沖的來到佛堂,見著跪在那里的鄭彩蓮,氣不打一處來,又狠狠的將她罵了一頓。鄭彩蓮抬起頭來,臉上有幾條紅紅的手指印,言語里全是不服氣︰「祖母,你叫我打扮停當出來見客人,難道不是存了將我嫁去容府的心思?彩蓮不過是法子用得不當而已,祖母何故如此動怒責罰?」
「何故如此?我們鄭家的臉面都給你丟盡了!」見鄭彩蓮依舊執迷不悟,鄭老夫人更是生氣,伸手便又摑了鄭彩蓮一掌,將她的臉打得歪到了一旁︰「我叫你收拾了出來是存了心思要給你議親,想要那容大女乃女乃替你在容氏旁支中替你找一個合意的郎君,可我卻沒有你這般好高騖遠,一心想去巴結上長寧侯府!你自己掂量掂量看看,咱們鄭家只不過是一個開糧肆的,你又只是從姨娘肚子里邊爬出來的,有哪一點能讓長寧侯府看得上你,要將你抬去做侯府少女乃女乃?」
鄭彩蓮模著臉,朝鄭老夫人憤懣的喊了起來︰「我今年都要十四了,可家里連個媒人都沒請過,難道是想要我在家里做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不成?我自知身份低,也沒有想著要去做長寧侯府的少女乃女乃,我只想著去給那容大少爺做個貴妾,難道這也想錯了不成?我們鄭家雖是商賈之家,可在江陵也算是大戶人家,難道我便連做姨娘的資格都不夠?」
鄭老夫人起得全身發抖,指著鄭彩蓮劈頭劈臉的罵了起來︰「姨娘生的果然便是姨娘生的,說起話來都真真不要臉!放著正妻不去做,偏生想去做姨娘!莫說江陵容家有男子四十無子方能納妾的組訓,即便是沒有這規矩,我也斷斷乎不會將你送了去做姨娘!你不要臉,鄭家可還要留著臉出門!」
將鄭彩蓮痛罵了一番,鄭老夫人叮囑管事媽媽守好了佛堂,讓大小姐在里邊靜心面壁思過,自己出得門去,差人去請了江陵城的吳媒婆過來,讓她替鄭彩蓮說門親事。
「哎呦,貴府的大小姐也可以議親了?」吳媒婆拍著大腿只是笑︰「去年才給她父親做媒,今年卻要給女兒挑夫婿了!不知老夫人有什麼要求否?」
鄭老夫人想了想,微微閉著眼楮道︰「沒什麼要求,只要那人品行好,相貌端正也就行了,家境我們鄭家不挑——吳媒婆你自己心里自然也有個底,你也該知道什麼是門當戶對的姻緣
吳媒婆笑著站了起來道︰「鄭老夫人自然不用擔心這個,我這里有幾個合適的,鄭老夫人看看中意哪一家?」說罷走上前去將一個冊子遞給了鄭老夫人。
鄭老夫人低頭一看,那冊子里邊密密麻麻的記載著一些男子的情況,吳媒婆翻了幾頁指給鄭老夫人看︰「這個是德貴酒樓王老爺家的第四個兒子,年紀十七,長得甚是斯文,已經考取了秀才,準備繼續往上邊考學,那王老爺說,若是兒子考不上,還打算花些銀子給那王四少爺弄個捐班出身,也好到外邊去做官老爺呢
鄭老夫人看了看,指著那個名字道︰「這個不錯,就這個罷,勞煩吳媒婆給我去說說,若是能成,一個大紅封賞是跑不了的
吳媒婆眉開眼笑的答應下來,扶了扶鬢邊那朵大紅絨花,扭著身子走了出去,心里暗暗高興,鄭府的媒若是能說成,這一大筆銀子便跑不了。
鄭彩蓮的親事很快便定了下來,德貴酒樓的王老爺很是滿意,雖然鄭彩蓮只是庶出的女兒,可卻是鄭家大房庶出的,不知比旁的商賈人家嫡出女兒身價要高過多少,那嫁妝定然豐厚,自家酒樓以後在興豐糧肆買米也會便宜些,更要緊的是,自己兒子捐班的銀子,鄭家多多少少會要幫襯一些。
王家滿意,鄭家也滿意,一拍即合,就連日子都定了下來,定在明年的十二月,在鄭彩蓮及笄以後的一個月里馬上嫁過去。鄭老夫人將鄭彩蓮喚到大堂,對她正色道︰「彩蓮,你的親事已經訂好了,他是德貴酒樓的少爺,斯文有禮,為人很是不錯,而且還是嫡出的,德貴酒樓和咱們興豐糧肆倒也說得上門當戶對,今日起你便到家中安心備嫁,我已經買了些衣料過來,你挑著做鞋面荷包,嫁衣估著你沒時間繡,繡技也不行,別將衣料兒繡壞了,就直接替你去珍瓏坊買
