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身上寒氣外放,如九幽之冰,淡色唇瓣輕輕蠕動,聲音如同臉色一般沉冷,道︰「尊者貴人事忙,如今在此,也算盡職有心,只是,莫要忘了自個兒的話,做那等食言而肥的小人。」
「自然,只要前輩與蒼少主主動離開,本尊一概不究。」青衣男子淡淡回道,聲線卻略微緊繃。
「那便好。」蘇晚撤回自己的手,「既然如此,尊者可以放心離開了,因為蒼少主今日定會離開。」她竟然反客為主,趕走紅氏護法!
「如此甚好。」青衣男子也不怒,伸手撢了撢衣襟上的褶皺,隨即說道︰「還望你二人信守承諾,莫要在我紅氏地界鬧出什麼事來。後會有期。」話音一落,人足尖一點,身影剎那閃現竹林間,青色衣袂飛揚,轉瞬隱沒。
平阮兒听著二人談話,表面上看來這二人說的是蒼氏闖入紅氏地界,蘇姨讓他通融一番、莫要追究,然而,為何她卻感覺這兩人認識,並且是在打啞謎!說的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更何況,蘇姨為何將手搭在他肩上?青衣男子又為何不反對?這事兒怎麼想怎麼奇怪?難不成七大世家的見禮竟這般獨特?
「阮兒。」蘇晚已走至平阮兒跟前,輕聲喚道。
平阮兒抬起頭,正對上蘇晚歉疚的眼神,隨後便見那淡色櫻唇開合,吐出那一聲,「蘇姨騙了你,和侯爺。」
此時風雪已停,雪化無聲,竹葉靜止,天地靜謐一片,只听得二人綿長的呼吸聲。
平阮兒緩緩將一口氣盡數吸入肺腑,剎那間鼻腔至胸腔一片冰涼。
原來,還真是這樣。
一開始,便是有目的的接近。
只是時日愈久,假戲成真,她生了情,直至對她和猴子再也放不下,融成至親,相依相偎。
她的心沉了沉,隨即又有些釋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始終是自己的蘇姨不是嗎?她從未傷害過自己不是嗎?為何要計較這麼多?
于是,抬頭,眸光清明,淺笑道︰「姨,你受傷了。等你回來,我讓仁叔買些食材熬湯來給你好好補補。」
蘇姨淡色唇角也彎起一線弧度,微笑回道︰「好。」她深知平阮兒秉性,也知道阮兒定會原諒自己,只是她依不願在至親心頭留下瑕疵,成為此生遺憾。只是如今事已至此,雖留遺憾,她卻不會再欺騙,願將一切坦白。
「阮兒,謝謝你原諒蘇姨。若是你願意傾听當年之事,就在這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回來便說與你听可好?」蘇姨以商量的口吻說道,眸中帶有某種期待。若是阮兒就此揭過,說明她心中尚且存有疙瘩,雖然自己不可強求阮兒徹底諒解,卻依舊期待著……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去吧,我等你便是。」平阮兒十分干脆地應道。
蘇姨面上一喜,「我馬上回來!」語氣輕快,竟似偷吃到蜜糖一般的孩子情狀,平阮兒見了也不禁好笑。
這事在蘇姨心底壓了十五年,如今說出來,心中大石落下,自然免不了釋然歡喜。
平阮兒目送蘇姨走向蒼冥,眼見她歡喜的神色剎那冷凝,心中愈發溫軟。面對她的蘇姨,永遠是那個溫婉的女子,她還有何求?前塵舊事,過去便過去了,何必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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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華寺,山腳竹林。
郁郁蔥蔥的竹林中,走出一個神色嚴峻的青衫男子。男子面無表情,肩頭處浸染出紅色血漬,斑駁如朵朵紅梅綻放