鄭彩蓮含淚看了鄭老夫人一眼,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心里有刀子扎在心里一般的痛,那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替她殷勤挑選瓔珞的容大少爺,終究是她不可觸及的一個夢。那日在園子里遇著他,拉住他的衣裳,鄭彩蓮好幾日都舍不得洗手,那是一種既美好又羞恥的記憶,然而終將慢慢淡忘。
「今年年後,等你母親身子大好了些便讓她帶你去挑些金銀首飾鄭老夫人見著鄭彩蓮眼中淚光閃閃,沒有半點憐憫,只是冷冰冰的看著她︰「早些歇了那門心思,規規矩矩在家繡嫁妝,以後嫁到婆家要學得聰明些,做了丟臉的事可別回來找我哭鬧!」
鄭彩蓮慢吞吞的走了出去,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不是因著鄭老夫人的無情,而是知道了自己沒了指望。「等你母親身子大好了些便讓她帶你去挑些金銀首飾」,鄭老夫人的話在耳邊回蕩著,鄭彩蓮突然全身都有了力氣,鄭家嫁女兒,那金銀首飾自然會去金玉坊挑,或許她還能最後見著他一面。
第一百八十章秋華智退鄭彩蓮
一年一年又一年,秋華趴在窗子上看著外邊一地的白雪,不禁深深的感嘆,這日子跟流水兒一般,飛快的過了,現兒又是新的一年了。
手里拿了一塊雞血石的印章在把玩著,下邊用篆書刻了她的名字,那線條有些不流暢,顯見得這刻字的人不是老手,若是被那醉心收集印章的人見了,保準會感嘆好好一塊印章便給這刀工給毀了。
那雞血石印章上邊就著石頭的形狀雕了一朵花兒,看不出什麼花,只能依稀從紋路上看出來雕的是花瓣兒,綠柳見著這印章的時候曾撇嘴道︰「虧得姑娘你看得出來是一朵花,我怎麼看都只覺得那像……」翻著眼楮想了好半日,綠柳才搖了搖頭道︰「就像一塊石頭!」
秋華听了好笑,抿嘴道︰「這印章的材質本來就是石頭!」
綠柳驚呼了起來︰「竟然只是石頭?我見它紅得晶瑩透亮的,瞧著怪好看,又是高少爺讓大少爺捎過來的,想想都該是值錢的玉,沒想著竟然是一塊石頭!」拿著印章看了看,綠柳頗有些失望,將那印章放回秋華手里︰「高少爺也忒小氣了些!」
秋華沒有接話,心里只是甜絲絲的一片,綠柳只听著石頭兩個字便嫌棄了這枚印章,焉不知這雞血石可不是一般的石頭,價格不會比一般的玉石要低。這枚雞血石的顏色是俗稱的梅花血,那紅色分布勻稱,就如梅花盛開一般,絲絲縷縷的鋪在了整塊石頭里邊。而且這印章通透晶瑩,拿在手中對著日頭便能見著對面的景致一般。
「聞知珍瓏坊又在杭州開了分號,我思量著你該需要一枚印章才是。恰巧最近學會了篆刻之術,特地購得一枚昌化雞血石做底料,替你雕了一枚印章,切勿嫌棄我技藝粗糙秋華看著高祥的來信,拿著雞血石印章眉開眼笑︰「快些取了紙張和印泥過來
將松花箋放在一堆書上邊,秋華將印章在印泥盒子里壓了壓,然後用力的在松花箋上蓋了下去,「容秋華印」四個字躍然紙上,那幾個字擠在方方的一處,筆道彎彎曲曲,見著十分可喜。秋華咧了咧嘴︰「以後我就用這個了
門簾兒一掀,冷風呼呼的灌了進來,秋華抬頭一看卻是許久不見的梅枝,正驚訝著想問究竟是什麼事兒,梅枝朝她彎了彎腰,聲音有些著急︰「姑娘,我們家夫人帶了大小姐去金玉坊挑陪嫁首飾,沒想到大小姐突然犯病了,夫人派我來喊你過去幫幫忙處理下