風過,一道褚色身影倏地出現在他身後,焦灼道︰「家主,您的傷!」
「無礙。」青衫男子淡然回道,隨即伸手將臉上人皮面具緩緩揭下。面具下,赫然是一副絕美出塵的面孔,尤其是臉頰至眼尾處一朵血色妖花更是詭譎妖艷。
褚衣男子立即上前接過面具,從手中錦盒里取出一方銀色面具,遞給青衫男子,再將人皮面具小心放入隔層中,隨即關閉錦盒,將錦盒收入袖內。
面具戴上,青衫男子的氣質立即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先前刻意壓制的氣勢于此刻流露些許,令墨發無風自動。青衣垂斂,整個人如千年古玉,浸潤年歲智慧,無聲而低調地流轉光華。
只听他開口說道︰「經護法,如今你這張臉也算是與她打過招呼,以後便徹底守在她身側吧,今日之錯,本家主不希望再看到你犯第二次。」
經護法嘴角抽了抽,家主這話說得,什麼叫他的臉已經與那平阮兒打過招呼,分明是家主本人想英雄救美,結果礙于昨夜答應蘇晚的條件,這才無奈頂著自己的臉去了,如今竟然還堂而皇之打著他的旗號,美名其曰讓自己與平阮兒多多熟悉,真是……
嘴角扁了扁,卻只能在心中月復誹,面上依舊一片恭敬。因為家主最後兩句,分明已是警告。本來玉簪送出之日,他便被家主調令去保護平阮兒,然而昨夜得知家主重傷,他憂心忡忡,想著平阮兒只是前去上朝,並無大事,于是便私自偷偷離開了她前去守護家主。卻又擔心家主苛責,所以只暗中從旁協助三公子。誰料今日平阮兒突然被蒼少主擄去,又恰逢在楚府門口出事,被匆匆前來的坤護法發現。坤護法並不知道家主派自己暗中保護平阮兒的事,卻對蒼族之人進境十分敏感,所以才稟告至家主面前。
家主得知之後,當即將自己給揪了出來,打著處理外族進犯之事的借口,實則是以公謀私,為了達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哼哼,以為誰會相信他那一套說辭!
「又在心里想什麼呢?經護法,本家主看你是皮癢癢了,想去刑堂讓司堂幫你涮涮?」
什麼!要讓司堂幫他涮涮,他還不得掉層皮!
經護法立馬大力拍向胸脯保證道︰「本護法定然會全心全意,十萬分上心地跟著平將軍!」隨即換上極其諂媚的表情,嬉笑恭維道︰「家主,您看您今日多英明呀!這一出手,不但沒有打破諾言,還向蘇晚這位準丈母娘十分恰當地表達了自己對平將軍的情意,這一下,她不但無話可說,還要感激您替她擋住蒼冥,這不,剛才輸入這體內的冰寒之氣就是她的回禮,家主,我看這事兒成!您前路不遠矣!您要堅持!努力!」手握成拳,眼神真摯。
楚軻嘴角抽了抽,冷眼掃向他的臉。
經護法立即感到臉上涼颼颼的,急忙伸手模了下臉,想起三公子說的那句話︰只有真正的人皮,才能做出最真實的面具來。
當時家主看自己的眼神便是這般帶著審度的冷光,莫不是,家主真要將自己的臉揭下來戴在面上!
經護法心中驚駭,急忙說道︰「家主之令,莫敢不從!小的這就去!」話音未落,人已經一溜煙兒跑了老遠,竟然連輕功都忘了用。
楚軻輕笑兩聲,卻突然被喉間癢意打斷,不由得咳嗽兩聲。肩頭由于咳嗽而牽動著疼痛,于是抬手撫上。
這蘇晚也真是狠辣,即便要給自己好處,也要收幾分利息,竟然直接用冰寒之氣催裂了他肩上刀傷。雖然這冰寒之氣對壓制體內天火極好,可是,這刀傷經此一事,恐怕沒有個十天半月,是好不了了。
不過好在自己出面壓制住了蒼冥,讓他不得不遵守七大世家約定,盡快離開。這樣看來,蘇晚也必然快離開了。
只是自己答應在傷好之前不見平阮兒,這下,見面時間又得拖延了。或者,可以再次頂著經護法的臉?
他勾唇輕笑,想起嘴碎的經護法,愈發覺得有趣而可行。
正在這時,遠方一道同樣青色的身影也急速奔了過來。
「二哥!」