「金玉坊?」秋華一愣︰「那鄭彩蓮又纏上了嘉懋哥哥不成?」
梅枝點了點頭,面色有些焦急,綠柳在旁邊也很是心急︰「姑娘,咱們快些去看看,大爺還在廣陵現兒金玉坊只得大少爺一個人在管著呢
今年過年照例除夕夜在華瑞堂圍坐一桌,容夫人橫眉豎眼,一臉的不快活︰「別帶嘉懋回去了,他都這麼大年紀了,還總是去外祖家作甚?你是想著要帶嘉懋過去想看替你娘家那些佷女不成?」
容大女乃女乃听了氣得說不出話來,可也畢竟還是不想和她頂撞,嘉懋見著祖母和母親鬧騰,父親夾在中間也很難辦,站起來對容大女乃女乃說道︰「母親,我便在家里陪著祖父祖母罷,你帶著妹妹們回去看望外祖母好了
容大女乃女乃見兒子搭了話,也只好作罷,第二日吃過午飯便和容大爺帶著兩個女兒去了廣陵,叮囑著嘉懋道︰「金玉坊每年初六開門,今年你晚兩日,等著你父親回來再說,萬一出了什麼紕漏便不好了
嘉懋少年氣盛,口里雖然應承下來,可心里邊卻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素日里他只是幫父親在打下手,好不容易得了獨自管理的時機,怎麼能放手?母親也太小看自己了,今年自己都要滿十六了,難道還不能獨當一面?想了又想,最終將容大女乃女乃的話丟在腦後,正月初六金玉坊照往年的規矩開門營業。
初六還是新春,可街上走動的人卻也不少,大家都在忙著去親戚家拜年,街上開門的鋪子也不少,都是趁著這時節加緊撈些銀子的,一年到頭,這可是最能花銀子的時候!嘉懋坐在鋪子里邊,看著陸陸續續走進來瞧金銀首飾的主顧,心里有說不出的得意,方才鋪子里賣了兩副赤金頭面——母親真真是小看了自己,難道只有父親在場才能做好生意?
正躇躊滿志的在鋪子里邊巡視,就見門口的伙計彎腰迎了幾位主顧進來,走在前邊的是他識得的熟人,興豐糧肆的鄭夫人,他以前的三嬸娘。嘉懋抬腿走了過去︰「三嬸娘……鄭夫人今日怎麼有空來金玉坊?」
季書娘瞧著嘉懋微微一笑︰「我知道金玉坊每年初六開業,特地挑了今日來買些首飾
嘉懋心中感激,朝季書娘恭恭敬敬說道︰「夫人先去旁邊屋子里邊坐坐,想要什麼樣兒的首飾,我給你薦上幾件
季書娘含笑點頭,轉頭朝身後一直低著頭的女子道︰「彩蓮,咱們去旁邊屋子等著容大少爺拿首飾過來
嘉懋听了「彩蓮」這兩個字,唬了一跳,站在季書娘身邊的鄭彩蓮也抬起頭來,一雙眼楮望向了他,瞧著嘉懋那英俊的臉孔,腳下生根了一般,竟是動也不能動。季書娘見了繼女這模樣,知道她的心事又發了,趕緊拖了她往一邊去︰「彩蓮,快些走罷
今日她來金玉坊的時候只是想一個人來的,可架不住鄭彩蓮軟纏硬磨︰「母親,這陪嫁的金銀首飾自然要我看了合意才好,為何卻不要我去,莫非母親是想節約些銀子,或是隨意打發了彩蓮不成?」
季書娘听了著話也有些為難,鄭彩蓮這話在暗指自己對她不好,想吞了她的陪嫁首飾,自己若是不帶她去也不大好。想到此處,季書娘下定了決心,叮囑鄭彩蓮道︰「我們只是去挑了首飾就回來,你可不能再做旁的事兒
「母親,蓮兒知道了得了允許,鄭彩蓮心中歡喜,連對季書娘稱呼都有幾分真心實意,抬起頭來,眼里滿滿都是笑容。
當鄭彩蓮見到容嘉懋的那一瞬間,季書娘的叮囑仿佛被拋在了腦子後邊,她望著嘉懋的臉,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眼前只有他,再也容不下旁的人——王家那個四少爺算什麼,他能比得上容大少爺一根手指頭嗎?
季書娘見了鄭彩蓮這模樣,趕緊吩咐李媽媽將鄭彩蓮拖進金玉坊旁邊的屋子里去,然後打發了梅枝去容府喊秋華過來︰「你快些去將四小姐喊過來,金玉坊今日只得嘉懋一個人在恐怕會有些麻煩
秋華听著梅枝過來報信,心里也有些沒底,不知道那瘋瘋癲癲的鄭彩蓮又準備鬧些什麼⼳蛾子出來,趕緊帶了綠柳阮媽媽,同著梅枝一起往外邊走。主僕幾人坐了容府的馬車趕去東大街也沒用多少時間,路上秋華問著是鄭彩蓮纏著要跟著來金玉坊買金銀首飾,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她敢說這些話便叫李媽媽掌嘴便是,何必理睬著她?竟然敢當面頂撞母親,還用言語暗示母親會吞了她的陪嫁銀子,打她一點也沒錯!母親也真是,又不是不知道上回她對嘉懋哥哥做了什麼,非得帶她去金玉坊買東西!」
梅枝坐在一旁沒吱聲,夫人素來便養成了這軟糯的性子,被繼女欺負了也不足為奇,其實按著老爺這般心疼夫人,夫人只消對大小姐說上一句︰「你想要出去,先去問過你父親和祖母」,將那球兒踢給老夫人和老爺便是,可夫人偏偏便禁不住大小姐的軟硬兼施,還是將她帶出府來。
等到了金玉坊,秋華將披風的帽子拉攏了些走進了鋪子,嘉懋正在前邊愁眉苦臉的望著櫃台上的首飾,見秋華來了,一步趕了上來︰「四妹妹可算來了,你給我想點法子讓那個鄭大小姐快些走罷!」
秋華見嘉懋滿臉焦急,不由得朝他露齒一笑︰「大哥,你真是命犯桃花,這算不算命好?」
嘉懋連連作揖道︰「秋華,你便饒過我罷,我等著你來解決這麻煩,可你偏偏還來取笑我!這女人可真是麻煩,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可我還不能動手打人!」
秋華笑著朝嘉懋道︰「大哥,你是遇著這事兒便變傻了不成?派兩個伙計將她從後院丟出去便是了,和鄭府的車夫說一句,去後院門口接人,哪輪得上她到咱們金玉坊前邊吵鬧?」
嘉懋恍然大悟,提腳便想往那便屋子走,秋華拉住他道︰「都已經放進來在那邊哭鬧了,這時候還去作甚?我還有幾句話想要和這位鄭大小姐說呢,你且到外邊坐好便是,安安心心的打理金玉坊!」
跨進旁邊的小屋子,秋華見著李媽媽正和松硯拉著哭哭啼啼的鄭彩蓮不讓她出去,季書娘則呆呆的坐在一旁看著繼女哭鬧不休,有些張皇失措,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見著秋華走進來,季書娘如釋重負,走上前來拉著秋華的手道︰「你快些勸勸她
秋華點了點頭,走到鄭彩蓮面前抬起手來便摑了她一掌,鄭彩蓮吃了一驚,抬頭望向秋華,哭鬧聲也止住了,一雙眼楮惡狠狠的盯著秋華,若不是李媽媽和松硯拉著,便要跳了起來去打她︰「容秋華,你是仗著人多來欺負我不成?」
「欺負你?真真可笑!」秋華望著那潑婦一般的鄭彩蓮,氣定神閑道︰「我這是在幫你!听說鄭大小姐已經訂婚,婚期也定好了,就在今年,若是你的未婚夫听說你竟然為了一個男人在金玉坊吵鬧,那他還會不會再娶你?定然是退婚無誤了。而王家退了婚,鄭家臉上無光,自然不會再留下你,或者是隨意將你配個不怎麼樣的人家嫁了,或者索性打發了你去做姑子,你自己想想看,這樣的生活是不是你想要的?」
鄭彩蓮張大了嘴巴愣愣的望著秋華,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什麼言語出來反駁她,就听秋華又說了下去︰「你就只看著我大哥長得俊,家世好,便一心一意的倒貼著想要來做姨娘,你自己的姨娘現兒落了個什麼下場,莫非你的眼楮是瞎了的不成?現在鄭家錦衣玉食的供養著你,你不僅不知道感恩,還想給鄭家門楣抹黑,你究竟是生了怎樣一副惡毒心腸!」
被秋華這一頓劈頭蓋臉的罵了下來,鄭彩蓮竟然找不到半句可以回嘴的話,只是低了頭在那里,慢慢想著秋華說的,慢慢竟覺得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只是面子上抹不開,只是直著脖子道︰「我自己的事情,與你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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